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伊拼命的把他往浴室里搡：“等到见了我爸爸，只说你做和尚的一段就够了，可千万别提你在上海当过神棍！还有啊，我和我姐是在街上遇到เ你的，大家闲聊几句，就成了朋友。记住了吗？”
无心十分惊讶：“啊？”
赛维向他摆了摆手：“别吵，仔细让人听见！”
他既然说了这话，赛维和胜伊自然就要好奇。两人匆匆忙忙的洗漱更衣了，然后一起进了东厢房里间。三人围坐在大床上，无心把今夜见闻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只把小健剔了出去。而胜伊听到“大太太”三字之ใ后，隔着棉被一拍大腿：“原来是她？！”
无心盘算定了，便把赛维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赛维状似无意的望向前方，一颗心在暗地里怦怦乱ກ跳，同时听见无心询问胜伊：“你冷不冷？”
三人坐上汽车，无心居中。忽见赛维没戴手套，一只手缩在袖子里，另一只手就撂在大腿上。他下意识的握起了她的手，心中依旧是没有生出天长地久的奢望，又想此刻自己每多关怀她一次，将来真相大白，恐怕自己就要多挨一个大嘴巴。大姑娘的手是能随便握的吗？不过有的握就是幸运，握一次算一次。将来算起总账，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自己在大问题上规矩一点，别耽误她以后的婚姻，也就是了。
头的公案告一段落，赛维自去梳洗打扮，然后也不带人，自己挎着只锃亮饱满的漆皮包乘车出门，直到天黑方归，漆皮包被她夹在腋下，竟然是快要胀开的光景。
他无话可答，并且知道再过一个月，头的长度也还是不会有变化。头的长短当然只是极小的事，不过他的异常也就体现在小处，时间长了，总要露出马脚。
无心想了一想，忽然感觉八姨ถ太的死因，是桩一言难尽的事情：“总而言之ใ，是种巫术。一旦中了蛊，或死或生，全凭施ๅ术人的手段。依我看，八姨太就是中ณ了蛊。”
话音落下，他见胜伊把手揣进了睡袍袖子里，赛维的手倒是按在了床上，就用指尖在她的手背上一笔一划写出蛊术二字。赛维点了点头，因为太好奇，所以忘记了伪装ณ女学生：“‘蛊’字我是认识的，可蛊术又是什么术？”
胜伊接过了符，因见赛维还端着糖盘子，就暂且没有给她，继续低声说道：“你们听说了没有？八姨娘连着两ä三天没见人影了。”
赛维不是一只可以随着他到เ处走的孤雁，赛维身后牵牵扯扯一大家子人呢，人多眼杂嘴也杂，万一有个心明眼亮的看出了他的破绽，他受害，赛维一定也要受害。
胜伊继续翻检，赛维继续满床爬，无心又望向了梳妆镜框上的黑迹。伸手摸了摸镜子后，他没摸出什么，于是下意识的又向右侧望去。胜伊和赛维忙着，也无暇去注意他。
原来二姨太有个特点，就是很爱自作主张的为物品分类，分了类，就要各归各类。一类的东西邋里邋遢混在一起，看不出整洁，但是她就感觉顺ิ眼舒服。
黑影是无心，他悄无声息的跟着胜伊进了房。院门关上了，房门也关上了。赛维不忙着脱孝袍子，而是先对无心伸出了一只紧ู握的拳头：“你瞧。”
马四小姐本是为了看笑话出门的，不料话只说了两句，反倒被一对龙凤胎狠狠挤兑了一场。咬牙咽下一口恶气，她就觉眼前一黑，仿佛有个影子追在胜伊身后似的。未等看清，胜伊已走远了。
旅途通畅，无心和马家姐弟躲在包厢里，似乎也没有做出几场讨论，便进了北京地界。下了火车坐上洋车，他们一路走大街穿小巷๕，最后钻进了一条大胡同里。马家虽然人多事多，但不是“诗书传家久”的家族，马老爷的父亲在晚年了家，家业传给马老爷，经过几十年的经营，越充实扩大。及至日本人来了，马老爷见风使舵，依旧立于不败之地。否则凭着当今世道的艰难，一般的汉奸都未必有资本供着儿女们吃喝玩乐。马家的孩子们也知道父亲有着大汉奸的名声，不过看在钱的面子上，没人敢向马老爷提出异议。唯一敢和马老爷对战的是大少爷，但是大少爷常年住在天津，纵算父子双方斗ç志昂扬，可是掐架的机会也难找。
