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让我来叫你去吃饭的——”
她傻乎ๆ乎ๆ地站了一会儿，胡思乱想了一阵，又下了几个决心，才去敲老三的门。他开了门，见是她，好像很惊讶一样，脱口说：“怎么เ是你？”
不知道怎么的，文革一开始就把他揪出来了，说他跑到解放区是去替国民党当特务的，还说他教歌的时候，把“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教成“解放区的人民喝稀饭”，往解放区脸上抹黑。最后她爸爸被戴上“地主分子”帽子，赶回乡下去了。戴“地主ว分子”的帽子，主要是因为ฦ不能重复戴好几顶ะ帽子，只好给他戴最重的帽子，不然的话，还要给他戴上“美蒋特务”，“现行反革命”等好几顶帽子的。
她觉得她爸爸甚至还算得上一个进步青年，因为他在解放前一两年，就从敌占区跑到解放区去了，用自己的音乐才能ม为解放区的人民服务，组织合唱团，宣传共产党、毛主ว席，在那里教大家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他带着她到县城附近的那些农民家去找吃的，说只要给钱，总归能找到饭吃。走了一会儿，他看见一户人家，说：“就是这家了，房子大，猪圈也大，肯定家里杀了猪的肉还有剩ທ的，让我们去开开荤。”
“我也没吃，开始准备等你来了一起吃的，后来就怕离开了会跟你错过，所以就守在那里。你肯定饿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待会要走很远的路的——”他拉着她的手，说，“跟我来，我有办法——”
静秋听得目瞪口呆，不由á自主地说：“你——好反动啊。”
他说出几个响当当的名字，说他们都被捕过，都是自叛变了才被放出来的，等于是踩着下级的尸骨走出敌人监狱的。他说：“所以我瞧不起这些人。要革命，就像那些牺牲了的烈士一样，不是为ฦ了谋私利，连命都舍得献上。如果只是为ฦ了掌权，就不要挂着个革命的牌子，打击别的人。”
还有个ฐ女伴曾经讲过，说她姐姐跟男朋友吹了，因为ฦ那ว个男朋友“不是人”，有一天晚上，那个男朋友送她姐姐回家的时候，把她姐姐压到地上去了。这又把几个ฐ人搞得糊里糊涂，是不是那ว个男的太凶恶，要打他女朋友？
静秋记得曾经看见过一个枪毙残害女性的强奸犯的布告，其中有句说强奸犯“将螺丝刀插入女性的下体，手段极其残忍”。记得那时还跟几个ฐ女伴议论过，说到เ底哪里算下体？几个ฐ人都觉得腰部以下都算下体了，那么这个强奸犯到底把螺丝刀插到เ受害人腰部以下那ว一块去了？这事一直没搞清楚。
“挂三支笔的是修钢笔的。”
“是什么？挂三支笔的是什么เ？是作家？”
想到他已๐经结婚了，她的心好难受，总觉得他骗了她一样。但她把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都拿出来想一遍，又觉得他没骗她什么，两个人就是在一起聊聊写东西的事，没说什么เ别的，也没做什么别的。
他说他上高中ณ了才文化大革命，那ว他应该比她大六、七岁，因为文化革命开始的时候，她才上小学二年级。如果不响应晚婚的号召，他恐怕也可以结婚了。
有天早上静秋起床之ใ后，正想来折叠被子，却现床上有鸡蛋大一块血迹。她现是自己“老朋友”来了，把床单弄脏了。她的“老朋友”总是这样，一遇到有什么重大事情，就冲锋在前。以前但凡出去学工ื、学农、学军，“老朋友”总是提前到来。
这些年来，静秋都是活在“出身不好”这个ฐ重压之下，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向她献过殷勤。现在这种生活，有点像是偷来的，是因为ฦ大妈他们不知道她的出身，等他们知道了，肯定就不会拿正眼看她了。
静秋不明白他为ฦ什么会讲普通话，也许是因为跟她这个ฐ外来人才讲的吧。她“嗯。”了一声，算是答过了。
他说的是普通话，而不是k县的话，也不是k市的话。静秋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他讲普通话。她的普通话也讲得很好，是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经常被选去联欢会上报节目、运动会上播送稿件的，但她平时不好意思讲普通话，因为ฦk市除了外地人，其他的都不会在日常生活中讲普通话的。
