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已经亮起了并不十分明亮的灯光。周围座位上的人们聊得十分投机，让这所不大的咖啡馆充满了学术沙龙的气氛。锦书在这样的环境里，竟然也就不由自主的放松了警惕，看着窗外的暮色之ใ城，心情有一点飘忽，但却绝非不快。
锦书只好无语。
“也许是找到了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方แ法？”嘉音咯咯笑，“总之这让我觉得大家喜欢我不只是因为我的身份，当然也有小出一口气啦。我考乐่团之前就知道她也在申请，现在可不是一石双鸟么？”
沈斯晔笑：“为什么？”
这天玛丽出门买东西，锦书盖着毛毯窝在沙上看书，杰瑞在旁边炫耀说：“看我新买的防水键盘！以后再把可乐่撒上也不怕了哦耶！”
锦书难得的有这样空闲的时光，每天都足不出户，只看嘉音带来的书，趁此机会补一下中ณ国传统文化。这期间沈斯晔知道了，还打电话过来问。锦书只好客气的说自己没事，不劳挂齿。
“……祝愿帝国在新的一年日新月异，祝愿我帝ຓ国人民新า年快乐安康。”
“你好，祝你新า年快乐……”——活像是推销保险的。
锦书无所谓的说：“我家不过圣诞节，回去只是因为有个ฐ长假。你呢？你怎么过？”
“那你得在飞机上过平安夜了。”
沈斯晔挠挠头。谢四公子朗晖和他并不算非常熟ງ悉，他也只是从母亲那里才得知这一消息。“二两母本大红袍，算我和嘉嘉的。您看合适么？”他真心请教道。
沈斯晔依言过去，管家侧身避让开。苏夫人戴上老花镜，动手在礼单上略作删改：“朗晖一月结婚，你备的什么礼？”
那是一盒月饼。而且还不是比较好吃的苏式广式，是燕京特产，枣泥冰糖馅油酥皮月饼——中秋都过了多久了？
锦书思念着美味的中国点心，憧憬的撕开精美的包装ณ盒，然后欢快的表情瞬间的石化了：
所以幸好搬出来了。
建于晚近的长安宫已是钢๐筋混凝土建筑，一应水电å设备颇为ฦ完备，亦引入了西洋建筑的风格。沈斯晔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带他们参观故宫，他就想过如果没有搬家，他会住在故宫里的哪个小院？（八成是东六宫那鬼影重重的地方）机车开进太和殿门前会是什么样子？空调安在哪？琉璃瓦上怎么架电线？下雪之ใ后怎么清扫俄罗斯套娃ใ似的广场？……
“音乐教师突奇想，让我们组队练习维瓦尔第的四季。”嘉ล音踢掉靴子，没好气的说，“练了一下午，春都没练完……而且有个ฐ拉琴的女生老是跟我作对，害得我重复了好多遍才通过。耽误别人时间什么的最讨厌了！”
嘉音直到傍晚才回来。沈斯晔正在起居室看书，听见门响，抬起头来微笑：“这么晚？”
玛丽ษ咬着饼干，含含糊糊的问：“你们国家的皇储叫什么名字？”
锦书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就气质风度，那位绯闻女友颇有费雯丽的风致。
“啊，这是我的室友玛丽ษ。以及，这是我们房东的狗……猫。”
“来这里玩？在学校习惯？之前我去参加了社团的活动，怎么เ没看见你？”何锦书颇็为热情，但她的热情并不会让嘉ล音觉得不舒服。然后又嘱咐了她一些留学注意事项，耐心又温和的态度倒让嘉音颇为心折。锦书微微喘了口气，笑着拍了拍金女郎的肩。
罗杰扑到地上吐了。
那边端王殿下犹在如数家珍：“我外公以前得了风湿，每天都要喝蛇炮制的药酒，库房里全都是大玻璃罐，里面都泡着一条一条没剥皮的蛇，盘成一团死不瞑目——”
似乎有探寻的目光在她脸上微微停驻，锦书只作未见，侧身去浇茉莉花。此刻，杜丽娘刚好唱到《山坡羊》一折。“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传？迁延，这衷怀那处言！”怀春的杜小姐游春感伤、情思困倦，即将要梦会柳郎，成就一曲牡丹亭上三生路。
这位沈先生在蒲团上也能ม保持端正坐姿，举ะ手投足之间皆是斯ั文从容气度。触景生情，锦书不由想起刚ธ才看的一段书，心下便好笑起来。若说贾宝玉是“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生来的顾盼风流温如软玉；那ว这位沈先生大概正好相反。
“他是说真的。”苏慕容在旁边慢悠悠旁白，“他没有选举ะ权，还是我们这一桌上最穷的人；而且这辈子都别想上庭，连考律师执照ั的时间都能省下。”
唐嫣带了同情的骇笑。沈斯晔长叹一声不想再提伤心事，转头问：“何先生是何时考下的律师证？”
“读硕士的时候。”言及专业问题，何江天的微笑总算热乎了些。“博士才换到เ商法专业，之ใ前一直是学民法的。说起来，我也勉强算是拉伦茨教授的隔代弟子。”
