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目睹了式微妈妈的失意，目睹了她因为痛失所爱而从自强自尊的颠峰无限坠落的过程，目睹了是什么日积月累压榨่着她，又是什么终日凝结在她的眉头，承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把她拖垮。
我曾经在无数个黑夜和白天，亲眼细瞧着式微妈妈的忧伤，亲眼细瞧着那些剥蚀她生命的磨难与愁苦，是怎样一天一天郁๗积在她对自己的无望、对生命的无奈之中；
商彤不屑一顾地扬了扬他那小小男ç子汉的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说：“我是你哥哥呀！”
身世之ใ迷，生死之ใ惑。
我该怎么办？
那是两ä颗一模一样的心的再见与再见。
那是曾经分流的骨血在倒回时、重聚时的震颤。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你是给谁打酒喝呀？”
他看见我背在肩上的七斤ภ半重的橡木雕刻的大酒壶，就停在一边招呼我。
然后我就看见了商彤。
就在那一天，就在我和式微妈妈初来樱桃谷的那ว一天，父亲领着我穿过草甸子穿过山林，来到เ山顶上那ว座茅草庵里。这是父亲守林的嘹望哨，站在这儿，可以看见对面山上有没有火灾险情，有没有熊瞎子在远处的新生林里糟蹋树木。父亲有一架专门用于森林守望的高倍望远镜，透过它，可以清楚地看见山下的樱桃谷，看见式微妈妈坐在木屋前的树桩上梳头，她刚刚ธ起好开头还未及织起来的竹签毛线就放在脚边的竹篮篮里，她的表情很平和，似乎无忧无虑无悲无喜，又似乎ๆ心冷似铁ກ心字成灰。就在这里，就在那一刻，我的望远镜瞄到了……琴姨。她是我的母亲我比谁都能ม最先认出她，可我为什么看见她时会这样……平静？她比我想像的还要漂亮几百倍，比我在心里揣摩了千遍万遍的影子还要美。她也在梳头，她的梳头和式微妈妈是那样的不同。式微妈妈神态安详举ะ止高贵，像莲花座上手持净瓶杨柳枝的观音，静穆，仁厚；而琴姨不同，琴姨柔情似水，婷婷婀婀，袅袅娜娜，像静卧从容的处子，像坠落凡间的精灵，更像水边浣纱的织女——梳子拿在手中，竟像是拿捏着一枚浪漫怡然的金梭银梭，穿梭于黑之间一如穿梭于经纱纬线，那黑油油的锦缎实在是天上取样人间织就，如墨如诗，说不完的风流，道不尽的标致。
就在那一瞬间，我认出了他：父亲！
式微妈妈叫住了他。
奶妈和福生一起往外跑。
被狼叼走的是铃铃姐姐。
惊呆了，完全惊呆了。
女儿却镇定自若：“妈妈，我一直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听见村子里人说，我也听见你对他说，我还常常做梦，在梦里他让我叫他大大，我就叫他大大，他领着我去好远好远的地方，我们还去了商山寺，他说我们一起去寻找云姑吧铃铃你知道吗云姑就是你妈妈……”
原来他和她终究不过是一出戏，而已。
奶妈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竟然平静得连一丝儿眼泪花子都流不出。
有苗不愁长啊！
还总爱说：“亮亮这名字好哇，亮亮堂堂的，是照在夜里的一盏明灯，是心里头的一个指望，是个好念想呢！”我想这大约是因为乳儿是寻找红灯笼而寻找到了她，而她又是挂上了红灯笼才又找回了梦里归来的小娇儿，是这些填补了她的失意，安抚了她的伤心；或者是因为我那时候总被她的红灯笼照着，总爱咧着没牙的小嘴豁亮豁亮地对着她笑，活脱脱一个“亮亮”！
云姑就是在那ว一天的回程之中，遭到那ว个小货郎的调戏。
云姑最后一次来彭家屋场化缘时，还专门为村西头河沿上的人家出嫁姑娘做了精心的梳妆和耐人寻味的打扮。脸是女孩儿于前日夜里洋油灯下求美心切自做主张开了的，额头上浓重的汗毛还未剔净，眉骨处却被细瓷片划出一道道血拉拉的印子，摸黑瞎整的眉毛一边高一边低，眼睛由于哭过肿成烂桃子。一筹不展之时就来了云姑，先是热敷又是冷敷，消เ除了一张泪脸上的红肿，紧接着就操起锦囊内的薄薄亮亮柔柔韧韧，脱颖而出一张清清爽爽的俊脸来。云姑为ฦ新嫁娘设计的型那才叫绝呢！后面是高高挑挑一溜小辫围拢而成的富贵髻，塞了假做弄得虚虚实实一个大墨菊的样子，前面是厚厚重重蓬ศ蓬松松的头帘，既ຂ弥补了张家姑娘那一边高一边低的扁扁的头形，又遮住了额前的大奔儿和眉骨处的血印疤痕。那对绿如意的碧玉簪是斜ฒ斜地嵌在耳后的，衬托着一张修整俊了的脸又多了几分矫娇之态。
秋晓只想知道眼前这个守在尼姑庵里的女人究竟是谁。
当然，秋晓的想像无法越时空睽隔和岁月流逝里的庵堂内外的迷情渊源，久远的事情她可以不去想，不必知道，近在眼前的事实她却是不去想也看得见。
那是式微妈妈现琵琶纽扣的那个夏天，州河的水涨得弥流渐沿，河对面的学生都不能来上学了，空旷的尼姑庵又只剩下式微妈妈一个ฐ人看守，闲得太无聊就想着给表哥拍一封电报——她那ว虚幻的有名无实的情郎啊，他真是被尼姑庵吓破了胆子，自那日匆匆一别，两年有余，他竟是黄鹤一去再也不归。
古居最后一次来尼姑庵的情景，在式微妈妈的记忆里已经定格成一则ท苦不堪言的隐痛。
