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相贞最近十分酷爱喝茶，端着他那个蛋大的茶杯，他晃着脑袋吹热汽，然后试试探探的抿了一口：“可以。”
这一次检阅，很令霍相贞满意。他是个大方的人，谁令他满意，他就赏赐谁。而全旅的官兵战战兢兢的熬了几个ฐ月，如今终于得了大赦以及大洋，自然也都起了狂欢的心思。霍相贞不管别人，单独的给顾ุ承喜放了假，让他自由á行动，回北京歇歇也行，去天津玩玩也行。顾ุ承喜站在他的面前，因为受宠若惊，所以说起话来含羞带笑的：“我跟大帅回北京吧，好长时间没回家了。”
霍相贞记不清他那ว些朋友的名字，所以只是微笑：“行，以后让你穿，穿什么都行。”然后他摸了摸白摩尼的脑袋：“小弟，大哥让你看个好玩儿的。”
打了石膏的左ุ腿沉重的撂在床上，他闲不住，灵活的右腿不是蹬一蹬就是甩一甩：“哎，大哥，前天王春城来看我了，你上次还骂我穿花皮鞋，王春城那ว种书呆子，也是一样的穿啊！”
他越想越是悲愤，顶着爆炸激起的飞沙走石往深处走。末了在一片废墟前，他猛然收住了脚步。
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手蹬脚刨า的翻过了半堵残垣，心里哭哭咧咧的继续对自己说话：“这回要是让我逃出一条命了，我将来死活都要把平安弄到เ手，我干不死他！操他娘的，让我为了个ฐ兔崽子卖命，他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这个王八蛋，我非干死他不可！”
马从戎瞪着小副官张了嘴：“他对元满耍贱？说，怎么เ耍的？”
小副官笑了：“元满！”
声音细而微弱，只有他一个人能听清楚。于是紧闭双眼深吸一口气，他抱着脑袋又吼了一声：“不！”
白摩尼如同受了针刺，几近惊恐的打了个寒战，随即张了嘴出了声：“不。”
霍相贞忍无可忍的一甩头，终于回过了神。右手高高的扬起折扇，他一扇子抽上了顾承喜的脖子：“混账东西！没大没小，不知高低，竟然拿我练起了手！”
他越说越细致，说得头都不抬：“屋里没人了，我就跟着白少爷出去了。那个ฐ瘦子躺在地上不动了，个子大的爬起来了还要骂街。白少爷让我往死里打，我就又动了手。我一脚踢了他的大腿——”他抬腿，在霍相贞的大腿上蹭了一下：“把他踢跪下了，然后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冲着他的脑แ袋就是一下子——”他抬手一碰霍相贞的鬓角，连头带面颊全触摸了：“可能是把他给开瓢了。”
马从戎把手垂到了水中，听了他的话，真不动了。
挣扎着抬起了一只手，他向后试探着摸了摸霍相贞的脸。霍相贞一甩头，声音低而嘶哑的呵斥他：“别ี乱动！”
霍相贞站在了下风向，呼吸之间全是连毅身上散出的幽幽暗香。他很分得清香臭，从不厌恶芬芳，可因为ฦ香气的主人是连毅，他便有些招架不住。继续向前迈了步，他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上车！”
连毅点头微笑，态度非常的好：“撤了？大帅还真是雷霆手段。”
白摩尼被他问了个哑口无言。翻了个ฐ白眼一伸舌头，他装ณ听不见，原地向右转溜走了。留แ下霍相贞伸手指着他的背影：“白摩尼，你就混日子吧！”
霍相贞上前一步：“野鸡大学也是大学！既ຂ然上了，我怎么从来没见你摸过书本？”
顾承喜跟着他笑，一边笑一边低头捏了捏鼻梁，因为头疼。和连毅在一起，真是名符其实的“鬼混”，混得他胸中ณ一片乌ไ烟瘴气。
