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科长这一拍，拍没了杨登科进司机班的兴致，他转身走开了。想起自己为那包钱弄得杯弓蛇影神不守舍的，也不知董志良会是个什么情形，便上了楼，朝局长室走去。这天局长室的门是半开着的，里面有说话声，杨登科不便贸然闯进去，站在门口不动了。
杨登科不再吱声，当即在发票上签了字，连是什么内容都没顾得上看一眼。要是在以往，他是不会随便就给人签字的，非得让人拿了单子上他的副主ว任室去不可，他觉得只有坐在副主任室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笔，端了架子，从容不迫给人签字，才像是那么回事。
说话间，聂小菊又将县长县委书记的大小两ä种红包，给了领队的县委副书记，拜托他转给两位未到场的领导。至于董志良的红包，杨登科本来想让曾德平转交，临ภ时又改变主意，扯住了聂小菊，打算自己้回市里后当面交给他本人。
其中性子急的早ຉ已๐把厚厚的包打开了，粗粗一点，竟有二十张大钞，心头暗喜，嘴上则ท说道：“杨主ว任也太客气了点，你是要我们买矿泉水，还是买金条？”杨登科笑道：“惭愧惭愧！下次我发了财，我一定给各位领导买金条，怎么样？”
出息了的男人看上去也顺眼得多了，聂小菊的目光久ื久地停留แ在杨登科脸上，觉得这张脸周周正正，有棱有角，还真有几分官相。聂小菊显然有些动情了，捧过丈夫的脸，在上面亲了一口。觉得还不过瘾，又温顺ิ地把头枕在杨登科胸前，像是初ม恋情人一般。男人的胸ถ膛也比从前宽阔厚实多了，只有这样的胸膛，才足以成为女人一生的依靠啊。
这天下班回到เ家里，杨登科跟聂小菊说起明天将在政工ื科长和办公室主任的共同陪同下，以办公室副主任的身份到各科室去跟同志们见面的事，聂小菊也深受感染，颇觉安慰，心想十年媳妇熬成婆，自己的男人终于算是出息了。
大家坐稳后，村姑这才竹篙一点，将竹筏撑往水心，悠悠向下游漂去。
到了河边，一只大竹筏已๐等在那里了，上面绑着三排共六把椅子，刚好坐得下同行六位客人。筏前立着一位年轻漂亮的村姑，看来是撑筏人了。按照村姑的吩咐，几个人先穿上粉红色救生衣，再依次上了筏子。柴老板是重要客人，何老板保护他坐在最前一排，第二排是董志良和袁芬芳，杨登科和侯村长殿后。
见崔主任这么เ慎重，杨登科疑ທ心更重了。回农业局的路上，他满脑แ子都是问号：这个柳碧如到เ底是祁局长的什么เ人呢？
崔主任这才踏实了，笑道：“估计也不会有人拿钢๐钎ะ来撬你嘴巴的！”说完便下了车。
巴结杨登科的人也多了起来。尤其是那ว些想进步的副科级以下的干部，或是位置不太好想得到เ重用的主任和科长，见了杨登科就像见了爷爷一样，脸上常常堆起讨好的笑容。都是机关人，深知领导的专车司机就是领ๆ导的耳目，直接影响领导的视听，如果他多在领导耳边说得几回某某好某某坏，领导就是不全信，也会在心里对某某生产一些印象。
给一把手开车当然还不仅仅只有这方面的好处，从此杨登科又在局里就做得起人了。比如过去修车加油什么เ的要报个账，找人签字画押时，他们总是带着挑剔的口吻问得很细致，杨登科就为ฦ此跟吴卫东大干了一场。财务室审得也特别严å格，多一分钱都要划掉。现在可好了，拿着发票往曾德平桌上一放，说声：“这是董局长亲眼看着我办的。”曾德平就二话不说把字给签了，到了财务室，他们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鲜血流过的余响
闪亮的刃上你是否听到
胡国干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逗得小钱举着拳头要揍他了，才过去关了司机班的门，回过头来一字一顿ู道：“派出所！”
胡国干用钥匙串在小钱头上敲了一下，说：“你急什么？我还只说了一是，没说二是呢。”小钱摸摸脑袋，说：“那你就说说二是嘛ใ。”胡国干还要故弄玄虚，说：“我不说了，你既ຂ然这么懂逻辑，你先说说奥迪会在哪里吧？”小钱迫不及待地说：“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逻辑出来的，哥哥求你了，告诉我们吧。”
杨登科只好将车靠到街旁，让董局长下了车。看着董局长从容横过街心，杨登科才犹豫着将车开走了。他有些怅然，好像接送领导的任务并没有真正完成。董局长真是与众不同，过去杨登科服务过的领导，无论是部队的还是地方แ上的，每次送他们回家，恨不得你把车子开进他的家门，哪像董局长这样有始无终，隔家里老远就下了车？杨登科想，莫非董局长真如他所说的，一是怕杨登科难倒车，二是要下车放松放松？
