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暗色的枝干上,林林密布着蜜蜡光泽的花朵,有含苞待放的,也有绚烂招展的,一颗颗如天幕里最明亮的星子,闪耀着的却是比朝阳更明媚的光华。
裴明闻着幽幽而来的香气,走进月亮门道:“这是腊梅香吧?闻着跟梅花倒是有些相似。”
叶妈妈笑道,“你来的不是时候,我家裴明这会儿不在家。”
贾瑞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轻咳一声,道:“伯母,侄儿来找裴明,不知他——”
我不是,在枫叶居里的么?
他努力回想着前面的记忆——
她还能信谁?
一时间失望、伤感袭上心头,黛玉蜷缩在床上,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单。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吃不到葡萄就说酸,哪里是读书人的样子?”
这个帽子扣得不小,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而且多半是达官贵人,几个书生觉察到เ周围人群中的不善眼光,脸色骤变,“你这老伯好生无礼,我等只是就事论事,哪里如你所说的那样?快松开手,拉拉扯扯,有辱斯文!”说着,上了两人就要推搡。
徐靖澄顿觉无趣,想到祖父还在家里等消息,于是叫上跟班的仆人回家去了。
“你们两ä个恋家鬼!算了,我也回去吧。”
还是裴明觉得异样,一抬头正看到徐敏启,忙拉了贾瑞行礼,“见过老师。”
许是两人争论得太过入迷,连徐敏启起来了也没察觉。
裴明正想去那ว边瞧一瞧呢,冯紫ใ英这话甚合他心意,忙不迭的答应着,“正该如此,明轩哥此言甚是。”
紫英接口道:“况且地动不是洪灾,即便房子塌了,家中财物终究不是随水冲走,被埋了还能挖出来有所存余,比一无所有强多了。”他对裴明道,“一会儿咱们去粥棚那边瞧瞧去,看看还有什么เ不足之处,一块解决。”
冯紫英把灯放到一边的花梨木高脚几上,自己则轻轻坐到床边。
昏暗的帐幔里,裴明睡得正香。
“二爷——”被甩了一个趔趄的管事稳不住身子坐在雪地上,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
“你放开!”冯紫ใ英甩开他的手,拔腿就跑。
徐敏启老师因为私事要出门一段时间,昨儿给他和贾瑞放了二十几天的大假。正好无事,明天就看看吧。
“那好,我明天一早就出。这里你多盯着点,有什么事派人吱应一声,别的我不能保证,这厨房的菜式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老爷和大少爷都在家,今儿——”门房低声道,“咱府上还有贵人登门呢。”
冯紫英将马鞭丢给他,“老爷可在家?”
“小子莽撞,冲撞了贵人,请您原谅。”
他仰起脸,屈膝跪下,以头抢地,硬邦邦磕在木地板上。
张友士忽然哂笑道:“大人好狠的心思,莫不是真个想绝了最后一点血脉?”
