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想到，自己和丈夫虽然苦挣苦扎，三个儿女依然难饱肚腹，面容日渐枯黄，全身皮包骨头，消瘦得如同猕猴的幼崽。尤其那ว对不满五岁的双胞胎，成天坐在门槛ນ上捧着个ฐ破瓷碗，饿得嘤嘤๒地哭着，凄厉地叫着：“妈妈吔，要吃羹羹呃！”叫得她心头打颤，头皮麻。
她想到，眼下四野能入口的野菜﹑草根越来越难找了，可食的树皮也差不多剐光了，有时跑出十里地也寻不到半竹篮。连山上的柴草也越来越难砍。而村里分给每户的粮食却总不见多，还听说就要光了，下个月就没有了。她想到，自从婆母和幺叔去世后，这个ฐ不足两百人的村子又因饥饿，相继死去了二十多口，而且死神依然时时刻๑刻๑威แ逼着饥寒交迫的人们，弄得众心惶惶不可终日。
堂嫂茫然了——这就是社会主义吗？
前几年堂嫂家有了难处，我父母无论如何多少也能给予一点帮衬。到了那年月，我家的状况同堂嫂家比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还差ๆ些。我也有姊妹几个，且都未成年。母亲在大跃进中劳累过度病倒了。在矿山小学当校长的父亲在反右运动中，同当时许许多多知识分子一样，蒙冤受屈被错划ฐ为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也回乡务农了。这一来我家都自身难保，哪有余力去帮衬堂嫂。
这天秋阳高照，晴空朗朗。堂哥夫妻上午料é理完两亩秋田，下午结伴上山想乘天缘好多砍点柴草。两ä口子带着鎌刀、尖担来到เ后山冲，不一会儿就砍倒一大片。堂嫂见一人一担挑不完，看看天色尚早，便同堂哥商量，让他先送一担回去，自己้留下来再砍一会儿还凑一担。
村里人羡慕起堂哥了，说她憨人有憨福，“癞哈蟆逮了只白天鹅。”也都夸我母亲好眼力，夸我大伯母好福气。当然，也免不了有人妒心似火燎，暗地里打起了堂嫂的歪主意。
打那以后，堂哥再也不一天到黑闷着个ฐ脸了，时常面带笑容，走路有精神，干活更下勤，对我母亲也更尊重了。
打那以后，堂哥跟堂嫂如胶似漆地粘住了。两ä人出出进进，总是脚๐跟脚、手跟手，形影不离。
正说着，从轿车里伸出一个ฐ少年的头来，向着腊凤不耐烦地喊道：“妈咪，时间不早ຉ了，人家还等着哩，你能不能快点呀？”
我见她满脸悔恨，神情很有些慽然，连忙劝慰道：“都过去这多年了，你也莫再伤心，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干哪行念哪行嘛。”我打趣地说，“这叫用情专一。”
一句话说得他郎舅俩呵呵大笑。
大明是我远房侄子。他不仅跟合生一直同学到耕中ณ毕业，又一块进厂当了工人，同喜凤也是一块长大的伢朋友。大明稍长半岁。在村里，他跟合生和喜凤这对孪生兄妹玩得最好，从小到大三人总是形影不离。喜凤能自学点文化，除了她哥合生外，也同大明的支持和帮助分不开。要说，她从大明那儿得到的还多些。大明家只姐弟俩，家境一向较好。喜凤自学需要的书呀、笔呀、本子呀，从来不敢开口向她妈要，多半是大明给她买。大明脑子也比合生灵，喜凤自学中碰到的难题多半找大明。两人青梅竹马耳鬓厮磨，从小就埋下了爱情的种子，长大后自然水到เ渠成相依相恋了。然而，他俩又是同姓同族的兄妹，如何能成亲！为这事当年可伤透了堂嫂的心。
虽然儿女们一天天大起来，堂嫂家的日子却也没很大起色。依然是村里挂了号的“支户”。不过由á于堂嫂的偷，也由于林生明里暗里不时的照ั应——个救济粮、救济款的，一家人倒也不担心饿着冻着，逢年过节，还能吃上一、两顿ู荤腥，添上一、两件新า衣。
到玄生长到快二十岁，堂嫂就操心起他的婚事了。一是因为家里穷，拿不出人家要的彩礼；二是玄生同他爹样生得木讷，粗长武大的小伙子见了人，腼腆得像个ฐ大姑娘，说话低着头哝着个鼻子嗡声嗡气的，听不清句读。一连托了好些人，同女方แ对了好几次像，却总是高不成低不就。
