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爷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气喘吁吁的答道：“是驯鹿……和万牲园里的四不像不是一种……不过驯鹿也叫四不像……累死我了。”
赛维不爱去万牲园，所以也不认识四不像：“我哪知道？是四不像吗？我看像马。爸爸，你看它是马？”
无心不想钻进巨蛇腹中了，如果当真被万千小蛇吮成了人干，他相信赛维和胜伊都会哭泣，但也只是哭泣而已。赛维和胜伊爱他，爱的有条件，凉丝丝。真心有几分？他不知道。可是对于他们来讲，已经尽力了。他们本来是相依为ฦ命、谁也不爱的。
所以它不分尾，无须转圜，带着凶恶的灵性。一旦大难当真临头，它自然会解体为无数细小黑蛇，墙壁缝和下水道都是它们的避难所。即便地堡崩塌，也有整整一座大山供它们钻洞穿梭。在地下，它们没有克星。
白琉璃一动不动，只是唉声叹气：“呼……”
无心直起了身，走兽一样蹲到เ了他的身边。双手垂下去抓住脚趾头，他的身体已经冻透了。受冻的滋味很不好受，他颤抖着出声音：“白琉璃？”
胜伊抬眼看了看无心，又在无心的皮袄中去捉赛维的手。姐弟二人的手一模一样，连尺寸都完全相同。赛维也仰脸看了看无心，然后仿佛很开心似的，像个ฐ顽童一样在胜伊指尖弹了一下。
他讨厌男人，喜爱女人，可女人们又都不喜爱他，所以他的伴侣只有赛维。无心是个男人中的例外，他和无心在一张床上睡觉，偶尔手臂碰了手臂，赤脚碰了赤脚，居然并不感到เ恶心。除此之外，他认为无心的确是长得挺俊，眼睛黑得像夜，眼中ณ的光亮得像星。他的好相貌和好脾ຆ气，都让胜伊像爱赛维一样的爱他。
无心的确是看上她了，但是动眼睛，不动心思，只是“看”而已。
赵半瓢骑着毛驴，不紧不慢的往前走，该说就说该笑就笑，气概和男人也差不多。忽然向后回了头，她问无心：“咋的？你看上我啦？”
马老爷欲言又止，不肯再说，一双眼睛着电å，目光特别的有劲，似乎快要迸出火花。赛维和胜伊塌着肩膀垂着脑แ袋，全成了落网的鸟。其中赛维还算存有一点勇气，能够嗫嚅着说道：“爸爸，刚才我们在……在外面见到了五姨ถ娘。五姨娘胡言乱语的，还用手抓胸膛。天黑，看不清楚，好像都抓出血了……”
马老爷又看了他们一眼，一双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事到如今，我们已经走投无路，只好见机行事。从此刻开始，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待命。我可禁不住再出什么乱子了！想我为了政务呕心沥血，本以为ฦ明年可以高升一步，怎料é到会有如今的一幕闹剧？高升一步可以不必想了，我现在只求能够从满洲平安返回。只要逃过此劫，我……我宁可……”
马英豪没理他，只向着门口一挥手。
无心扶着桌子站起了身：“我还光着？”
无心摇了摇头：“不必，家常便饭就可以。”
马英豪一笑：“如果你我是萍水相逢，我此刻一定好好招待你。”
无心的声音忽然在窗外响了：“我陪你们去。”
赛维惶恐的反问：“不去行吗？大哥都对爸爸动了枪……家里今天是要出事啊！”
听闻此言，孩子们面面相觑，心里登时有了计较——家里有分量的人，可不都是到齐了？除了儿女们不提，佩华既然没有被休，名义上就还是马家的正房夫人；五姨太虽然是个ฐ姨ถ太太，但是生了四小姐，是孩子的娘，当然也不同于一般姨娘。
马老爷知道所有人都在胡思乱想，所以慢慢的吸烟，由着大家想，等人们把心全想乱了，他才在烟灰缸里摁熄烟头，开口说道：“人到เ齐了，我们是一家人，当然不必讲虚套，现在，我也就直入主题了。”
马俊杰答道：“不敢。”
赛维问他：“今天你说的这些话，敢不敢随着我到爸爸面前，再说一遍？”
赛维和胜伊跑去上房，和马英豪做了一番长谈。无心独自坐在东厢房，把马家的事情翻来覆去思索一遍，越想越是糊涂ิ，仿佛人人都有嫌疑。依着他的意思，就该让赛维和胜伊离家出走，远离是非之地。可是他也知道姐弟二人一定都不会走，当然是为了马家的钱。马老爷的手似乎是挺松，他们不去勒索，钱就让别人要去了。他们纵算时时刻刻紧盯了，竞争也还是十分激烈。马英豪是嫡长子，本来是必占上风无疑，可他偏偏又和马老爷是一对仇家。嫡长子一自立门户，马家留下一群庶出的孩子，孰胜孰负，委实难料。
赛维和胜伊一起吓了一跳，还是无心摆了摆手，轻声说道：“别怕，我看着呢，他是刚ธ来。”
赛维看了他的行为，也摸不清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难得今夜有了机会，她索性紧ู逼一步，把话挑明：“无心，你吞吞吐吐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男ç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说。我并非心口不一的人，希望你也坦诚痛快一点。直说了吧，我和你很投脾ຆ气，愿意与你建立一份长远的感情，你呢？”