他享受不到做人的好处，却又处处受着人的规矩。对于赛维的窥视，他只有斩截利落的四个字：高攀不起。
赛维想走，可是在她迈步之前，远方的无心忽然回头望向了他们。他的面孔很白，眉眼很黑，嘴唇很红，脸上还蹭了一抹辣椒酱。面无表情的咽下最后一口臭豆腐干，他背对着初升的朝阳与喧嚣的大路，向马家姐弟招了招手。
胜伊又问：“姐，到เ底要不要他？不要就走吧，我快被臭豆腐熏死了。”
无心问道：“顾大人，你记不记得我们去年冬天最后一次经过鬼洞？当时是有丁大头的士兵来追杀我们，我们从猪嘴镇一直逃进了猪头山。”
顾大人眨巴眨巴眼睛：“不对啊，你不是说不能杀她吗？”
她以手托腮，不带感情的出声音：“张显宗，我牙疼。”
火光熄灭之ใ后，山林归于漆黑寂静。岳绮罗坐在一棵老树下，无声的翕动了嘴唇：“张显宗。”
“嚓”的一声，火苗窜起，是顾大人划燃了火柴。烛台上的蜡烛一根一根的亮了，月牙的面孔渐渐显现在了光明中，血痕交织，狰狞纵横。眼睁睁的望着无心，她气息一颤，一滴血泪顺ิ着眼角滑落。
月牙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又转向了无心：“咋不点灯呢？点灯，我再看你一眼。”
抬手捂住胸脯，她张了张嘴，随即“嘎”的打了个饱嗝。此嗝十分响亮，月牙虽然不是文雅仕女，可也比不得顾大人的粗豪。闭嘴之后红了脸，她向左右瞟出两眼，就见今日楼上客人不多，雅间之ใ内都很安静，想必无人领略自己的饱嗝，便加快脚๐步，做贼心虚的赶紧离去了。
月牙坐得久了，又吃得腹中饱胀，就想起身活动活动。饭馆是大馆子，上下两层楼。她一挑帘子出了二楼雅间，沿着满地油污的长廊往楼梯走。走着走着，她忽然直着眼睛停了脚步。
无心一点头：“道长有秘笈在手，画一道符，应该不为难吧？”
出尘子脸色都变了：“你是说，她如今距离我青云观，不过几里地远？”
手里攥着一小块草纸，她蹲在坑上定了定神，脊ิ背还是毛毛的寒。眼角余光忽然瞥到黑影闪过，她立刻๑通过一处缝隙向外望去，却是依然一无所获。
院外站着两名东张西望的小卫兵，月牙看在眼里，感觉十分安全。院角用栅栏和碎砖围起了一个ฐ臭气熏天的小茅房，她走进去解了裤子蹲下来，捂着鼻子想要撒尿。然而刚刚哗哗哗的开了闸，她忽然生出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茅房四处漏风，她猛然回头，却是并未看到异常。
一枪开过，月牙的腿都硬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双手被枪坠得慢慢下沉，可还紧握着枪柄不放。无心把张显宗翻成仰面朝天，现他大睁着双眼，是个死不瞑目的模样。
无心立刻松开手脚๐爬了起来，而张显宗姿ู态扭曲的趴在地上，后背已经被轰出了一个血窟窿。枪和枪是不一样的，顾大人的盒子炮，威力和重量都只比步枪差一点。月牙也是个有力气的小女人，可是抄起顾大人的手枪跑过来射击时，她是抡起胳膊使足了劲，才勉强把枪端平了的。
无心笑道：“出尘子刚才派他的徒弟来，给我送了一盒子点心和一壶尿。”
点心很精美，全用模子扣成了梅花形状。月牙刚ธ拿起一块要吃，顾大人也进来了：“哟，哪里来的？”
短暂的愣怔过后，顾大人抬手猛然拍向电灯开关，随即转身走到床前，从枕头下面抽出了一把手枪。哗啦一声将子弹上了膛，他单手套了棉手套，弯腰蹲在梅香面前，一把抓起她后脑勺上的大髻。梅香顺着他的力道抬了头，一双眼珠将要瞪出眼眶，嘴巴๒张到极致，不知是要痛哭还是要惊呼。顾大人小心翼翼的试了试她的鼻息，现梅香已经是面目狰狞的彻底死去了。
然而他的棉拖鞋骤然停在了半空，因为在依稀的晨光之中，他看到了梅香空空瘪瘪的下半身。斗篷还在，裤子也在，甚至鞋袜都在，一股脑儿的浸在一摊不辨颜色的液ຂ体中，只有其中的**不在！
月牙用小勺子舀了一勺盐，从厨房一路小跑着进了上房，把盐撒进盛卤子的大碗里，又说：“拌一拌。”
