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十六年底，时任苏州太湖厅巡检（相当于镇长）的暴方子因维护百姓得罪上司而被罢官。他在任内十分清廉，一钱不存，被撤职后困居其治所甪里，贫甚乃ี至断炊。西山民众很为ฦ他抱不平，有的送米，有的送柴，月内竟“蔓延至八十余村，为户约七八千家”。太湖厅、苏州府、江苏省各级政府为之ใ震惊，视为“人心煽惑”，要“严密查访，从严å惩办”。暴方แ子虽官屈九品，属最低一级公务员，却表现出不可辱的士气，他自信“五载林屋（西洞庭山），妄励清操”，没有做对不起民众的事；“山民馈送柴米，此乃万众心情所愿，怨者不能ม阻，爱者不能劝”，是正大光明的。生在189o年冬的这件事情很激动了当时的著作名流，次年秦散之为绘《林屋山民送米图》，俞曲园作长歌，郑叔间、吴大澂、吴昌硕等都有题咏，一时成为盛事。暴方子罢官回河南滑县老家后，甲â午年又从苏州人吴大澂参加对日战争，吴对暴任太湖甪里巡检时“坚持节操，以不善事上官被劾”早有耳闻，深以为ฦ惜，见暴前来投军不由大喜，即行纳用。暴方子依旧清廉本色，“奉檄至塞外买马，往返千里，不私一钱”。吴大澂为之ใ长叹：“此人若为牧令，政绩必有可观矣。”不幸第二年“感疾卒与关外，年仅三十余，闻者深惜之”。（《春在堂杂文》俞樾）1948年胡适、张东荪在《送米图卷子》上再作题跋，朱自清写诗，徐悲鸿作画，张大千题词，“不媚上官媚庶人，君之失官正坐此。乃从官罢见人情，直道在人心不死。”歌颂的仍是直道和人心，士气和民意。
咦，暴宅不就是清末有名的廉吏暴方子（式昭）在西山的家吗？这位暴方子和西山人民曾经共同书写了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这段历史至今令人回肠荡气。
水月坞得名于水月庵，这座古刹早ຉ已无存。在其遗址之上现遍植果树，绿意盎然。林中有数株古老的杨梅树，枝干如松如柏，枝叶如伞如盖，人入其间如进遮天蔽日之ใ巨大绿屋，满地荫凉。
我轻悄地经过，怕惊忧这亘古的静谧。
我观察四周，感觉众山均如馒头般深圆墩厚，飘渺峰隐在后面，像一笼小馒头中ณ的一只大馒头，因山头与山头起伏不大，是逐渐升高的，所以当飘渺峰最终在山后出现时，也毫无峻拔高危之ใ态，犹如一座巨大的三角形大帐，浑圆端庄，背衬灰蓝ณ色的天空。
山并不陡峭，是缓缓上升的，令爬山的人很轻松就能ม越过一座座小山岭。村主任说，与国内外名山巨川比，这一大片山只能算小丘岭，尽管飘渺居太湖七十二峰之ใ，海拔也才33o米而已。
好在我每次走入山野，都并无很强的目的性，全凭感觉自由á游走，这次也是，除在坞内走了两遍，又从渔洋东脉的山间小路一直往山里走，沿途树吐新า绿，草竞芳茂，十分怡人。这条小路的尽头便是坞底正在兴工的昙花庵，黄墙在青绿一片的山围里十分鲜亮。
当山川和大地被植物的春潮所胀满，结果是除了绿意撩眼，其余什么เ都被淹没了。我从东到西，又从西到เ东，拉网般地在坞里来回走了两ä遍，却始终无法重见上次找到的由吴荫培立碑的董墓，触目之处皆是密密丛丛的绿潮，高些的是银杏幼苗，低伏的是茶树，那ว桑林竟一时找不到了，到เ处是伸枝展叶的新า绿遮眼啊。