无心扭头正视了她，看了片刻，最后却是苦笑着低了头，又叹息了一声。赛维的心意，说到此处，已经是极端的明了，可是他的秘密，又该如何出口呢？
老陈答道：“二小姐三少爷也都知道了？五少爷亲自认过了，说真是八姨太。”
赛维伸手一指担架，正色问道：“是……八姨娘？”
无心没敢说实话，扯着手臂把她往自己身后推：“船桨断就断ษ了，你们坐在船上，千万不要乱动！”
远方溅起一朵大水花，近处水面则是暂时恢复了平静。她愣头愣脑แ的问无心：“我刚打着什么เ了？”
然后他掏出了一只小小的人皮鼓，摆在了地上。左ุ手指尖轻轻一叩鼓面，出“怦”的一声，竟然类似心跳。随着鼓声响起，他的右臂猛然一颤，仿佛皮肉中没有骨骼，而是藏了活物。
白琉璃抬起左ุ手，摸进怀里：“我试一下。”
不等外人催请，姐弟两人穿上孝袍子，在微明的天光中赶去火场废墟。无心独自留在房中，把门窗都关掩好了，然后继续对着手中的铁ກ针呆。
然后一对姐弟嘻嘻而笑，虽然还没结婚，可是因为早熟ງ，所以咂摸着马太太的烦恼，感觉格外有意思。胜伊一边笑，一边端起咖啡杯，翘着兰花指捏着小勺子，像个居心叵测的小娘们儿似的搅了搅咖啡，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无心笑了笑，也不好把话接下去。
赛维继续装没听见。弟弟的言谈举止全都不得人心，专挑她的老底来揭。
赛维站在原地，手有点抖：“是……是娘。”
胜伊仰脸看她：“怎么了？谁来的信？”
一时数清了数目，赛维俯身拿起铅笔，在白纸簿子上记下了一笔。记完之后她叹了口气：“娘在信里说，爸爸上个月给老四买了一件银狐斗ç篷。”
赛维剪着齐耳的短，头先前是烫过的，剪ຘ过之后还可以看到焦黄的梢。穿着长裤ไ盘腿而坐，当着自家兄弟，她大模大样的低头数钱。马家的孩子说起来是成长在锦绣丛中，其实一个个见钱眼开，所受竞争的激烈程度，大概一般的孤儿院也望尘莫及。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钞票，她嘴里一五一十的念念有词；胜伊伸着脖子，睁大眼睛去看她快捻动的手指。
在连绵的剧ຕ痛中，他停了动作趴伏下去，闭上眼睛集中了精神。洞里真干净，什么都没有。活着的，死了的，全没有。
缓缓的眨了眨眼睛，他看到阳光还在啊，月牙哪儿去了？
鬼洞里能做出的文章，无非是把岳绮罗诱进去喂鬼。可是话说回来，岳绮罗前脚断了气，后脚就能转世投胎。活上十来年，又是个ฐ新的岳绮罗。无心早就说过岳绮罗不能杀，杀了之后更麻烦；可见他是别有心肠。但到底是什么用意，顾大人思来想去，可真是猜不透了。
自从月牙死后，无心一直是闷闷的，未见得多悲伤，倒像是若有所思。顾大人看了他鬼气森森的阴郁样子，几乎有些怕。如果无心一夜之间变了妖或者吃了人，他都不会太惊讶。
无心知道顾大人身强力壮，和谁打架都吃不了亏，所以后退一步并不出手，只是留意周遭情形。正值此刻，小姨太太拢着斗篷跑了过来，仿佛是要和仆人一起合作营救顾大人。而顾大人被镇长压了个ฐ四脚朝天，气运丹田一蹬腿，大喝一声踹中了镇长的胸膛。镇长顺着力道向后一仰，泰山压顶似的拍向了地面。众人慌乱散开，其中五姨ถ太后退一步，踉跄着正是靠住了无心。无心垂眼一瞧，忽然在五姨太的头顶现了一点银光。
无心正要回答，哪知就在此刻๑，人群中的镇长忽然直起了身，一头撞向了顾大人。顾大人猝不及防，当场被他撞了个ฐ跟头。
无心躲在烟雾后面，理直气壮的答道：“可我也没说要伺候你啊！”
无心把茶杯放回原位，果然又找出了烟袋。填好烟叶子点着了火，他坐在炕头靠着墙，自己้吸了一口。顾大人看他喷云吐雾的挺舒服，不由得盘起双腿一拍膝盖：“哎，是我要抽烟，不是让你抽。”
张显宗殿了后，手里攥着枪，随时预备着保护前方的岳绮罗。岳绮罗手里的马灯散着昏黄的光芒，正好可以照亮前后环境。无心虽然脱了外衣，可是因为长胳膊长腿，所以在洞里还是显得有些笨。他笨，张显宗就更笨了，倒是岳绮罗更灵活些。
不等旁人回答，他把外衣脱了，只留一身单衣单裤ไ。动动肩膀扭扭脖子，他率先下洞去了。
“开枪的人是个小媳妇。”他告诉岳绮罗：“顾玄武身边有个古怪的小白脸，先是替他挡了一枪，然后没事人似的冲上来夺我的枪。如果没有他捣乱，我也不会被个女人打中。”
在司令部里露过面后，他又回到了岳绮罗面前。现在他能很自如的调动口舌了，所以把昨日之事如实的讲述了一遍。
顾大人踌躇满志，不料é忽然失了听众。眼看月牙雷声大雨点小，对无心作势要打，其实打一下揉三揉，力气轻的都不如一阵风。四脚๐着地的爬过去抢过鞋底子，只听“啪”的一声，他对着无心的后脖ๆ颈่来了一下狠的：“你俩是怎么回事？我说完了吗？我还没说完呢，你俩等会儿再骚！”
无心伸手搂住她的细腰，晃着脑袋就要往她怀里滚。月牙连忙把拿针的右手高高举起来了，用未完工的鞋底子轻轻打他的后脑勺：“看你的烦人劲儿，你还想不想穿新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