话音落下，连毅在他脸上“叭”的亲了一口，亲完之后哈哈大笑：“完了，秘书长要找我算账了！”
白摩尼力克万难，猴子似的攀援向上。小楼的举架很高，二楼的窗户已经颇具高度。白摩尼从小到大，活得比小姐家还要娇็贵，如今算是破题第一遭的冒险。一鼓作气爬到เ顶，他一手扶着梯子，一手抬起来啪啪的拍玻璃窗，又把脸贴上窗子往里看。
他是说到เ做到，抬了脚真要上梯子。卫兵不敢坐视白少爷登高上远，怕他摔着，慌忙去拦。在一片讨价还价的混乱声中，顾承喜悄悄的走了。
进入卧室之ใ后，马从戎照例停在床前放下小手巾卷，同时问道：“大爷，要不要关灯？”
滑腻的液ຂ体顺ิ着他的大腿内侧往下流淌，他已经把自己้炮制得很好。
一顿ู西餐吃得他不饱不饿。出了馆子继续玩，他拖着微跛的右腿，鞍前马后的为白摩尼效劳。在北京他已๐经是眼花缭乱ກ，如今到了更摩登的天津，他越的露怯，一动就是出丑，而且还全是一般人想出都出不成的丑。白摩尼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看他和万牲园里的猴子也差不多。
听着听着，他忽然现白摩尼嘴里除了平安没别人。不动声色的仔细审视了白摩尼，他没看出白摩尼的岁数。白摩尼像小孩子一样细皮嫩肉，又像少年一样活泼顽劣，一掷千金的气派，则是成年人式的。顾ุ承喜想他至多也就是二十岁左右，反正得比小林大。小林要是好穿好戴的打扮起来，也能挺好看，但是比不得白摩尼。就好比自己虽然也穿上了一身呢子军服，但是站在平安身边，都不如人家手下的一名副官像样。
顾承喜看着他的平安，他的平安也在看他。霍相贞侧身靠着大沙椅的靠背，微皱着眉头注视了前方的顾承喜。仿佛是第一次认识顾承喜，他现顾承喜是个松散的大个子，大得不上台面，和书房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房门无声无息的关了。他往前看，看到一张硕大的写字台后，坐着他的平安。他的平安是西装打扮，上身箍着一件青缎子马甲。右小臂横撂在写字台沿，衬衫袖扣是亮晶晶的一滴水。
白摩尼收回双腿，转身对着霍相贞一撅屁股：“你给我洗。”
擦完一条腿，再擦另一条。末了霍相贞把水淋淋的毛巾向他一扔：“自己้洗洗屁股。”
霍相贞垂着眼帘，居高临ภ下的俯视顾承喜。他没想到เ，自己居然会和顾承喜这一流的人有交集。
平安沉默了很久ื。
三骆驼是个ฐ天生的撅嘴，一开口像是走兽成了精：“你光棍一条，不至于吧？上个月你不是还赚了——”
顾承喜很了解三骆驼，见三骆驼半死不活的哑巴了，他心里立刻有了数：“咱们换个地方说去？你别看不起我，现在我是真缺钱。”
平安听闻此言，倒是垂下眼帘笑了，睫毛像锋芒似的扑撒开，显出了几分多情相。笑过之后又是一叹，他收起了他的双眼皮和长睫毛，从手中挑了一张纸牌扔了出去。
平安抬起头，毫不掩饰的环顾了屋内环境。末了转向顾ุ承喜，他叹了口气。顾承喜问道：“怎么？嫌我穷啊？”
连滚带爬的跑过去，他知道这东西肯定比兜里的小金戒指更值钱。稳稳当当的跪在了那只手前，他像撸镯子似的开始撸手表。手大，表带却不够松，屡次卡在了大拇指处。顾承喜急了眼，抓了那手又挤又捏，恨不能把它揉圆搓扁的变个型。夜风低低的掠过他的后脖颈，冻得他一个ฐ寒战接一个寒战。不能总跪在这里和一只手较劲了，他开始环顾四周，想要找把刺๐刀。一手攥着那手，他向左探了身子，伸长手臂够到了一把短短的佩剑。佩剑还挺好看，严å丝合缝的套着剑鞘。把剑鞘夹到双腿之间，他握了剑柄向上一拔。只听“嚓”的一声轻响，他的手中ณ甩出了一道冷森森的寒光。
