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二十六年,六月中,京城,南城一处中等大小的宅院内。
已是将近正午,太阳火辣辣的照着,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知了拼命的叫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蔫蔫的垂着头。
是不是全京城的知了都集中到这个院子里来了?李青头昏脑胀的想着,眯着眼贪婪的望着旁边树下那处阴凉,要是能到เ树下站着就好了!转过头,却看到钟嬷嬷正目光冰冷的盯着她,李青心中ณ一凛,微微挪了挪脚๐步,重新规规矩矩的站好。
这十年,她生活得太过逍遥自在,这会儿,连在太阳下站上几刻钟็都有些受不住了,都说她这份温和象极了父亲,那个ฐ李云生会不会看在这份酷似上,疼爱她一点点呢?她的继母,厉夫人当年的骄横事迹她这半年听得太多,还有那个妹妹,据说深肖其母,厉夫人那ว个ฐ奶嬷嬷见到她时的吃惊模样,看来连庆说厉夫人不知道她的存在竟象是真的!这十年来,在任上一直以元配自居的厉夫人回到เ京城,却现冒出个ฐ原配的女儿!会暴怒到เ何种程度?李青心中苦恼万分,她不想离开寒谷寺,不想到这个家中ณ来,不想做这个ฐ大小姐,可是,养了她十年的那只手硬推着她,把她推进这个宅子,推进那ว个院子,那个斜ฒ月阁!夫人说“这宅子里也就这院子勉强配得上大小姐”,夫人说“青芜两ä字犯了大小姐的名,赐了名叫斜月阁”,文嬷嬷满嘴的夫人说,硬生生把她搬了进去,可是,那位厉夫人在做姑娘时就没把嫡母放眼里过,这个“夫人说”会让她做出什么事来?,那ว个ฐ父亲能体谅她的不得已吗?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前院一片喧闹,有小丫头飞跑进来:
“老爷、夫人回来了!”
二门内站着的人都紧张起来,忙规规矩矩的垂站好,钟็嬷嬷满脸喜色,拉了拉衣襟,急忙迎了出去,李青轻轻挪动了一下,紧紧ู揪着手中ณ的帕子,微微垂着头,全神贯注的听着垂花门外的动静。
门外响起一片杂乱的脚๐步声,李青微微抬眼看着门外,一男一女带着两ä个孩子在众多仆妇丫头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男的三十多岁,身材挺拔,穿着月白色纱直缀,留着短短的胡子,面目白净,五官清晰如画,带着春风般的微笑,看到李青,笑容敛了起来,这个瘦小的丫头,就是连氏生的那个女儿?哪有一点官宦之家的气度?当年祁แ山下,怎么会留แ下这么个孽种!?从过了望乡驿,夫人接到信儿,他就被闹得不得安生,还有敏儿,哭得他心痛,敏儿那ว般容貌气度,才是他李家嫡长女!
穿着大红绡纱裙子,白绫上衣,皮肤白皙,五官艳丽ษ异常的厉夫人,狠狠的盯着李青。李青心里打着鼓,就听到เ钟็嬷嬷在旁笑道:
“老爷,夫人,这就是青小姐。”
是青小姐!李青心中微微一松,暗暗感激,忙跪下请安:
“青儿请父亲、母亲安!”
李青伏在地上,只听到头顶ะ上重重的“哼!”了一声,那条大红绡纱裙子如狂风卷过般从她面前忿然而去,一双绣着大红牡丹、缀着珍珠的小鞋子移了过来,李敏华盯着李青身上穿着的锦罗纱衫,这颜色花样她竟然没见过,哼!李敏华一口气涌上来,突然抬起脚,重重的踩在了李青的衣袖上,又狠狠的转了两ä转,抬脚๐而去。
李云生看着李青被踩得污秽不堪的衣袖,皱皱眉头,真不是个省心的,穿着这样贵重的衣服出来,是想压过谁?果然和连氏当年一个张狂样儿!李敏飞拉了拉他的衣袖:
“父亲,进去吧。”
李云生温和的“嗯“了一声,也不看李青,冷淡的说道,
“起来吧。”
“谢父亲。”
李青低低的说道,秋月小心翼翼的上前,把她扶起来,人群已经往里去了,秋月轻轻的替她拍着衣袖,抬起头担忧的看着李青,李青冲她笑笑,
“没事!我们…也进去吧。”
李青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理了理衣服,带着秋月跟在人群后面往后院去了。
后院正堂,屋角放着的几大盆冰散着丝丝凉气,屋内凉爽舒适,李云生和厉夫人坐在中堂前的椅子上喝着茶,左侧的一排椅子上坐着个ฐ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和一个ฐ七八岁的小男ç孩,李青知道那是她两个异母弟妹,刚ธ才踩她衣服的应该就是这个漂亮得出奇的小姑娘了。
李青带着秋月悄悄的从门口溜进去,找了个ฐ不显眼的地方站了,正听到เ钟嬷嬷在禀报:
“……大少爷安排在锦竹院,离老爷书房近,院后还有一片小园子,大少爷看书累็了在院里就能走走,大小姐……安排在翠莲居……”
“我不是说了要住青芜院吗!?”
李敏华打断ษ了钟嬷嬷的话,眉毛高高挑起,厉夫人皱着眉头,这个钟嬷嬷,纵然老糊涂ิ了,也不应该出这样的差错。放下手中的杯子,疑惑的看着钟嬷嬷问道:
“姑娘都说了要住青芜院,怎么เ还安排了翠莲居?”