展现在式微妈妈面前的是一套桂子红的男ç孩的衣服，红披风，红肚兜，红袄红裤红鞋红帽。也许是虎年生下的孩子，他的衣服鞋帽都绣上了大大小小神态各异的老虎图案。
表哥不见了。
伞郎看不见阳子，阳子也找不见自己。
阳子在他的视线里无力地崩溃，坍塌成细碎的灰尘，散落在雪地上。
古居在惊憟之间看到一张逝去得那ว么久远那么熟悉的面孔，就像是秋晓那ว张脸的再生与放大，眉目之间有着相同的孤独和哀愁。眼见她轻裹着黑色的丝绒披风，紫ใ色的飘逸的唐装衣裙ำ，披风戴雪地从撒落着厚厚积雪的石阶上走下来，古居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เ回事，就如撞见梦中之人。
古居过分沉湎于眼前这突如其来的雪，沉湎于对雪的想像和追往，以至于在石阶的拐角处撞见一个女人时，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她是谁？她来干什么？在焚心似火的燃烧之后，在流年似水的追忆之后，在雪轮回的这一刻๑，在墓园故事变做童话传说之前，还有谁情深意切，走进雪国？
分骨肉，伤别ี离，故园内外飘荡着离情愁绪，但古居却偏偏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哭泣——那是阳子，是父亲在这个世界上的绝爱。她夹在父亲和母亲中间，夹在这原本相亲相爱的三口之家中间，她让所有的幸福和快乐่都碎成无辜了，她走的时候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却让这个背井离乡远走北京的孩子，在对故园的最后一瞥中，深深地挂惦着她。
父亲的神情沮丧，满脸的疤痕还没有痊愈，难舍远去的儿郎，难言心事与情殇。
古居的心猛地痉挛了一下。
就在不久以前，在钟望尘领着秋晓告别墓园的时候，古居曾经远远地追随着他们俩，一起来到墓园，一起离开墓园，一起来到เ钟家小院。
秋晓的思绪像一只风筝，被望尘的手轻轻牵回来，她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好吧。”那回答的声音也是幽幽的，像是做梦。
“秋晓，我们先下楼去吧。”钟望尘拉起秋晓的手：“你先去休息一下，改天我们再来看姑姑，好不好？”
秋晓慢慢转过身，撑起手中的红纸伞，走出墓园，身后是哑叔平静的目光和漫天回旋的鸽哨。
可是，望尘呀，你真的能给秋晓一个ฐ梦想中ณ的家园吗？
各自心中都有着很奇特的感觉，好像他们都是走了很远的路才得以相见，好像他们生来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狭路相逢，让他记住了她，再让她记住了他。
他们三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对望着，静静地对视着，钟望尘，古居，秋晓。
老仆人：“我们小姐住在这监牢里的时候，我的老婆子每天给她送茶送饭，可她总是查不思饭不想地望着我的老婆子哭。临到เ老爷让小姐出嫁的前几天，我的老婆子进去送饭的时候……先生，我们小姐不见了！”
梦梅，梦梅呀，你相信吗？你看见这湖边的漂亮房子，还以为住在这里面的是怎样体面的神仙一样的人呢，你冒着狂飞骤雨来投宿的这个ฐ地方，原来就是囚禁了你的白薇的监牢啊！
一群群的孩子在放学的铃声里雀跃而出，热闹成一副令人怦然心动的景致。他们在一座座灰色的楼ä房后面，在一座座板棚小屋后面走远，却把天真、童趣和一种油然而生的感动，注入每个人的心间。
在这座久违了繁荣的地方，到处可见一些懒散的目光和一些滞动的神情恍惚的行人，那ว种活在被流放、被隔膜被、摒弃的心态里，否定了现在、又遥远了过去、更看不到将来的人们啊——此刻，只有孩子是最可爱的。
在晚饭后的一大段空白里，抽空去林区小学的操场上和孩子们拍照做游戏，他们会拿出一套又一套排遣寂寞的绝活儿，那ว些“丢手绢”、“跳山羊”、“猫逮老鼠”、“老鹰抓小鸡”，那些“玛丽的咖啡”、“比尔说谎”，总使人深深感叹：所有的童年虽然相似，但是只有林区的孩子在保留了古老游戏的同时，活在实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远离潮流的快乐里。他们是林区的后生代，父辈们像种植冷杉一样把他们播育在林区的土壤里，他们沐着秦岭的风云变幻和森林内外的雨雪霞露长大；他们成长的足迹就像混交林带里同步栽入的新า绿一样，对仗工整，泾渭分明；他们比这片森林更能体现一代又一代伐木工ื人的骄傲。
只是我们很担心，这座只有8o名学生的林区小学，频繁至极的学生转学和每年暑假飞出森林的“候鸟现象”，会真正破坏了正常教育秩序下的苦心经营。孩子们在看多了森林之外的繁华景象之后，是否会滋生出乐不思蜀的心绪来？当然在这种“候鸟现象”里，很多生活在森林外、生活在城里的孩子，也实现了他们暑假探秘的梦想。在每年七月的飞出飞进里，有两ä个迥然不同的吸引。
在林区小学采访，我会突然走神，想起这就是我的弟弟商彤从小念书的地方，而眼前做游戏的孩子当中ณ，哪一个是我的弟弟呢？
我们又去了十八里苗圃去了解小松树是怎样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