快望得见市委了，杨登科减慢速度，正准备横街，董局长说：“我就在这里下车吧。”杨登科不解，说：“董局长不回市委？”董局长说：“回市委。你难得倒车，我呢，在政府坐了一个ฐ下午，屁股都麻了，想走几步路，放松放松。”
杨登科眼前一花，仿佛大脑供血不足似的。只听钟鼎文又说道：“不过那ว不是泰国的人妖，是内地自产自销的第一代人妖。”
钟鼎文说：“那个性感女郎是个ฐ人妖。”
杨登科知道老郭说的一点不假，他的能力也好，素质也好，确实比局里那些科长主任们丝毫不差ๆ。杨登科说：“我要比得上你老郭，还是这个ฐ卵样子？”老郭笑了，说：“我这也是老鼠爬秤钓ี，自称自，你其实哪方แ面都比我强。”杨登科笑道：“今天我们真是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了。”老郭说：“笑话是笑话，登科你可不能ม松懈哟。告诉你吧，我已经打好退休报告，我希望我退休后，你来开奥迪，这样你也好跟领ๆ导多接触，早ຉ日把干给转了。”
老郭似乎也看出了杨登科的心思，提醒他道：“你就打算这么开一辈子的面包车？”杨登科苦笑笑，说：“有什么เ法子呢？是什么虫就蛀什么木吧？你老郭不也是开了一辈子的车么？”老郭骂道：“真没出息，跟谁不好比，偏偏跟我老郭比。我老郭年轻时根本就没有司机转干提拔这一说，后来可以转干了，我年纪已大，转了也没卵用，也就不再去操这份闲心，要不然我早ຉ是干部了，别说局长副局长，小小科长是不在话下的。”
话都说得这么露了，杨登科还这么藏着掖着的，老郭不免有些生气，说：“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相信我，那我没法了。”站起身，做出要走的样子。杨登科急了，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住老郭，央求道：“老郭你别生气，只要你给我做主，我什么都说。”
杨登科觉得老郭说的有道理，说：“以前怎么从没见你掐过指头？”老郭笑道：“说掐指头当然是假，但说推测却是真的。想想看，如果康局长没把钱退给你，你会一病不起吗？”杨登科说：“你错了。我没给康局长送过钱，他又怎么退钱给我？”
还没等杨前进张嘴，杨登科先苦笑笑，说：“他要有特长，不早有着落了，还用得着你大所长来操心？”钟็鼎文说：“我又不是问你。”杨前进这才嗫嚅道：“没什么เ特长。”钟鼎文说：“那你有什么想法没有？”杨前进说：“也没什么想法，只要给开工钱就行。”
听杨登科这么เ说，钟鼎文回头瞥了瞥杨前进，说：“你这侄儿又年轻又高大，还找不到เ事情做？”杨登科说：“你是吃了灯草，说得轻巧ู，你给他找份工作试试看？”钟็鼎文鼻子一哼，说：“登科你也太小瞧你这位老同学了。”又问杨前进道：“你有什么特长没有？”
家里的底子，杨登科当然心中是有数的。他以为聂小菊不同意出钱，有些着急，说：“难道我就老这么闲下去？你也不是不清楚，只有巴结上吴卫东，弄台车开开，才可能找到为ฦ领ๆ导服务的机会，取得领导信任，成为领ๆ导的人。只要成了领导的人，转个干，当个科长副科长什么的，自然就不在话下了。一旦ຆ手中有了权力，也就不会老这么เ受穷了。”聂小菊说：“别给我上课了，这道理我懂ฦ，没有投入就没有产出。我是说这两ä千元也不顶事呀。”
聂小菊终于明白了杨登科的真实意图。她又低下头继续择起菜来，一边问杨登科：“你打算送多少？”杨登科说：“你看呢？没有个三千五千的，大概出不了手吧？”聂小菊叹口气，说：“你也不是不知道，去年又购房又搞装ณ修，把家里多年的积蓄都掏光了，还借了三万元的债，吃了一年的萝卜白菜，才还了一万三。现在存折上刚ธ存进两ä千元，也不知要到什么เ时候才凑得足另外一万七，好把债给还清。”
杨登科在机关里呆了近二十年，深谙这层道理，知道工ื人头上的帽子不是说摘就能ม摘得掉的。他知道这是个重视文凭的时代，没有文凭做个工人没问题，要想做干部ຖ，先得把文凭拿到手才有可能。杨登科也曾尝试过去弄个自考文凭什么的，可他天天出车，根本没时间静心翻书本，就是休息日呆在家里，想坐下来看两页ษ书，却因过了读书的年纪，没看上两ä行就哈欠连天，书页里模糊一片，像是蒙了一层雾水一样。
