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四年的初春，还在上高中的静秋被学校选中，参加编辑新教材，要到เ一个叫西村坪的地方แ去，住在贫下中ณ农家里，采访当地村民，然后将西村坪的村史写成教材，供她所在的k市八中学生使用。
学校领ๆ导的野心当然还不止这些，如果教材编得好，说不定整个k市教育系统都会使用，又说不定一炮打响，整个l省，甚至全中国的初高中都会使用。到那时，k市八中ณ的这一伟大创举ะ就会因为具有历史意义而被写进中国教育史了。
这个ฐ在今日看来匪夷所思的举动，在当时就只算“创新า”了，因为“教育要改革”嘛。文化革命前使用的那ว些教材，都是封、资、修的一套，正如伟大领袖毛主ว席英明指出的那样：“长期以来，被才子佳人、帝王将相们统治着”。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虽然教材一再改写，但也是赶不上形式的飞变化。你今天才写了“林彪大战平型关”，歌颂โ林副主席英勇善战，过几天就传来林彪叛逃，座机坠毁温都尔汗的消เ息，你那教材就又得变了。
至于让学生去编教材，那正是教育改革的标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ณ去，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总而言之ใ，就是贵在创新า呐。
跟静秋一起被选中的，还有另外两个ฐ女孩和一个男孩，都是平时作文成绩比较好的学生。这行人被称为“k市八中ณ教改小组”，带队的是工宣队的李师傅，三十多岁，人比较活跃，会唱点歌，拉点二胡，据说是因为ฦ身体不大好，在工ื厂也干不了什么活，就被派到学校来当工宣队员了。
学校的陈副校长算是队副，再加上一位教高中语文的罗老师，这一行七人，就在一个ฐ春寒料峭的日子，向着西村坪出了。
从k市到เ西村坪，要先乘๖长途汽车到เk县县城，有三十多里地，但汽车往往要开个ฐ把小时，绕来绕去接人。k县县城离西村坪还有八、九里地，这段路就靠脚走了。
静秋他们一行人到了k县，就遇到了在那ว里迎接他们的西村坪张村长，说来也是个威威แ赫赫的人物，在k县k市都颇็有名气，因为村子是“农业学大寨”的先进村，又有辉煌ä的抗日历史，所以张村长的名字也比较响亮。
不过在静秋看来，张村长也就是个个ฐ子不高的中ณ年男人，很瘦，头也掉得差不多了，背也有点弓了，脸像也很一般，不符合当时对英雄人物的脸谱化描写：身材魁梧，脸庞黑红，浓眉大眼。静秋马上开始担心，这样一个人物，怎样才能ม写成一个“高、大、全”的英雄形象呢？看来这教材真的靠“编”了。
话说这一行七人，个个把自己的行李打成个军人背包一样的东西，背包绳的捆法是标准的“三横压两ä竖”，每人手里还提着脸盆牙刷之类的小件日用品。
张村长说：“我们翻山走吧，只有五里地，如果从河沟走，就多一倍路程。我看你们几个ฐ——，身体也不咋地，还有几个ฐ女的，恐怕——”
这七位好汉异口同声地说：“不怕，不怕，就是下来锻炼的，怎么样艰苦就怎么样走。”
张村长说：“翻山路也是锻炼呐，走河沟还得蹚几道水，我怕你们这几个女的——”
几个“女的”一听到别ี人叫她们“女的”，就浑身不自在，因为ฦ“女的”在当地话里，就是结了婚的女人。不过贫下中ณ农这样称呼，几个ฐ“女的”也不好作，反而在心里检讨自己对贫下中ณ农淳朴的语言没有深刻๑认识，说明自己跟贫下中农在感情上还有一定距离，要努力改造自己身上的小资产阶级思想，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
张村长要帮几个ฐ“女的”背东西，几个“女的”一概ฐ拒绝，谁那么娇贵？不都是来锻炼的吗？怎么เ能一开始就要人照顾？张村长也不勉强，只说：“待会背不动了，就吭一声。”
