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是那种如今知识分子中最流行的格局样式，几面墙全是锃光瓦亮的玻璃门大书柜，从地板一直升到เ天花板。里面密密麻麻摆满各种书刊，齐齐整整，漂漂亮亮，显示ิ着主人丰富浩é瀚的知识储量。不像达摩，就那么一点五色杂陈的书，放在那只比衣柜还要小的书橱里，放不下的，零零散散堆在书桌、床头，甚至地上。近年来，达摩的书库已经转移到电脑的硬盘上，那一本书大小的铁ກ疙瘩里，放着半个图书馆的藏量。还有那个ฐ叫狗狗的搜索引擎，就是一个世界图书馆。
对于达摩来说，毛子的客厅大得有些空洞，便说不习惯在这样空洞的地方说话。毛子便把他让进了书房。
毛子说，你在基层，有些动静感觉不到เ，就像大海ร深处，看似纹丝不动，你浮到海面上看看？
达摩知道，入春以来，毛子一直很活跃，到เ北京都去了两ä次，风云一时。毛子还来找过达摩几次，两人就当下时局说了很多。在大的问题上，两人当然很一致的，但是对整个形势走向，毛子比达摩乐่观得多。达摩说，你就看到เ你们金字塔尖尖上的一点小动静，你要来工厂呆几天，你就知道，还有一大半人正兴致勃勃想着自己้的小康日子呢。中国老百姓苦了太长时间，想安逸一阵子。再者，你对中国整个的政治文化也太看好，你不想想，我们脑แ袋后面的辫子剪了还不到八十年！这些年的变化，其实多是皮相的。连整个ฐ中ณ国大大小小的主事者，也依然是那ว些人，像我们这个厂子，从五十年代到现在，就那ว些人在上上下下。
茹嫣怯怯地问，那ว不是挺合适的一对吗？
江晓力笑笑，意味深长地望着茹嫣，长长吐出一道烟气，慢慢说，对你坦白吧，我可是真想嫁给他呢。
茹嫣说，你是什么人啊，还有求得到我的时候？
江晓力说，我跟你说啊，到เ时候我求你帮点忙，你可别说不认识我啊。
茹嫣听着，笑得弯下了腰。
达摩一边换鞋，一边说着强迫症：我们厂原来有一个化验员，女的，爱整洁，谁的肩上有一根头呀，胸ถ前有一颗饭粒呀，非得给人家扒拉掉不可。连商场里的那些塑料模特，衣衫不整的，她都要去扯平它。一次，在公共汽车上，见前排一位男乘客，一边衣领ๆ折着，缺了一边似的，一路上就难受着，几次想动手去扯，又不敢，想说说，怕人家误会，结果一路思想斗ç争，到了要下车了，就下定决心鼓足勇气，用胳ฑ膊肘对准人家那衣领ๆ一蹭，扭头一看，果然就把那ว领子刮顺了，这才舒舒坦坦回了家。
茹嫣一边看达摩的文章，一边开始隐隐不安起来，自己้竟如此轻薄地差遣一个这样的人，还想让他再来给自己้修理空调、耳机、遥控器……想着想着，茹嫣就拨了达摩的手机。响了两声，达摩很快就接了。
看那ว一篇篇宏大高远锐利深刻的文章，怎么也和刚ธ才那个ฐ小个子男ç人搭不上界。那些精致灵动的文字，是那些粗糙短拙，还嵌着油垢的手指头敲打出来的么？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说了那样一些看似随意，实则精彩的话，打死她也不会相信此达摩即彼达摩。
茹嫣突然就笑了，一个ฐ适龄男ç子，请人家到เ家里，帮你弄了电å脑，谈了半天文章，竟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干什么的，自己真是很疯张了。
达摩听了一愣，然后诡异地笑笑，反问道，你看呢？
达摩一笑说，我不是说过了吗？
达摩这样一问，就把茹嫣给问住了，想想说，给我的文章提提意见吧。
梁晋生说，你很像我的妻子。
茹嫣问，什么？
茹嫣告诉了梁晋生地点。
茹嫣说，我这儿刚ธ开始，稍晚一点，一个小时后好吗？
茹嫣想，肯定是一件别的东西，哪会是什么เ热狗呢。
梁晋生说，打开看看？他们西方แ人接到礼物，都要当面打开，要不就不礼貌呢。
梁晋生说，就只能你们小丫头上网啊？
茹嫣说，你也上网啊？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毛子的夫人小金回了。如今小金也是金教授了，也带了一大帮研究生，按她的说法，如今带研究生像生产队养猪，一栏就是十几二十个。
见小金回来，两ä人便鸣金收兵，干干一笑，迅即将刚才的话题打住。
小金见了达摩，直说稀客稀客。
当年毛子犯病，亏得达摩用了他的胡屠夫疗法，才没让丈夫落下病根，小金一直心存感激，所以只要达摩来，她都会很热情。
毛子说，人家放下手里的活，给咱们修电å脑呢。
金教授探头往厨房一望，冷锅凉灶的，眼见已过了午饭时间，便嗔怪说，你也不先打个招呼，这样，我们去餐馆好了。
达摩笑笑说，得走了，还有活等着。再说，我们都饱了。
小金不解地问，饱啦？吃的什么？
达摩指指毛子说，你问他。
正在这时，小金手机响了，便去一边接听。
达摩将毛子那ว几篇文章塞到自己้的工ื具包里，换上鞋，戴了头盔，远远向大阳台那ว边接电话的小金挥手告别。
毛子余气未消地送到门口。
当年，“青马”几个也常常争到要动刀，除了女生小咏，几个之间都打过架的。不过骂完，打完，气完，还得争。
达摩低声说，不过，我要谢谢你。
毛子说，谢什么？
达摩说，你给我提供了一个当今知识分子的活标本。一般人做不到呢，哪愿意将自己้臭肠子烂肚子都翻出来给人看？
毛子往达摩头盔上狠狠击了一掌，声音震得楼道嗡嗡响。这一掌，半是玩笑，半是仇怨。
从毛子家出来，达摩才觉出心里一股酸痛，他迎风疾驰，竟也像毛子当年一样，长长地干嚎了一声。他想起毛子那次关于寻找思想史上失踪者的提议，心里就骂道，你狗日的自己不就是一个ฐ失踪者么เ？你已经失踪得一塌糊涂连尸都找不见了。
正想着，手机在口袋里叫起来。开摩托，不好接的，达摩就任它响。没想它不依不饶地响，达摩到路边停下，掏出来一看，是毛子。达摩就对着他吼，你想害死我呀，我正骑摩托呢！
毛子说，你明天有空没有？
达摩问，又哪儿坏了？
毛子说，你狗日的心坏了。你来了再说。小金刚才怪我没请你吃饭，要我补。
达摩一听，刚才心里的酸痛就化作了眼里的湿润。
达摩知道，毛子窝在心里的话没说完。毛子是一个要强的人，自尊到极点，也自卑到เ极点。今天一番对骂，伤筋动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