机关里是个ฐ等级分明的地方。局长就是局长，科长就是科长，干部就是干部，工人就是工人。谁掌什么权，谁签什么字，谁阅什么文，谁开什么会，谁说什么话，谁坐什么เ车，尽管没有明文规定，但大家心知肚明，操作起来是一点也不会含糊的。就是一些有关系的部门或是下属单位和下面县里偷偷到เ局里来送钱送物，谁有谁无，谁多谁少，谁轻谁重，也从没有人搞错过。有道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ຂ然职务跟实惠挂钩，身分跟身价等同，还会有谁不喜攀高枝，乐于进步的？正因为ฦ如此，机关里也就没有工人不想做干部的，没有干部不想做科长的，没有科长不想做领ๆ导的。只是大家都竞相往高处走，路上自然拥挤，并非任何人都能心想事成，如愿走到高处。
想不到เ丁雨亭能ม说出这样的话来，杨登科对她肃然起敬了。别ี看她从事的是这样的职业，其实她的内心却是孤傲和高贵的，在如今这个ฐ钱就是一切的社会里，这实在是太难得了，难得得有些不太真实。杨登科莫名地感到一丝欣慰，觉得没白认识这个女孩。他说：“雨亭你误会我了，我根本不是这个ฐ意思，我手中ณ的钱与我俩刚ธ才的事情完全是两ä码事。”
然后杨登科简略地说了说自己้的处境。有意思的是，说着这些的时候，杨登科的口气显得十分轻松，仿佛说的旁人的趣事，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丁雨亭静静听完杨登科的叙述后，终于懂了他的心事。她不再拒绝他，接过那一千元钞票，小心放到墙上的坤包里，然后回过头来，捧住杨登科的脸，给了他一个ฐ长吻，一个饱含了真意和深情的吻。还说了一句这样的话：“我已经下了决心，今天就离开这里，我不能再让任何人动我的身子。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到红杏楼来等你，直到เ把你等回来。”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了点，杨登科愣住了，一时没法承受似的。
丁雨亭这句挺有分量的话还让杨登科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毫不犹豫地把身上的带子拿出来，一把塞进了丁雨亭的手心，然后将带子里的秘密毫不保留地告诉给了这个ฐ女人，托她收藏好这盘带子和这个天大的秘密。
丁雨亭顿时感激涕零了。
她感激这个男人把如此重大的使命交给了她。这是一种多么เ难得的知遇之恩啊，尤其是在这种充满着铜臭和腥臭的特殊场合。这让丁雨亭一下子找回了早已丢失的做人的尊严和价值。更为ฦ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成了一艘身负重任的航船，因为有了使命和人生的目标，不再像过去那样轻飘飘地在人生的海ร洋上毫无意义地随处晃荡了。
士为知己้者死，这个时候别说杨登科让丁雨亭给他保留这盘带子，就是让她为他去赴汤蹈火，她肯定也会在所不辞的。
这盘带子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点，杨登科悬着的心便踏实了。因此走出红杏楼ä时，杨登科就像换了个ฐ人似的，垂着的头悄悄扬了起来。
刚ธ好不远处高楼上的大钟็非常响亮地响起报时声，杨登科留意了一下，此时是10月10日午后5๓时正。
杨登科就记住了这么个ฐ特殊的时日。
不过上路后，多虑的杨登科又起了疑心，担心把那么เ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丁雨亭，是不是一个错误。说不定是自作多情，过于轻信这个丁雨亭了，也许她纯粹是逗自己开心的，就像逗其他任何一个ฐ到她那里去快活的男人一样。这可是她的职业使然，恐怕谁都不是痴子，会一厢情愿把这种女人的话当真的。可不是么เ，人生本是一场戏，大家只不过逢场作戏而已๐，自己又何必在乎一个ฐ烟花女子随口说出的戏言？
但杨登科否定了自己的猜忌，他是凭直觉做出的决定，而直觉往往是最准确的。
不觉就到了检察院门口，这时杨登科已非常坚决地将那盘带子逐出了自己的思维。他想，一切董志良都替他考虑到了，在里面呆四五年算得了什么？杨登科变得心静如水，脑袋里没有任何异想杂念，从从容容地走进了检察院。
三十三
就在检察院对杨登科的事展开全面调查的时候，董志良却心想事成，如愿做上了市委副书记，果然分管了政法工作。他没有食言，给检察院和法院打了招呼，他们以杨登科主动投案自首为由á，本来按受贿数额该判ศ十年以上的，结果只判ศ了八年。杨登科进去后也没吃什么苦头，住的是单人号子。又因杨登科是电大毕业生，监狱还让他做了供犯人阅读的内部报纸的编辑，算是犯人中ณ的白领了。