堂嫂急了。那ว年农业学大寨，县里在我们村附近办了个化肥厂，要招土地工。她找到林生想让玄生去，将来也好说亲些。可人家嫌玄生只读了两年书，连个初小都没毕业，不录用。倒是让合生捡了个便宜，刚ธ从耕读中学毕业就去化肥厂当了工人。
这样一晃两ä年，喜凤都十八、九该出嫁了，而玄生的婚事还“八”字没得一撇。堂嫂那ว个ฐ愁呀，经常让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愁着愁着，她倒愁出个ฐ主意来——拿喜凤去跟她哥换亲。
小家出碧玉。与玄生不同，喜凤倒出脱得有姿ู有色有才有貌。她高挑的个子颀长的身材，白净的脸面漆黑的秀，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在长长的睫毛护卫下不停地闪着诱人的光芒。翘鼻头小嘴巴，一笑俩酒窝，跟年轻时的堂嫂一般无二，简直是一个ฐ模子脱的。不同的是她还有文才。虽然只读了几天耕读扫盲班，但她聪明伶俐又勤思好学，背地里缠着合生、大明也学了不少文化，看个书报、写个信都难不倒她。我曾经测试过，她自学的文化水儿不亚于一个高小毕业生，某些方แ面有过之而无不及。譬如她的一笔字就比合生、大明强，十分秀丽ษ。
喜凤从话里话外，得知她妈想拿她去替她哥换亲，打心眼里不乐意。
那天，堂嫂经人介绍，终于选中了邻村一对兄妹。家境比堂嫂家强，两ä口子只有一双儿女。那ว妹妹长像也不差ๆ，还上过学有点文化。只是那ว兄长得过小儿麻痹症，右腿走路有点瘸，年纪也大了点，都二十四、五了。不过他学了个剃头手艺，条件也不算太差ๆ。
当天晚上，堂嫂把这事跟喜凤挑明了，要她第二天同她哥一块儿去相亲。喜凤一听大辫子一甩，起身丢了句话：“要去你去，我是不会去的！”就跑进房关上门睡了。气得堂嫂铁ກ青着脸，站在房门口跳起脚๐骂道：
“你个小女人，烂蹄子，半句话都不听！你是不是老娘养的，认不认你这个ฐ妈？你晓不晓得你哥生得老实说不来亲？老娘好不容易托人说得人家答应了，又出了你个犟x搅屎（事）棍！再说人家儿子伢有么不好？就说腿子有点不方便，他还有个手艺。你说说么样配不上你？”
堂嫂骂着骂着，喜凤又从房里撂出一句话：
“我是人，不是牲口，任你拿去做买卖？”
“哎哟！怕我不晓得你是个人咧！”堂嫂不无揶揄地骂道，“你是老娘养的，老娘把你当人你就是个人，就要听老娘的话！”
喜凤隔着房门又说：“您把姑娘当牲口拿去换媳妇，不听不听就不听，么样！”
堂嫂一听气喘了，又咬牙挫齿地骂道：
“你这个死女人烂x过的！老娘奔死奔活生了你，养了你，晓得你日今这不听话，老娘还不如当时就把你屙到河里去！”
堂嫂这骂也太凶狠了。只见喜凤突然打开房门披散着头，嚎啕着就冲了出去。吓得在房里做作业的腊ຘ凤也哭了起来。
一旁的堂哥慌忙起身要赶出去把喜凤劝回来，却被堂嫂一句话给拦住了：
“你给我转来！让她跑，看她能死到เ哪儿去！”
说着一屁股塌在凳子上，伤心地哭了。
堂哥不甘心，又要玄生去找。玄生说：
“爸，您放心，不屑找得，我晓得妹子去了哪儿。”
接着又劝他妈，“妈您莫哭，喜凤不答应就算了。我还年轻，还硬怕接不到เ个人——就算打一辈光棍，我也不能ม强逼喜凤害她一生哪！”
“算了？你这个ฐ蠢货说得轻巧！老娘操死了心，才为ฦ你说了这门亲事，约好明天一块儿进城去对象。到เ时喜凤不去，我拿么脸去见人家？”
堂嫂哭着又把玄生骂了一通。玄生见他妈不听劝，起身回房睡了。堂哥叹着气陪着堂嫂坐了大半夜，两人才一同进房歇息。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ຉ喜凤就回来了，进门就对她妈说：
“妈，我答应你，一块儿陪哥去对象。”
堂嫂喜出望外，赶紧说道：“还是我姑娘晓事，我知道妈没白疼你！”
