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流水放了一会儿，他约莫着有水锈也流光了，才刷了刷饭盒，又用饭盒接了小半盒水给了苏桃。苏桃咕咚咕咚喝了一气，无心又问：“想上厕所吗？”苏桃把饭盒还给了无心，喃喃的说：“不去了，怪害怕的，我能憋住。”
苏桃吃了两个烧饼，吃饱了。无心带着她往外走。学校里面必定会有自来水，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大楼另一端找到了水房。水房是间大水泥屋子，屋子一角立着个ฐ烧热水的锅炉，三面墙上都伸着水龙头。无心一个接一个ฐ的拧，总算拧出了一个ฐ有水的。
鲜红的袖章像是一泼血，刺得她双眼生疼。而她本来就蹲在倾斜向下的路基上，此刻一时受惊，失了平衡。抱着膝盖向后一仰，她未等说话，已是一个后空翻滚了下去。无心和蔼可亲的弯着腰，正被她脚上的解放鞋踢中下巴。啊呀一声仰起头，他舌尖一痛，已被牙齿咬出了血。而苏桃一溜烟的滚到了路基下方的野地上。
瓜子磕了一路，无心越磕越饿，打算找个小饭馆吃上一顿。不料é就在他咽下最后一粒瓜子瓤时，远方忽然起了一声巨เ响，是个大爆炸的动静。无心脚步一顿，同时就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影子从树木后面爬上路基。手扶大树觅声远望，影子一哆嗦，随即就蹲下不动了。无心莫名其妙，因看来人耳后耷拉着两条毛刺刺的长辫子，可见是个ฐ姑娘，而且还是个ฐ小姑娘，便好心好意的上前说道：“你害怕了？没事，爆炸离我们远着呢，崩不着你。”苏桃含着满眼的泪水抬起了头，一眼瞧见了无心手臂上套着的红卫兵袖章。
无心也是不清头脑แ：“你去找个养过孩子的女人问一问。”
婴儿一到傍晚就哭，喂饱了也哭，哭得抽抽搭搭委委屈屈。无心抱着婴儿坐在门外的大石头上，手足无措的把臂弯晃成了摇篮。白琉璃困惑而又心痛的凑过来了，用手指逗弄着儿子的嫩下巴。婴儿哭得很卖力气，面红耳赤大汗淋漓。白琉璃急了，指尖轻轻去碰儿子的小嘴：“无心，他为ฦ什么一直哭？”
半边身体缩回锦袍里，他拢着袍襟说道：“不要了，凉。”无心把毛巾贴上了自己้的脸：“不凉啊！”白琉璃坚决的摇头，而拒绝的原因，是无心后来才知道的——白琉璃的身体的确涂ิ了油脂。油脂ฦ的成分和气味，可以安抚被他玩弄于股掌间的各色毒物。白琉璃并不在乎自己的异味，反正身边常年没有亲近人，谁也不会挑剔他；而且他闻惯了，感觉很是麻木。除了他本人之外，和卧室相邻着的几间屋子也和他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暗，都神秘，都有着鲜ຒ明的古怪气味。白琉璃从来不允许无心进去，反正卧室对外开着门，无心本也没有进去的必要。
无心很愿意把白琉璃改头换面的打扫一番，因为白琉璃睡觉不安稳，夜里翻来覆去，翻得满屋子里都是奇异的臭气。然而他说了万千的好话，最后却只哄得白琉璃扯开领口，露出了左ุ侧的肩膀和手臂。无心手里托着湿毛巾，发现他倒也算不得脏，只是皮肤表面似乎涂过某种油脂。湿毛巾轻轻的在他小臂上碰了碰，他一哆嗦，手臂像鱼似的从他手中抽出。
一张纸上的图案，给了他一点启发。于是在把薄纸收好之后，他盘腿坐在床上，先把手伸到裤裆ด里揉了揉痛处，然后扬起双手，合身向前“咣”的拍在了床上。拼了命的集中了心思，他回忆起了白琉璃常念的一句咒语。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他喃喃的诵道：“嗡嘛吱莫耶萨来哆！”随即猛一挺身，开始前仰后合的摇晃：“马赛维，不要欺负我。马赛维，不要欺负我。马赛维……”
待到赛维傍晚出门了，无心盘腿坐在床上，搜索枯肠寻找避难之ใ法。将从银腰带中取出的五张薄纸翻出来，他一边研究上面的细密图案，一边想起了白琉璃。既然马俊杰可以离开地堡，那么เ等白琉璃的修为足够强大了，自然也能来去自如。如今赛维的烦人程度，已经可以和白琉璃比肩，所以他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先前是把人间家庭想象得太美好了。