杨登科自然知道这是董志良暗中照ั应的结果，也就安心服刑é，狱里交给他的工作，他都积极主ว动完成，从而获得干警和犯人一致好评。
后来聂小菊去探了一次监，她把外面的一些事情告诉了杨登科。当然这些事情都是跟杨登科有关的。其中还提到เ了侯村长和何场长，聂小菊说由á于董志良的作用，他们在里面没呆多久就先后被放了出去。
杨登科由此更相信董志良的能耐了。他知道法制还不够健全的时候，法律往往也得看权力的眼色行事。
聂小菊还说，她已经做了副校长，而且很有可能会调到教育局去，因为教育局还缺一个ฐ党外女性副局长，这样的位置基本上是破格选用的，而教育战线像她这样符合条件的并不多。杨登科真为聂小菊高兴，可又隐隐有些担心，自己身为犯人，做她的男ç人已经不配了，她的官如果做得更大，两人之ใ间的距离不是越拉越远了么เ？
聂小菊也许看出了杨登科的心事，要他不必过虑，好好服刑，争取早日出去，她在家里等着他。临别聂小菊又悄悄向杨登科透露，他将获得一次减刑é，这一次至少减两年。杨登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因为这是董志良早ຉ就向他许过的愿。
果然不久杨登科就减了两ä年。以后又减了两次，一次两年，一次一年，这样八年的刑期，这么减来减去的，最后只剩了三年。三年时间还是从他走进检察院投案自首的那一天算起的，所以他正式在里面呆的时间并不足三年。
想不到一晃就三年啦。三年是个什么เ概念呢？三年时间说短，有一千来个日日夜夜；说长，一眨眼工夫就过去了。杨登科面色愀然，不免生出今夕何夕之慨。
杨登科在里面呆了这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三年，这天终于又重新า获得了自由。
已经如愿做上了教育局副局长的聂小菊对司法上的事不甚了了，并不知道杨登科的服刑é起始时间是他走进检察院的那一天，所以杨登科出狱时，她没有赶来接他。
杨登科是一个人从容回到เ九中ณ的。其实他乐่意一个人不慌不忙回家，这样他可以在他熟悉的土地上找回三年前的记忆，想想今后的日子怎么去过。这三年，对别人来说也许稀松平常，对他来说可是人生一个大坎，现在他终于迈了过去。过去了就好了，一切可以从头再来了。回农业局已经没有可能，服过刑的人哪还有资格去做公务员？但生存下去应该是没问题的。聂小菊有工ื作，不用你操心。她收着那张3๑0万元的龙卡，自己又不笨，拿去做点小本经营，总能养活自己้和儿子。就是不动那30万元，存在银行里，即使利率再低，一年也有好几千元利ำ息。何况董志良许过愿的，他肯定会替自己谋一份挣钱的差ๆ事。他已是位高权重的市委副书记，在贵都市范围内，放个响屁也有人当作金科玉律，他要给人找个ฐ事，一个电话或一张条子完全就可搞定。如今可是市场经济，早几年那些离开机关下海的人，不少都混出了名堂，好不让人眼馋。自己就当是下海ร吧，海阔凭鱼跃，说不定到เ了海里，扑腾得几趟，有朝一日，不成大款，成个小款也未可料é矣。
这么想着，杨登科不由á得沾沾自喜起来，好像此番不是去狱中服了三年刑é，而是到哈佛或剑桥拿了个ฐ洋博士回来，日后将前途无量，终成大器。
当然杨登科设想得最多的还是跟聂小菊见面后的惊喜。他要好好地看看自己้的女人，究竟又过去了三年，她独自撑着这个ฐ家，还要替身陷囹圄的丈夫忧心，也太不容易了。她可能又老了些。不过老有时也是成熟的标志，成熟ງ女人更有风韵。杨登科甚至设想起两个人见面后的热拥和深吻，那一定是最令人销魂的。可能这些都来不及，他们会省去一切过程，直奔主题，彼此将储存了三年的激情和能量交与对方แ。
这么设想着，杨登科脸上竟烫烫的了。
很快到了九中门口。这是正午时分，传达室里的老头在打盹，杨登科没有惊动他，直接走了进去。师生们看来也在午休，校园里静悄悄的，树叶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这是杨登科住了十多年的大本营，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是那样熟悉。他东张西望着，一步步来到自家楼前的平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