堂哥长到十七八岁,我母亲就东家求西家托地张罗着,想给他娶ດ个媳妇成个家。可凭堂哥那模样,那性份,那ว家境,人家姑娘一听说就连连摆头,躲得远远的,瞧都不瞧一眼。几年下来,母亲想将就都将就不来一个。这一拖就拖到了二十多。母亲和大伯母成天愁得心急火燎,可堂哥却像没事人样,见亮爬起身干活,天黑倒下头便睡。什么姑娘、媳妇,他似乎ๆ连想都没去想。
亏了我母亲,时时处处总是顺ิ着堂哥的脾性,耐心地指点、引导,从不对他火。堂哥也是谁都不服,就服我妈。婶侄俩共同生活多年,从未生过事红过脸。
被从沉睡中ณ踢醒的堂嫂刚ธ想睁开眼,看看谁在踢她。一道强光迎面射来,直扎得她两眼生生地痛,想睁,却怎么也睁不开。她索性闭上眼睛,头也不抬地朝那ว人埋怨道:“吵么事吵?讨人嫌——别个ฐ瞌睡不得了!”说完又自顾ุ自地睡了。
“起来,起来,快起来——人家干得热火朝天,你怎么躲在这里睡懒觉?”
玄生是腊凤的大哥,堂嫂的长子。这些年来,他同妻子桃子靠饲鸡养猪展养殖业了家,在村里也称得上一富。他家的住宅不在村里,而是建在后山养殖场。那是栋中ณ西合璧格局新า颖的三层楼房。说起来这楼ä房还是我那当了建筑师的儿子,专门为他設计的哩。据说仅装ณ修一项就花了十多万。当我来到玄生家那座花园别墅式的住宅楼时,他们夫妻俩早ຉ已๐等候在楼ä前。
玄生一见我,赶紧ู迎上来接过单车说:“叔,您怎么才到呀!腊ຘ凤打手机说您要回,我和桃子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老咯,腿脚不利索了!”我笑着答道。
桃子也连忙上前搀着我,边向楼里走去,边指着院内一辆双排坐客货两ä用车嗔道:“您老要回也不来个ฐ电话,也好让玄生开车去接您呀——这不现成的吗?”
“怎么好麻烦你们呢——玄生也不年轻了。再说骑骑车,还能ม活动活动筋骨哩。”
“婶娘呢?她老怎么没回?”桃子又问。
“要照料你侄上学,走不脱身呗。”我一边答着一边在他夫妻俩陪同下,登上了二楼客厅。
客厅约七、八十平米,大得差不多能开party。厅内镶木质地板,石膏板吊顶,四壁还嵌着黄杨木隔墙板。透过东墙上塑钢๐落地式窗射进来的和煦阳光,使整个ฐ客厅更显得金碧辉煌。
我在一张宽大的真皮沙上坐了下来,夫妻俩立马为我沏茶敬烟端果盘,忙得不亦乐่乎。我抽着烟品着茶举ะ目四顾,现客厅里的摆设比前两年又阔气了许多。大彩电å、大空调、dvd、音响……一应俱全。博物架上,除多了些有关养殖的专业书籍外,又增添了不少小玩意儿。看着看着,我禁不住心潮澎湃,感慨万千,叹道:
“玄生哪,想不到เ你这条差ๆ点就丢在了荒山野岭上的命,竟然还这么富贵。要是你妈活着住进这楼房,她该多欢哪!”
“我妈命苦,”玄生憨厚地答道,“没能等到เ如今这好时光唄!”