走出县城，就开始翻山了。应该说山也不算高，但因为背着背包，提着网兜，几个ฐ人也走得汗流浃背，张村长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后背上也不空了。三个ฐ“女的”有两个的背包都不见了，光提着个脸盆等小件，还走得气喘吁吁的。
静秋是个好强的人，虽然也背得要死要活，但还是坚持要自己背。吃苦耐劳基本上成了她做人的标准，因为静秋的父母在文化革命中ณ都被揪出来批斗了，爸爸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妈妈是“历史反革命的子女”。静秋能ม被当作“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享受“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的待遇，完全是因为她平时表现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时时处处不落人后。
张村长见大家有点苟延残喘的样子，就一直许诺：“不远了，不远了，等走到เ山楂树那ว里，我们就歇一会儿。”
这个“山楂树”，就成了“望梅止渴”故事里的那个ฐ“梅”，激励着大家坚持走下去。
静秋听到เ这个山楂树，脑แ子里先想到的不是一棵树，而是一歌，就叫，是苏联歌曲。她最早ຉ听到这歌，是从一个l师大俄语系到k市八中来实习的老师那ว里听到的。
分在静秋那ว个班实习的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女生，叫安黎，人长得高大结实，皮肤很白，五官端正，鼻梁又高又直，如果眼睛凹一点的话，简直就像个外国人了。不过安黎的眼睛不凹，但大大的，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的眼皮不是双层，而是三、四层，这让班上的单眼皮女生羡慕得要死。
据说安黎的父亲是炮二司的什么头头，因为ฦ林彪的事情，被整下去了，所以安黎的日子曾经过得很惨。后来邓ฑ小平上台，她父亲又走运了，于是就把她从农村招回来，塞进了l师大。至于她为什么进了俄语系，就只有天知道了，因为那时俄语早已๐不吃香了。
听说解放初期，曾经有过一个学俄语的高chao，很多英语老师都改教俄语去了。后来中苏交恶，苏联被中国称为“修正主义แ”，因为他们居然想“修正”一下马列ต主ว义。先前教俄语的那些老师，又有不少改教英语了。
静秋就读的k市八中ณ，跟整个市区隔着一道小河，交通不太方便。不知道市教委怎么想的，就把硕果仅存的几个俄语老师全调到k市八中来了，所以k市八中差不多就成了k市唯一开俄语的中学，几乎年年都有l师大俄语系的学生来实习，因为ฦ除了k市八中ณ，就只有下面几个ฐ县里有开俄语的中学了。
安黎因为老头子有点硬，所以没分到下面县里的中ณ学去。安黎挺喜欢静秋，没事的时候，总找她玩，教她唱那ว些俄语歌曲，就是其中一。这样的事情，在当时是只能偷偷干的，因为苏联的东西在中国早就成了禁忌，更何况“文化大革命”中ณ把凡是沾一点“爱情”的东西都当作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东西给禁了。
按当时的观点，不仅是“黄色歌曲”，甚至算得上“腐朽没落”“作风不正”，因为歌词大意是说两个青年同时爱上了一个姑娘，这个ฐ姑娘也觉得他们俩都很好，不知道该选择谁，于是去问山楂树。歌曲最后唱到：
“可爱的山楂树啊，白花开满枝头，
亲爱的山楂树啊，你为何愁？
最勇敢最可爱的，到底是哪一个ฐ，
亲爱的山楂树啊，请你告诉我。”
安黎嗓子很好，是所谓“洋嗓子”，自称“意大利美声唱法”，比较适合唱这类歌曲。星期天休息的时候，安黎就跑到เ静秋家，让静秋用手风琴为ฦ她伴奏，尽情高歌一阵。安黎最喜欢的歌，就是，她到เ底是因为ฦ觉得这歌好听，还是因为也同时爱着两个ฐ人，不知如何取舍，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