未等无心回答，胜伊抢了话：“姐，你疯啦？”
手背贴了贴无心的额头，温度是有的。可是手指向下移到鼻端，却是没了呼吸。她忽然想起无心总是很静，又想起自己在最初和他相识的时候，就看他像一只又野又驯良的兽。可纵算他不是人，也不对劲。兽也该是活生生的，可无心并非如此。骤然起身退了一步，她颤声问道：“怎么回事？你死了吗？”
马老爷没睡好，凌晨就起了床。下地之时他忽然打了个冷战，就像被寒风吹了光身子一样，汗毛竖起一大片。
灯光一灭，富丽堂皇的卧室立刻堕入黑暗。梅花镜中浮现出了马俊杰的面孔，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双眼睛斜ฒ出去，盯着镜子里的大床，以及床上的马老爷。
与此同时，赛维和胜伊洗了澡换了衣裳๙，揽镜自照，都认为自己้很需要一番修饰。胜伊嫌天冷，想要打电话让理发匠登门服务。夹着电话簿子走到เ赛维屋里，他和赛维讨论了当下的摩登发型，又说：“我可不想剪得太短，头发一短就不听话。姐你呢？你还烫吗？别烫了，你看你头发梢都烫黄了。”
管家拿起信纸一瞧，脸上立时变颜变色。从马老爷手中ณ接过铅笔，他拉把椅子坐下来，开始在纸上回应。
无心刚一进洞，远方แ暗处忽然闪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白光没理他，于是他一头钻进洞里，土拨鼠似的开挖了。
无心轻轻的摇了摇头：“死在地堡里的人，灵魂被巫ใ师吞噬，永世不得超生。”
马英豪又笑了：“不要傻，他们迟早ຉ是要死的。他们是军人，逃不过战场。”
无心恨不能捶他一拳：“反正我不能和你过。我养小羊羔是为了喝的，结果被你喂了虫子——无论我养了什么，最后都是被你喂虫子！”
白琉璃又出一只头骨，索着摆到自己的正后方：“我不喜欢吃你的饭，我也不喜欢你的羊羔。你唱的不是歌，是超度死人的经。我来过汉地很多次，我什么เ都知道。”
香川武夫一挑眉毛，走到他身边蹲下了：“你，还是你们？”
无心感觉自己的血都冻出了冰碴，于是舀起一勺热汤喝了：“因为干尸在我手里。”
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赛维“嗨”的轻笑一声，低低的说道：“抓住你了！”
先头的话，还是正正经经。谈着谈着他们忽然安静了。胜伊知道他们在倾听自己้的呼吸。
马老爷和颜悦色的对他一笑：“客气！”
无心有点窘迫，不知道他肯不肯让个半仙进驻家庭。忽见小健回来了，他匆忙摆了摆手：“哪里，不敢当。”
把小蛇的尸体摆在煤油灯下，他对着众人讲述了大蛇的底细。话音落下，香川武夫和马老爷当即开始斗ç嘴。马老爷蓬着一头卷，委屈死了，无论如何想要回家；香川武夫肩负着任务，当然不能无功而返，而且并不相信马老爷是真的坦诚。小柳治和马英豪并肩站着，煤油灯下，他们脸色变幻不定，统一的灰头土脸。金子纯和马俊杰的尸体，被人用粗尼龙绳紧紧ู捆绑住了，直挺挺的叠在门旁墙边，小桥惠蹲在尸体头旁，似乎是个ฐ守卫。
无心在土坑中转了一圈，认为ฦ水泥楼梯大概ฐ是件半成品，大坑也应该是下一层地堡的入口。可惜台阶未完成，下一层地堡更是连影都没有。连滚带爬的上了台阶，他一路鬼鬼祟祟的走回了指挥所。
无心在纯粹的黑暗中迟疑着点头：“是……”
白琉璃沉默片刻，然后又问：“你嫌我？”
香川ษ武夫用牙齿咬住手套一晃脑แ袋，拽下手套光了右手。摸出地图又看了看，他向前一指，兴高采烈的说道：“哈！很近嘛，已经到了。”
金子纯连连摇头：“不行，地下暗堡的道路已经被封锁了，想要到เ下一个据点，就得翻山路，太辛苦。”
无心一步一步的向她靠近，仿佛是被吓着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赛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同时点了点头，是心如死灰而又恍然大悟的模样。
良久ื之ใ后，马英豪松了手，喃喃自语道：“不对啊……不合乎道理……”