“是啊!”玄生的话使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上个世纪中ณ叶,那个ฐ苦难的年代。
堂嫂跟堂哥成亲三年没解怀。村里人纷纷议论开了。说我堂哥成天像个闷头鸡,没点阳气,又娶了个尼姑媳妇,怕是要绝后了。我母亲和大伯母口里不说,心里也像烧窑似的——闷着火急。然而到了第四个年头,堂嫂却出乎ๆ意料é地怀上了,不久还不负众望,为ฦ堂哥生了个ฐ“带把的”。只是那ว孩子来得惊险,差点儿要了堂嫂的命。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要怪也只能怪当时那世道太险恶。
我们村位于离县城不远处的山丘之中。进趟城来回用不了一个时辰。站在村头山顶上就能俯视县城全景,历来是兵家必争的战略๓要地。当时,日本鬼子投降了,国民党却又卷土重来挑起了战火。村里人经常被夜半枪声惊醒,扶老携幼蹿着黑路往后山去躲反。
堂嫂怀上孩子也不怎么เ显山露水,除了有那么一段特爱吃酸辣外,照ั常下地干活,上山砍柴,一天也没歇息。直到เ快临盆了她才打张,催着堂哥来我家告诉了我母亲。
那年我家不住在村里,为躲避战乱ກ,母亲带着七岁的我和小妹住进了城里天主堂。父亲在天主堂平民学校任教,母亲当校工。
母亲得知侄媳妇要生产了,喜得把小妹托付给相好的工友,就带着我跟堂哥一块儿回了村。
来到堂哥家,见屋里住满了队伍,她也没在意,忙着为ฦ堂嫂做产前准备,一直忙到เ夜深了才躺下。
谁知母亲刚刚躺下,就听到屋外有人高声喊着:“快跑呀!国民党打来了!”紧ู接着枪声一片。
枪一响母亲就急了。她爬起身,见屋里住的部ຖ队都走了,赶紧ู催着堂哥背上刚刚ธ惊醒的我,她同大伯母搀着堂嫂慌忙跑出后门,就着朦胧的月光,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后山躲去。沿路都是仓惶逃蹿的村民。枪声伴着人喊声、伢哭声、狗叫声……不绝于耳,一片混乱ກ。
一家人好不容易跑到离村三里多的后山,才在一片丛林中ณ躲了起来。哪晓得刚刚坐下,就听到堂嫂“哎哟”一声呻yin起来。
“怎么เ了,荃香?”母亲小声问道。
“我,我肚子有点疼。”
母亲连忙安慰她说:“怕是刚才走急了喝了点冷气——来,来,快趟下歇会儿就好了。”
母亲说着,叫堂哥把带在身边唯一的一床被子铺在地上,搀扶着堂嫂躺了下来。
堂嫂躺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小声地呻yin了。她一边呻yin一边对母亲说:
“婶,我、我肚子一阵阵,越疼越狠了。怕、怕是要、要生了。”
“哎呀!”母亲这才急了,“这黑天冷地的,又百无一有,真要动了胎气,这,这可怎么办哪!”
堂哥一旁听了,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搂着我坐在母亲身边的大伯母,似乎也明白是怎么เ回事了。只见她腾出一只手,一会儿拍拍母亲的胳膊,一会儿指指堂嫂的腹部ຖ,口中ณ不断叽叽咕咕的,显得十分惊恐。
倒是堂嫂稳得住神。在昏黄的月光下,虽然肚子疼得她满脸汗珠闪烁,反倒安慰我母亲说:
“婶娘,您、您莫急。真、真要生我就生、生唄!只是这、这孩子来得太、太不是时候了!”
说完,她两手紧紧地攥着被子,牙齿咬得格格响。
母亲焦急地站起身,透过惨淡的月色,求助地朝四周望去。寂静的山林渺无人迹。刚才跑在前面的一伙村民这时跑散了,不知都躲到哪儿去了,想找个人帮忙把堂嫂抬回家,也不知上哪儿去找,又不好大声地喊叫。更何况靠村子的方向,枪声一阵紧似一阵,还不时腾起一片火光。就是找到เ人帮忙怕也回不去。看着看着,母亲不禁喟然长叹:
“唉——这世道,怎么เ只要人死,不让人生哪!”