钟嬷嬷想着文嬷嬷那天的嚣张,一脸为难的回道:
“青小姐住了青芜院,改了名叫斜ฒ月阁。”
李青有点口舌干,以青芜院的位置和精致程度,还有院里那ว些名贵牡丹ล,都不是她能住的,那ว天文嬷嬷那样横冲直撞的把她搬进青芜院时,钟嬷嬷的那ว些话,她就知道那ว院子是个祸根……只听李敏华愤怒的声音尖利ำ的叫着:
“叫她滚出去!翠墨、玉砚,带了人去!把她的东西给我扔出去!扔到大门外面去!”
秋月神情紧张的拉了拉她的衣袖,提醒道:
“姑娘,文夫人……”
李青没有理会秋月,只紧紧的抿着嘴,盯着李云生,李云生慢慢的喝着茶水,仿佛什么เ也没有听见,他真的要听任这几个ฐ丫头把她扔到เ这宅子外面去?!他难道不知道,真扔了出去……他这新任的礼部郎中立刻就得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只怕他这官都做不得了!李青心底涌ไ出些酸楚来,她不是李青,他不在乎她,她更不在乎ๆ他!她极想走出这宅院,可站在她背后文夫人不会答应。
门外有小丫头急急的奔进来禀报道:
“老爷、夫人,文夫人遣人来了。”
李云生急忙放下杯子,“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厉家长房夫人,丞相文家的女儿,皇贵妃的堂妹,他这些年费尽心机想巴上,却毫无回应的人!当年他想依靠的顾姨ถ娘转眼间就烟消เ云散,然后,厉大老爷就忘了他,也忘记了曾经最疼爱的女儿!苦巴巴的熬了十年,费尽心机,才做到เ五品!这会儿,文夫人竟派了人来?李云生稳了稳心神,又坐了回去,笑容满面的连叫“快请进来。”翠墨和玉砚也悄悄从门口站回到เ李敏华身后。
小丫头带着个穿戴华丽ษ、气度不凡的老嬷嬷进来,旁边有丫头在地上铺了垫子,老嬷嬷在垫子上跪下请安,李云生认得是文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文嬷嬷,忙站起来,双手虚扶道:
“文嬷嬷快请起来,您是母亲身边侍候的,润清当不得如此大礼。”
厉夫人坐着没动,勉强露出点笑容,文嬷嬷顺势站起来,眼风扫过厉夫人,眼底闪过丝不屑,笑容满面的又福了一福才说道:
“老爷和夫人听说姑爷进了府,打老奴请安来了,夫人明儿在府里安排了家宴,给姑爷一家接风洗尘。”
李云生喜上眉梢,笑容满面,夫人还记得他这个ฐ女婿,这些年的孝顺ิ恭敬,看来夫人还是满意的,背后有了厉家,有了文家,他的前程就指日可待了!文嬷嬷转眼看着旁边坐着的小姑娘和小男ç孩,满面笑容的上前请安道:
“这就是二小姐和大少爷吧?真真是一表人才!竟然比姑爷和夫人当年还要出众些!老奴给二小姐、大少爷请安!”
李敏华脸上露出不忿来,她是这府里的大小姐!不是二小姐!
“敏华、敏飞,还不快给文嬷嬷见礼!”
李云生喝道,李敏华有些生硬的回了礼,李敏飞满脸是笑的站起回礼道:
“文嬷嬷好!”
文嬷嬷笑容更盛,环顾着四周去找李青,看到เ李青,忙上前施了礼,拉着李青的手亲热的抱怨道:
“大小姐怎么躲在这里?!两天不见老婆子,就要生分了不成?”
眼睛却瞄着李青衣袖上的污秽,李青微微笑着,曲膝福了一福,
“文嬷嬷好。”
“老奴来时,九小姐让带话给您,让您明天务必一早ຉ就到,她今儿下午还要做一趟莲茸酥,一定大小姐再尝尝。九小姐还邀了沈大小姐和文三小姐明天过府,还要单贺您父女团聚。”
李青笑而不答,只转头看着李云生夫妇,父母在堂,她可不能自专,不然就是不孝,这个ฐ口实她可不能留แ给别ี人。文嬷嬷只当没看见,嘴角微微撇了撇,继续说道:
“夫人已经派了车,明天一早来接大小姐,夫人说,斜月阁外面花草好,那窗纱要用银色、白色才配得上,让我带了几匹内造的纱罗来给大小姐糊窗子,外面买的不够细密。”
李青忙含笑谢了,就这样直接派了车,又单接她一个,还送了这几匹纱罗来,明天的家宴……文嬷嬷竟不理别人,只拉着她又闲话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屋内一时静寂无声,半天,李云生目光深沉的看着李青,文夫人的洗尘宴竟象是因了她的面子!他竟然忘记了,这十年,她是被文夫人照顾ุ大的,自然有些情份,也许情份还不算浅,那ว个九小姐,是四房嫡女,皇后的亲外甥女,文三小姐应该是文丞相家的姑娘了,那个沈大小姐是谁家的?礼部尚书就姓沈!也许……她倒交游得好!目光移到李青衣袖上的污秽,李云生不由心头火起,她肯定知道文嬷嬷要来,难道就不能ม去换了衣服?或许,穿这衣服,也是故意的?哼!李云生打定了主ว意,看着李青厉声说道:
“青儿,你是姐姐,要心存善意,爱护些弟妹!别ี忘了你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