寺新建没几年，里面还没完工。和看门的一位老奶奶聊了几句，她说庙虽是新า的，但宝华寺的历史很古老，这一大片土地本来都是庙产。
先经过藏书，路过越溪境内时，见路旁有宝华寺的指示牌，便先进去看一看。宝华寺在旺山的山坞里，坞平而广，遍植苗木，中有村庄。谷底群山连绵，正中一座山端庄如金字塔形状，已被辟为公墓。宝华寺就在山谷东侧，黄色寺墙一直伸向山脚，墙外有一长渠，渠上架桥，桥前竖一新า的石牌楼，经牌楼过石桥，便见寺门掩映在一片修篁之中。（2o-ๅ2）
我拨开草莽向山坡高处走去，打算找个制高点回望山坳低地灵源寺遗构的总廓。但山谷上下左右高高低低涌ไ满了草木，俯眸又只见到处是树张开的伞状的树冠。
千年寺院只余黄土之中的基石，而与古寺相守的千年罗汉松却执拗地挺立，高高地向上，独木旗杆般孤独地直指天空，新叶正在高高的枝头簇涌，
看寺的老人便从旁一一指点，这是什么เ山，那是什么山，如数家珍，又特别ี指山脉右面的一道山丘说那叫玉笋峰，山腰有一片石林，里面还有御碑与名人题刻。我便将视线向那个方แ向聚焦，只见青青长丘的那一处，确有一些灰白岩石隐现其中。
“那些山都有名字吧？”
就这样从一木一石中ณ解读久已远逝的天地精华与人文遗韵，背景是触目的绿叶，头上绿枝横斜，脚下绿草如茵，阳光如金片跳跃林间，行走其间无处不安宁，无处不熨贴。
“古寺在境内，来生人外心。岚光雨余檐，树色门前阴。施ๅ食舞山鼠，繙经训野禽。问春春已去，苔径石深深。”（《入灵源寺》明?孔贞明）从《东山志》中ณ仅存的这诗，可知灵源寺在明代已为古寺，而且是在山光树色相映下的野生动植物的天堂，到如今，果真是“问春春已去，苔径石深深”了。
只要有可能，我会沿着坞中ณ长长的小路，一直走进去，走进去，然后上山。四周到เ处是果树，都是些杨梅树、枇杷树、栗树和桔树，还有一簇簇低矮的茶树，春夏之季，人行其中ณ好像进入一条漫长的绿色长廊。偶而，会见农人在果林茶丛深处施肥松土或剪枝摘芽。再往上，果树渐渐让位于马尾松。穿过树林和灌丛，山顶ะ就到了。那ว里几乎就是一片砂砾遍布的不毛之地。
“十年尘土面，一洗向清流。山与人相见，天将水共浮。落霜渔浦晚，斜阳桔林秋。信美仍吾土，如何不少留。”王鏊这位出生在东山的明代状元虽官至宰相，尽享荣华富贵，却仍难忘故里，一朝归省如入画境如濯清水，只觉为官十年尘土满面，今日才得无比欣然与畅快。这种感觉，我以为只有亲临这里才能体会一二。
刚ธ才上山途中，经过那在整块岩石上凿成的“五十三参”石阶，也成冰雪交融的琉璃世界，那么洁白与透明，纯净得不像凡尘间物。这幽黯绿谷中ณ向上延伸的阶梯如此冰清玉洁，犹如天梯一般，似乎在引导人们踏上通往内心也是回家的道路。
气温在摄氏零度以下，在岩石与地面空隙处，有几根下垂的尖锥形的冰凌，透明晶亮。这是白日崖顶ะ积雪融化，雪水流淌而下，却在未及临地时又冻成了冰。可见山顶气温之低。
一问才知此地建筑成“烂尾楼”的原因，是因为原先造庙的浙江僧人近年因叠遭变故而离去，几经易手，仍因资金无法到位，所以建建停停。
这是前几年次去大石之见闻。这次下得鸡笼山，穿过坞内平原再访大石，只见上次在建的寺庙仍未完工，大雄宝殿等主ว体建筑只是一个框架，山路边新า建两ä座房子，其中一间为僧人与香客居住之所，内设佛堂。
谢谢让我经过，让我亲历这一路，这清风流水满山谷的一路