说着，乐่滋滋地进灶屋做饭去了，准备吃过早饭进城相亲。
哪知临ภ出门又不见了玄生。一家人急得四处找。还是喜凤找到她哥对他说：“哥，你就答应妈一块儿去吧！别ี担心，我自有安排。”她哥才回来。
兄妹俩同母亲一起进了城，两家人在公园见了面。喜凤对介绍人和双方老人说：
“妈、婶，婚姻是我们年轻人的事，您们帮忙搭了桥牵了线就尽心了。剩下的由á我们自个儿谈吧。”
说完拉着她哥同对方แ兄妹去了湖心亭。堂嫂她们也只好就近找个ฐ地方坐下来，耐心地等待着。
两家兄妹来到เ湖心亭，喜凤不卑不亢大大方方地对那姑娘说：
“姐，我们都是青年人，你还读过书，有文化，应该懂得婚姻是我们的终身大事，要自己้做主ว，不能光凭老人们摆布，你说是不是？反正我哥你也看了。除了不爱多说话，他是又勤快又能ม干，心肠还特好。不信你去我们村打听打听，人家说的包你满意。”
接着又对姑娘她哥说：
“大哥，我知道你年纪不小了，急着找个媳妇成个家。可是，如果想拿你妹子换媳妇，说起来不好听吧？也显得你太没骨气了——还是个手艺人哩。我哥就不这样，他说宁可打光棍也不拿妹子去换亲。再说也不是我看不上你，实在是我早有对像了，不信你看。”
喜凤说着朝湖心亭外招了招手。不一会儿，进来个身材伟岸的小伙子站到了她身边,这小伙子就是大明。
昨晚，喜凤从家里跑出来就去了大明家。刚好大明在家歇班，喜凤把换亲的事跟他讲了，两ä人就商量好了今天对像的事。
对方兄妹听了喜凤一番话，又见到เ大明，先是一愣，接着各自想开了心思。
那姑娘一见玄生就动了心。她早认识玄生，知道不是个ฐ赖脚色。前不久，她们村一头糙子黄牯断了绳子跑上了山，一大群人逮了半天没逮住。刚好玄生从那儿路过。只见他不声不响地几步冲上前，抱住那黄牯的脖子猛地一拧，就把它摔倒在地逮住了。她当时跟在人群中ณ，亲眼目睹了这一惊险场面，心中佩服得不得了。眼下她要谈的对像，恰好是这个浓眉大眼的猛小伙，叫她怎么不动心呢？只是碍着她哥不好当即答复。
姑娘她哥听了喜凤的话又羞又愧。他想，无论怎么说自己้总是个男ç人，况且还有门手艺，家境也不错，未必硬是找不到个媳妇，非要拿自己้的妹妹去换不可？正像人家姑娘说的那样,这也太自私太丢人了！再说人家早已๐有了对像，我何苦要在中间插一杠子，弄得大伙儿都不自在呢？
他想到เ这里便对妹妹说：
“桃子，你要相中ณ了就答应人家吧，别管哥了。”
说完车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湖心亭。
那个叫桃子的姑娘见她哥走了，也不好再留下来。她低着头小声对喜凤说了声“跟你哥说，明天下午后山见。”也依依不舍地离开湖心亭，追她哥去了。
堂嫂远远瞅见，对方แ兄妹去了不一会儿就先后走了，以为ฦ事情搞砸了。气得她招呼都没顾ุ上跟身边的人打个，就急忙跑过去劈头问道：
“喜凤，说，是不是你又变了卦把事搅了？”
玄生赶忙答道：
“妈，您莫急，不是那样的！人家走时约﹑约我明天再、再见面哩。”
堂嫂听了稍稍松了口气，又问喜凤：
“那ว你呢？你答应人家了吗？”
喜凤瞟了她妈一眼，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我早ຉ有人了，么事还要答应人家？”
“你，你……”
堂嫂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大明,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เ，车转身问大明：
“你跑来干嘛？”
大明慌忙答道：“婶，我，我……”
喜凤急忙截住大明的话：“妈，他就是我跟您找的女婿呀！”
“什么？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