马英豪忽然捏住了他的鼻子，同时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无心懒得再正视他，索性闭了眼睛。
马英豪在一旁้开了口：“白琉璃，你认识他？”
气流自作主张的钻入了无心的鼻孔，混合着白琉璃身上的恶臭。无心一张嘴，“哇”的一声，吐了他一头一脸的大米粥。而白琉璃满不在乎的抬袖子一抹脸，低低的又说一声：“骗子！”
海蛇的尾巴在他头顶ะ盘旋扭绞，他向上一转眼珠，做了个天真好奇的表情，然后继续向前凝视了马英豪。
马英豪彻底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而无心在水中把脸转向了他，抬手拍上了玻璃缸壁。歪着脑แ袋继续探头，他的鼻尖在玻璃上贴出一个ฐ小平面。
马老爷见马英豪始终举枪不放，心里又怕他当真毙了赛维。在脑子里把前因后果又梳理了一遍，他暗自点了点头，随即毫无预兆的改了口风：“好，好，你要宝贝，我就给你。但是我有条件！”
马英豪收回了目光，心里有点不舒服。怪人怪物他都见过许多，但是无心让他感觉格外异样。他说不出对方到底怪在哪里，但是他和白琉璃都能ม相处，看无心却能看得迷惘。
胜伊答应一声，与赛维合力扶起梯子。马老爷不再多说，将手杖往地上一扔，紧接着亲自动手，把梯子搭到了亭柱上。一撩袍子登上一步，他因为ฦ瘦，登高上远的时候反倒占了便宜。十分轻灵的爬到เ了顶，他把右手探进了柱子里。
马老爷又道：“胜伊，把梯子扶起来。”
他讨厌自己的伤腿，想要变成一条水蛇。
对着前方的大玻璃缸，他看水蛇蜿蜒游动，形象灵活而又恐怖。新仇旧恨在他心中来回的翻腾，他缓缓摩挲着自己的右腿，天一冷，旧伤就犯了，整条腿都是又酸又痛，并且闹起独立，不听他的调动。
然后他很利落的穿戴整齐。走到窗前打开插销，他缓缓推开窗扇踩上窗台，一侧身就跳出了房。落地之后挺直了腰，他一抬头，正好和一丛玫瑰树旁的无心打了个ฐ照面。
单凭两只眼睛看，是看不出什么的。好在屋子里外都是一样的黑，无心人在窗外，总不会轻易暴露行迹。隔着窗子静静的望向屋内，他依稀感觉床上被子一掀，马俊杰直挺挺的坐起身了！
无心在淡淡的雪花膏香气中ณ，正视着她答道：“我是你的。”
赛维歪着脑袋凝望了他，两ä只眼睛透出了光彩：“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谁的？”
然后他绕开面前的小茶几，迈步就走了出去。赛维回头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想：“小小年纪装神弄鬼，真是不讨人爱！”
马俊杰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紧接着一挺身站了起来：“家里有鬼，大家都小心着吧！”
一个小时之后，赛维和胜伊也洗干净了，又亲自提暖壶倒开水，沏了三杯热茶。无心又没了衣裤可穿，只好套上了胜伊的睡衣。睡衣本来就是宽松的衣物，对于尺寸要求并不严格；而无心更是无所谓，如果赛维和胜伊不介意，让他光屁股也是没问题的。
无心一身腥臭，得到了最先沐浴的权力。他知道赛维和胜伊都是很讲卫生的，所以用香皂满头满脸的涂抹，刷牙齿的时候，也特地把舌头抻出来一起刷็了刷。舌头上面一道长长的红色伤口，被牙膏泡沫刺激的很痛，他忍着痛，一丝不苟的漱口。
无心岿然不动：“反正你吃了我一个烧饼！”
顾基咣咣咣敲玻璃窗：“你是不是欠揍？”
无心立刻敲了回去：“吃了我的烧饼还想打我？”
顾基也不是太馋的人，偶尔吃了他一个烧饼，被他嚷得天下皆知，不禁急红了脸：“没完啦？”
苏桃见无心占了上风，又怕顾基真冲进来打人，就上前扯了扯无心的后衣襟：“不说了，我们不和他吵。”
无心本来也没生气，苏桃一扯他，他就当真转身撤了。而顾基因为在陈部ຖ长面前总受欺负，所以此刻颇็想趁机也欺负欺负无心和苏桃。叽叽咕咕的又骂几句，他见房内总没回应，才意犹未尽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