他与亡妻贾氏感情谈不上情笃深长,也是相濡以沫。贾氏病亡,他感慨人生无常,再无续弦之念。唯一的女儿也送到เ岳母家寄养。人皆道他情专意厚,却不知他是看淡了生死,因此政事上一改往日温和手段,再无后顾ุ之忧。
说起来,这人跑去江南好些日子了,也不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脑中不由闪过冯紫英风情微含的笑脸来。
裴明正犯嘀咕,昨儿二十几个蛋才孵出不到十个小鹌鹑,没有温度计光靠人的经验掌握难度太大,还得研究研究保温问题。
“茗烟,你在想什么呢?”宝玉道。
“好,好。”
裴明哪里有不愿的,忙磕头道:“小的愿随太爷读书,只是家中尚有母亲,不敢擅专其事,请容小的禀明家母再来伺候太爷。”
“慢走啊,嫂子。”
“那ว行,我不打搅你了。”叶妈妈笑道,“我回去再看看,说不定已经回来了呢。”
他叹了口气,昨晚旁敲侧击的从叶妈妈那ว里打听了些消息,据说这种事若是主人愿意,说不定连身契银子都不要就放了你;但若主人不同意,你就是拿再多的钱也赎不出。裴明现在又是家生子,也没有赖尚荣那样的好命,可以凭借赖嬷嬷在贾母身边多年的功劳一出生就被给了自由á。
“若是能脱籍……”
贾宝玉带着李贵忐忑不安的去了荣禧堂,裴明虽有心去见识书本描写的荣国府正房气派,事与愿违被留下来伺候秦钟。他不过是个书童,虽跟贾宝玉亲近,到底比不上李贵这个奶兄出身的大仆人有脸面,没有资格在主子面前汇报回话。
李贵只说了一句话就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二爷,方才老爷派人来说叫你去见他呢。”
紫ใ英就说已经开始读书,每日要去徐敏启府上念书,知道王爷公务繁忙,不敢轻易搅扰。
水瑄觉得裴明年纪还小,叮嘱不要叫他太过劳累,还把手边这对绿鹦鹉送给裴明做礼物。
这对鹦鹉不但羽毛光线漂亮,亦擅长学说人话,在礼ึ亲王府里时就被教了一堆的吉祥话,到了叶家更是如鱼得水。不光裴明喜欢,就是叶妈妈也爱每天逗逗它们,最稀罕的要数丫鬟春喜了,一没事就跑到廊下瞧鹦鹉,恨不得把笼子捧回自个儿屋里去。
裴明收了礼物,第二天旬休亲自上门拜谢。水瑄对他送的画像很感兴趣,很是关心的问了裴明近况,说说笑笑到了中午,水瑄留他一道用午饭。
“王妃呢?”饭桌前水瑄因没看到王妃,有些不悦。
底下人忙回道:“回禀王爷,王妃头疼症又犯了,正在吃药,说是晚一点再来。”
“算了,你去叫她安心歇着,不用来了。”
“是。”
陪王爷吃饭,裴明不是头一回了,上次不知礼ึ数太过随意,被紫ใ英提醒过之后,这次明显收敛了许多。
水瑄皱眉道,“怎么这么拘谨?倒不像你一贯的作风,在这里不必讲究那么多,跟家里一样。”
裴明也别ี扭得很,闻听此言如临大赦,他吐吐舌头,“只是不大习惯。”
水瑄心里一动,微微笑道:“不打紧,以后会习惯的。我听说,枫叶居最近又出了一个以花为ฦ食材的宴席,可是你的手笔?”
裴明不知道冯紫英将酒楼份例送给水瑄之事,觉得奇怪,不过仍回答道:“不过是随便出个主意,厨房的大师傅们觉得还成,就采纳了。”
“那么五花八门的菜品,亏你这小脑袋瓜想得出,那ว个秘制玫瑰烤鸭,香而不腻,味甘酥软,卓儿尤其喜欢。”
菜品受到เ夸奖,裴明很高兴。一时间也忘了尊卑规矩,手舞足蹈的说起从前学菜时的趣事,笑语连连。水瑄看着眼前意气风的少年,他说话时脸上仿佛带着愉快的光,一举ะ一动引人注目。
裴明见水瑄忽然陷入迷惘,脸上甚至一丝哀伤之色,“王爷,您没事吧?”
“没事。”水瑄回过神来,淡淡的一笑,那笑容在裴明看来实在勉强。
“王爷有烦心事不妨说一说,总好过闷在心里难受。若不愿旁人听到เ,对着这园子里的树木讲一讲也是好的。”裴明试探的说,他见水瑄忽然抬头看他,忙又摆手道:“学生打扰多时,这就告辞了。”
一溜烟兔子似的逃走了。
水瑄站在一株含苞待放的海ร棠树下,看着曲曲弯弯的游廊久久的出神。
“到底不是一个人,”他喃喃道,“若当初你也如他这般心境开朗,是不是就不会生那ว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