月牙多愁善感的浮ด想了一宿，翌日早晨起了床，总像心里有愧似的，不但把洗脸水一直端到了无心面前，甚至对顾大人都温柔了许多。家里的女人一露了好脸色，无心和顾大人立刻松了一口气，都有了雨过天晴之感。顾大人端着一海ร碗打卤面，开始挑三拣四：“月牙，卤子淡了啊！”
出尘子还在洗他的头：“是何乌和皂角。”
忽然抽了抽鼻子，他睁开眼睛望向了出尘子：“你用了什么？”
无心无可奈何，只好继续自行研究，又把短剑伸进缝隙里去扳去撬。堵住洞口的石壁，目前看来已是石板无疑，兴许是相当的厚，所以单凭无心一人之力，实在难以撼动。无心心疼出尘子的短剑，怕把剑损坏了，所以试探过后拔剑出来，开口说道：“还得再放一个进来，否则凭着我们的*โ*凡胎，实在是打不通出路。”
出尘子听了他的安慰，差ๆ点没把胃里的饼干吐出来，随即表示绝对不看。
无心也犯了难。甬道本来就够宽敞，铁ກ门又是顶天立地，上下都没有可供翻越的空间。没有把手，也没有锁眼，让人撬都没法撬。出尘子摘了眉心的黄符塞进袖子里，和无心两ä个人在门前来回的走。正是无计可施之时，无心忽然在一扇门前停住了脚步。背起双手仰起了头，他忽然踹出一脚๐，只听一声铿锵之响，门扇竟是向内开了半寸。
铁门关得严丝合缝，就和一般人家的院门差不多。出尘子走上前去，提了马灯上下的照，最后连个ฐ门把手都没找到。转身面对了无心，他皱起两道长眉唉声叹气：“先师的心意，真是莫测。”
树木的确是在，歪歪斜斜ฒ的生长在土坡上，可是枝叶落尽，枝枝杈杈的让人不好攀附。出尘子率先蹲下伸出了一条长腿，蹬上了下方一根粗壮枯枝。试探着踩了踩，他也不在乎冰雪泥土了，身体贴着土坡慢慢的向下滑。末了他叉开双腿坐在了枯枝上。紧ู了紧口袋稳了稳心神，他既像猴子也像壁虎，一点一点的抓着树木往下蹭。
出尘子沉吟着答道：“我当年是夏天来的，扯着树木藤蔓就爬下去了，很容易的。现在虽然没有藤蔓，但是树木还在，你我小心一点，总不会被它拦住。”
出尘子叹了一声：“你当我愿意见你？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没想到เ……”
无心问道：“既然和你无关，你又何必要登门见我？”
无心答道：“留แ在帅府拍马屁呢！”
月牙饶有耐性的往米粥里拌了一勺砂糖，然后继续喂他：“顾大人呢？”
可是就在她伸手的一刹那间，喉间忽然起了一阵冰冷的痛。在后方骤起的惊呼声中，大太太疑惑的望向前方，看见了久ื违的十二姨太。
大太太也想站住，可是眼看着小少爷的小手在灌木丛外一闪，自己分明一把就能抓住，便忍不住加大了步伐，以为自己马上就能把孩子拽回来。
老帅谁也不理，单把无心和顾大人请到一间温暖的小客室内，笑眯眯的递烟奉茶，十分和蔼可亲。顾大人攥着两手汗，不敢和老帅平起平坐；无心则是坦然坐在了软沙上，一屁股陷下去时，他不动声色的吓了一跳。
老帅不敢得罪他，立刻๑松了手。身后走廊响起一阵脚步声音，正是家庭医生们先副官长一步，从侧面楼梯跑上来了。而老帅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对着人群喊道：“顾玄武，你过来陪着法师先歇一歇，我还有好些话要和法师说呢！”
把手杖交还给了马老爷，无心说道：“不祥的东西，还请尽快毁了吧！”
马老爷握着手杖，心中翻江倒海，念头层出不穷。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他想，原来不可思议的恐怖，就埋伏在他的身边，埋伏了几十年。
一双眼睛死盯着无心，他认定对方แ不是凡人。可未等他说出下文，他的管家忽然带着一群听差狂奔而来，疯似的疾呼道：“老爷，不好了，外面来了一队日本兵，封锁了咱们的前后大门！”
马老爷难以置信的看着管家：“日本兵封锁我的家？！”
管家生生的又喘出了一句话：“还有大少爷！大少爷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