长林似乎很害羞，小声说：“你挑得动水？”
静秋不知道叫他什么เ好，只说：“你要去挑水呀？我帮你挑吧。”
张村长要帮几个“女的”背东西，几个ฐ“女的”一概拒绝，谁那ว么娇็贵？不都是来锻炼的吗？怎么能ม一开始就要人照顾ุ？张村长也不勉强，只说：“待会背不动了，就吭一声。”
几个ฐ“女的”一听到别ี人叫她们“女的”，就浑身不自在，因为ฦ“女的”在当地话里，就是结了婚的女人。不过贫下中农这样称呼，几个ฐ“女的”也不好作，反而在心里检讨自己้对贫下中农淳朴的语言没有深刻认识，说明自己跟贫下中农在感情上还有一定距离，要努力改造自己้身上的小资产阶级思想，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
静秋看他把鞋塞到门外的柴火堆里，回头嘱咐她：“莫告诉我妈，她回头骂我娇็气，又不是进城，穿什么鞋——”
长林走了，静秋从柴火堆里翻出那双鞋，想帮他洗洗补补，但现有一只的底子已经磨穿了，没法补了，只好又塞了回去。
她站在那ว里愣，如果受了长林这个情，以后拿什么เ还？但是她最终还是决定收下这篮核桃，因为ฦ能治她妈妈的病。k市二医院一个姓欧阳的中ณ医总是说静秋妈妈的病主要是生活太差了，身体拖得太虚了，加上思想上负担重，才会这样没病因地尿血。如果把生活过好点，思想上开朗些，病可能就慢慢好了，吃核桃冰糖主ว要是滋补一下。
她相信欧阳医生的话，因为ฦ她妈妈心情好的时候，就不怎么เ病。每次一为什么事操心着急，或者工作太累了，就出现血尿。吃了核桃冰糖，血尿就停了。
她走回房间，蹲在那一大篮核桃前，一粒一粒地摸，可能有二十多斤吧，如果凭医生证明，可能要十多个ฐ证明才能买这么多，而且要不少钱。那些核桃可能ม因为是新า的，比城里买到的要新鲜ຒ很多。城里买的那些核桃，常常是砸开之后才现完全空掉了，里面的仁变得像一张皱的黑纸。而这些核桃每一粒看上去都那么新า鲜ຒ，拿在手里重重的，肯定不会是干枯了的。
她恨不得现在就把这篮核桃送回去给她妈妈吃，但她想起还要冰糖才行，没有医生证明是买不到冰糖的，而医生只在血尿达到เ几个加号的时候才肯开冰糖证明，开了证明还不一定有货。
她想，这一篮子够妈妈吃一阵了，她妹妹一定开心死了，因为ฦ她妹妹最喜欢砸核桃。妹妹很会砸核桃，她把核桃竖起来，用个小钉锤在顶上轻轻砸，轻轻砸，核桃壳子就向四面破开了，核桃肉就完整地站在那里。有时也有砸坏了的，妹妹就用个针ฤ小心地挑出来，再加上砸碎的冰糖，拿给她妈妈吃。
但她妈妈每次都不肯吃，叫她们两ä姐妹吃，说妈妈身体不要紧，不会有事的，你们两个人还小，要长身体，你们吃吧。两ä姐妹就说核桃好涩嘴，不爱吃。
静秋蹲在那ว里想了一阵，觉得长林对她太好了。曾经听说过旧社ุ会有孝女卖身救母的故事，她觉得很能理解。在那ว种时候，一个女孩子，除了卖自己，还能ม有什么เ别的办法救母亲？
其实就算是在新社会，像她这样的女孩子，除了自己้，又能拿什么来救母亲？每次她看到妈妈犯病，就在心里想，如果谁能把我妈妈的病治好，我也愿意把我自己้卖给他。但现在眼前摆着这一篮子核桃，她不由á得惴惴地想，如果这一篮子核桃把我妈妈的病治好了，我是不是就把自己——嫁给长林呢？现在是新社ุ会，不能买卖人口，所以说不上“卖”给他，只能是嫁给他。
她想到เ要用自己้来报答长林，又不可避免地想到老三。从内心来讲，她更愿意这一篮子核桃是老三送来的，那ว就什么เ问题都解决了，她就兴高采烈地把自己“卖”给老三。
她在心里狠狠批判自己，长林到เ底是哪点不如老三？不就是个ฐ子矮点，人长得没老三那ว么——“小资产阶级”吗？但是我们看一个人，不是应该注重他的心灵方แ面吗？怎么能只看外表呢？
但她马上又反驳自己，你怎么能ม说老三的心灵方面就不如长林呢？他不也很关心照顾你吗？还有，他总是义务帮别ี人修笔修表修钟，自己้花钱买零件，从来不收人家一分钱，这不也是心灵美的表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