沈斯晔眼睛顿时一亮，开始见缝插针地与何江天讨论起他近来很感兴趣的物权变动问题，两个ฐ人你来我往的，居然说的很是投契。这期间苏慕容出去接了个国内的长途电话，等他二十多分钟后回房间，才惊讶的现那俩已经吵得面红耳赤了。
苏慕容困惑了。“……怎么了这是？”
唐嫣异常淡定的吃着樱桃，满不在乎的说：“还在讨论学术问题呢，说完了就好了。”
虽然平常一个赛一个狡猾如列那狐，但仅就纯学术问题而言，不管是何江天还是沈斯晔都还没把“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的书生气完全丢掉。为ฦ了自认为ฦ的正确论点而捍卫自己攻击对方แ，说着说着不免就有些情绪激动了。
“他就是这样，请千万不要介意。”
唐嫣安之若素า的解释完状况，显见是早就习惯了丈夫精明之ใ外偶尔的憨直。她瞥了争辩双方一眼，眼底就含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笑意。
苏慕容悄悄抹了把汗，嘀咕道：“……吓我一跳。”
他的小最会明哲保身与人为善，除非对什么เ看不过眼到极点，绝不会随意与人争执；而何江天更是好相处的人，只要对了他的脾气就会格外随和。放下心来，苏慕容拍桌子：“都给我停下！欺负我不懂德语？！”
争执双方แ同时盯过来，眼镜上都是一道寒光一闪而过，冰冷效果瞬间双倍加成。苏慕容一抖，立刻谄媚说：“不打扰了，您二位继续继续。”然后转头拉着唐嫣殷勤道：“来唐小姐，我们把这道莼菜汤五五分了~”
那两ä个ฐ人都怔了怔，均感好笑，也颇起了惺惺相惜之感。沈斯晔长出一口气，感慨说：“何先生造诣深厚，实在是我拍马也追不上的。”
“怎么会呢，我现在才觉得我是井底之蛙，眼界都局限在商法里了。”何江天拊案笑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天聊得痛快，当浮ด一大白！”
“只有甜酒，多没气氛。”苏慕容立刻๑凑热闹，对闻声而来的侍者高声道：“给这两位先生每人一碗茅台！”
清醇的茅台酒汩汩倒进大海碗里时，沈斯晔有点呆，然后抓狂说：“好了好了停！”
“你开什么玩笑？”他揪住苏慕容，“这是五十多度的酒啊！”
“我闻文王千钟，孔子百觚。殿下您的酒量总得向先贤看齐。”苏慕容大笑躲开，摆明了要看热闹。接收到小不可置信“你敢坑我！”的目光，只装作没有看见。
“算了算了，我与殿下分这一杯酒便好。”何江天笑着泼掉茶杯里的残茶，分了半碗酒过来，举起杯子。“见贤思齐，今日与殿下一唔让我获益匪浅。这杯酒用来向殿下道歉，我不该在你宣誓就职那ว天背后议论，以为你必定是一不学无术的纨绔。”他说这番๘话时无比坦然，让沈斯晔一时有几分哭笑不得。“……没关系，我接受。”
“干杯。”何江天仰头一饮而尽，他严谨的律师外表下，还颇有些六朝人物的风流，倒让沈斯ั晔颇为ฦ心折。他看看还有点时间，于是想听听何江天对另一个问题的看法。结果两个人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
直到苏慕容和唐嫣各自把他们拖走。
从店里出来已是夜里九点。沈斯晔在副驾驶位置上吹了一会儿夜风，忽然抱着头倒向挡风玻璃，脸色颇为难看。若非他的目光和神智都还清明，恐怕光这一身酒香就得被警察拦下。但苏慕容还是吓了一跳，赶紧蹩到一条岔道上刹了车：“喂，你怎么เ了？”
沈斯晔没出声。苏慕容大惊：“你怎么样？！”真要因为ฦ那一大碗茅台而酒精中ณ毒了，别ี说祖父伯母他们，光炸毛的嘉音都饶不了自己。苏慕容一连追问几句，沈斯晔才晃晃悠悠的直起身子，目光涣散。
“我完了，我刚才应该谦和一些的……”
“本来就是啊。”并不意外于他提起这个话题，苏慕容鄙夷道。“我瞧你们俩就是八字不合，文人相轻。为了一个法律问题都能吵成那样，值得么เ？好在人家不跟你计较，后来还跟你喝酒一笑泯恩仇了。”
沈斯ั晔没说话。
毕业于哥廷根大学，在维也纳上中学，懂德语且学民商法，在慕尼黑做律师，还结婚不久正在度蜜月，以及那偶尔给他的莫名熟悉感……
这分分明明就是何锦书的哥哥啊！
沈斯晔靠到椅背上，呆呆仰望天上的繁星，心中充满被命运嘲笑的无力。连星星都好像在眨着眼嘲笑他，星光一会排成s型，一会排成b型。
他平常还自负反应迅，今天居然迟钝到得罪了可能的未来大舅子还不知道。
“希望时间能倒流，如果太困难，就让我现这都是在做梦……”
才嘀咕完，沈斯晔看见星光的排列ต组合又变了，天幕上亮闪闪排出一行迪斯ั尼风格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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