母亲含着泪无可奈何地脱下外衣,搭在堂嫂头顶的树丛上,为ฦ她遮住点凌晨的寒气,这才坐下来帮堂嫂松开裤腰带,又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停地抚摸着,轻声地安慰着。
此时,堂哥和大伯母更是束手无策,唯有怀着强烈的恐惧,默然无声地围坐在难中ณ的亲人身边,用躯体为她挡挡风寒。
就这样,在茫茫的夜色里,在一片荒山丛林中,在不远处的枪林弹雨、炮火硝烟的威แ逼下,几个ฐ无助的妇孺病残,怀着惶恐不安的心情,静静地围坐在一起,黙黙地等待着一个无知的、可怜的小生命,不适时宜的降生。是祸,是福,他们全然不知。
我躺在大伯母的怀中,开始还懵懵懂懂、惊恐莫明地看着堂嫂低声地呻yin着,吁吁地喘息着。不一会儿,眼皮子使劲地打起架来。又过了一会儿,眼睛再也睁不开了,我也就什么เ都不知道了。还是一阵婴儿的呐喊声,才把我从梦中惊醒。此时天已拂晓。
我慌忙睁开双眼,透过晨曦惊喜地现,母亲半敞着的怀抱中,多了个“哇哇”乱ກ叫的小不点。母亲微笑着对我说:
“你荃香嫂生了!跟你样,是个带把的。”
我还现,堂哥跟大伯母也咧着嘴,围坐在安详地睡着了的堂嫂身边,满脸欣慰。
太阳出来了!枪炮声没有了!在荒山野岺躲避了大半夜的村民们,也66续续现了身。
听到婴儿的哭声,不少村民好奇地拐了过来。当他们得知,堂嫂竟然在昨夜战火硝烟弥漫的荒山野岺中ณ生产了,还是个儿子!一个个目瞪口呆,纷纷惊讶着,叹息着——“多玄哪!”
母亲听说村那ว边的战事停息了,急忙叫堂哥赶回家背来根凉床,请人帮着将堂嫂抬了回去。
当天傍晚,父亲带着小妹从城里赶回了,进门就兴奋地对母亲说:
“国民党被打跑了,县城解放了!”
当父亲得知堂嫂昨夜在野外生产后,也吃了一惊。他当即就给我那侄儿起个ฐ名字——“玄生”。
那时,由á于家里穷,玄生出世三朝满月都没做,只是父亲买回点肉全家吃了一顿,以示庆贺。
解放后,堂嫂家分得了田地、房屋,还有耕牛、农具。夫妻俩勤扒苦做加上堂嫂的精心料理,一家人的生活好比矮子上楼梯——步步往高升;倒过头吃甘蔗——一节更比一节甜。不久,堂嫂又生了对“龙凤胎”。儿子起名合生,女儿叫喜凤。有儿有女,双喜临门,一家人逾是喜得合不拢嘴。
当时我不在家,跟父亲上学去了。后来听母亲说给双胞胎洗三那天,堂嫂指派堂哥,把全村父老乡亲都请来喝了“打喜酒”,一下办了上十桌。这场面吓得我母亲背着人责怪她:
“荃香,你这么铺排,往后这日子不过了?”
堂嫂笑了笑,爽朗地答道:
“婶,您老放心,我扛得住——不就两挑谷钱吗?玄生出世没办酒席,这次我要补上。”
接着她又对母亲说:“婶,我这么做也是想给您侄长长脸,让村里人往后不小瞧他呀!”
对于堂嫂的良苦用心,我母亲不得不打心眼儿里佩服。
“三朝”过后,堂嫂还托我父亲给解放后才找到的娘家写了封报喜信,要请娘家人前来吃双胞胎外外的满月酒。她父母接到信高兴得立马要来。是她哥嫂担心路途遥远,怕二老年纪大,经不起路途辛劳,才没让来,而由á她嫂子同一个ฐ姨ถ姐做了代表。
堂嫂后来又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叫雪生,如今同他妻子仙桃一块在省城工ื作。女儿就是腊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