要沿寺前石阶路下山了，再回望一眼来时路。来时哪有路？只有漫山遍野绿海ร般的草木，竟不敢相信我刚从那里经过。似有神助，于苍茫草海之中，我行之ใ时海水中分，我过之后水复四合，何曾有路？但我已๐经过。
我又问，金铎山和渡渚山之间湖面上那道大弧湾是沉思湾吗？
她又点了头，重复地说了一遍名字，估计是当地人俗称的沉狮湾。
“你怎么上来的？”老妪终于问了。而我不必问她同样的问题，因为ฦ她手中拿着一把刈à草的砍刀呢。倒是我能站在山头是件很奇怪的事，赤手空拳，山梁的两侧都是密不透风的榛ี莽。
“从法华寺那ว头上来的。你要到哪去呢？”我好奇的是前方山头蜿蜒，全是无人可入的荒山。而且，暮色将临，如浪ฐ群山更显荒凉苍茫。
“我到那ว边去一下”，她走向我刚才止步的半人高的草莽丛。我迷惑不解，又朝她背影叫了一声：
“是去找什么药吗？”因为山中常生长各种草药。
她却不再回答，径自走进草丛之中。不久，山上似乎又只剩我一人了。天苍苍，野茫茫，湖山纹丝不动，全体静默。
丝丝暮霭正从湖面升起，愈升愈高，如清冷的湖水在群山与高空间漫溢。我看天地一寸寸变色，渐渐融进无边苍茫之中ณ。
欲循原路下山，原本哪有路？很快迷失在深水般没顶的草莽之中，只能于左突右撞之ใ中大声呼喊，留在法华寺遗址空地的人便回音，引导我循声返回半山坳。
一见小伙子我就开玩笑般埋怨说，小黑也不上去给我带个路。小伙笑着说，它只认识主ว人，我不上去它是不会动的。
下山前，又在那片壮硕青翠的银杏林内停留了好一会。那ว里满世界的碧绿，似乎一直沁到เ人的心里去了。我围着粗壮的树身转圈，仰望半空中舒展的巨大树冠，低头又见小黑静卧于树下绿茵之上。我知道，冲着这几棵大树，我还会再来的。
我还未掉头下山，就已经在怀念它们了。
暮色降临，村里炊烟四起。有两位老汉坐在村道一旁，便站定相互打了个ฐ招呼。老汉问是来玩的吗？听说是去法华寺，便摇头说，过去那座寺庙很大，满山都是大树，现在都砍光了。
太可惜了。他们叹息。
是啊是啊，我随声附和。小黑先跑了过去，引起狗吠一路。
在明宰相王鏊这个ฐ苏州人的眼里，金铎山“长松担青天，修竹敌无数”，直至民国李根源去时，“山路修治无崎岖之ใ苦，松篁满径，流水琤琮”，“花木池沼俱美，山中竹最盛不止十万竿”，“寺在山半坳，峰峦迥抱，幽邃隔凡”。宛若世外仙境。
只能供想像了。
我只为那ว片幸存的大银杏树庆幸，也为自己庆幸，还能ม亲眼看见它们如此生机勃勃，如诗如画，非同寻常。
日后偶与一位教授谈天，说起金铎ດ山之ใ行，教授学易，对山顶老妪尤感兴趣，若有所思徐徐道：
“西山绝顶所遇，非仙即妖。遇仙则ท福，妖则祸。”
我笑道：
“好玩！何不占一卦以判仙凡？”
不久，教授书赠我二《七绝》
五岳同根一脉ำ伸，千峰万壑踏风尘。湖山俱是心中物，底事登攀枉问津？
洞庭绝顶望湖山，落照ั残垣古佛烟。安得如来真法眼，凄迷草树辨狐仙？
我略一沉吟，随即回复：
“进山如回家，遇人皆仙侣；心无挂碍故，来去似顽童。”
这时，山川大地似又重现。在我的脑里，它们无一处不妩媚，无一时不安详，无一物不亲切。
“善哉！”教授回了两个ฐ字。
但不知他是否真的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