金戒指上还带着血，但是不耽误他把它送到嘴边亲一口。把这个ฐ小玩意儿塞进口袋里，他猫着腰继续一边搜索一边前进。枪他不敢要，刀也不敢要，棉袄里面没棉花，也不值钱。眼前忽然光芒一闪，他抬了头，看到死人堆里伸出的一只手。手上又有土又有血，看着是挺吓人的，可在袖口边缘，竟是赫然露出了一只手表！
老姐姐立刻认定了他是在说笑话，所以只笑吟吟的用条手帕一甩他的脸。
白摩尼抬手抓住手帕，送到鼻端嗅了嗅香气：“我知道你不会跟我，我瘸了一条腿嘛！”
老姐姐抽回了手帕：“你再瞎三话四，我可不留你了。”
白摩尼眨巴着眼睛呆，知道凭着老姐姐的条件，真是犯不上跟自己。自己้的家庭，只是一座冷清清的空壳子，之ใ所以还能挥金如土，完全是因为有大哥。一个没根基的穷少爷，瘸得连路都走不成，人家正当红的姑娘，凭什么要跟你？
当天晚上，白摩尼住到了顾承喜家。
翌日上午，顾承喜接到了委任状，于是主动送了白摩尼回霍府，顺ิ便想以此为机会，向霍相贞表一表不花钱的忠心。哪知他一进霍府大门，现霍府也是张灯结彩。开口一问，他才得知霍相贞刚被大总统封了个ฐ纯武将军，虽然实权并无变化，但毕竟也是件有光彩的事情，所以霍府从上到เ下，都是喜气洋洋。马从戎早早就来了，站在人群之中ณ，是个长身玉立的姿态。白摩尼看了他一眼，登时自惭形秽，脸色都变了。
然后安如山来了，6永明来了，霍平川ษ来了，甚至连毅也来了，哪一位的排场都不小。白摩尼受了惊一般，催着顾承喜把自己往后头院子里背。像是怕被人瞧见似的，他进屋之后关窗锁门，瑟瑟抖的抱了肩膀，静听前头的欢声笑语。
忽然转向了顾承喜，他开口问道：“你不看热闹去？”
顾ุ承喜站到了他身边：“我不去。前头现在师长扎了堆，我没资格往里凑。咱俩在一起先混着吧，听说晚上还有戏听？”
然后他偶然往靠墙的多宝格上一瞥，瞥到了一个ฐ玻璃相框。框子里嵌着一张霍相贞和白摩尼的合影。照片中的白摩尼还没长成，穿着白色水手服和齐膝短裤。他站着，霍相贞像个爹似的坐着，两人仿佛是一对父子。
顾承喜抬手一指相框：“白少爷，那ว时候你多大？”
白摩尼怔了一下，然后答道：“十五。”
顾承喜笑了：“像个小孩儿。”
白摩尼不再理会。凑到窗前向外望，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又想大姐如果还活着，如果嫁给了大哥，现在会不会像自己一样的闷？
想到เ最后，他摇了摇头。大姐不会闷的，大姐本来也不爱说话。她和霍相贞坐禅似的坐在一间屋子里，半天不搭一句话，然而两人都很平静喜悦，谁也不挑谁的理。
“小顾。”他望着窗外问道：“你会总在北京吗？”
顾承喜答道：“我可能过几天就得回保定了，我在那ว边有差事呀！”
白摩尼点了点头：“哦。”
顾ุ承喜在房内坐了良久ื，后来还是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霍府前头的确是热闹，他没看到เ霍相贞，但是看到了连毅和马从戎。两人相对着站在一棵老梧桐下，连毅攥着马从戎的手，美滋滋的连说带摸。马从戎垂了眼帘，一脸的认命，边听边点头。及至他那只手快被连毅摸熟ງ了，他一抬头，忽然看到เ了顾ุ承喜，立刻抬起另一只手拼命的招：“承喜！过来过来，你有日子没见连师长了吧？”
顾承喜变成落网之ใ鱼，只好也认了命。微笑着走到เ连毅面前，他恭恭敬敬的问候了一声。一声过后，他清楚的看到连毅的舌头在嘴里动了一下，像是预备着要舔他一口。然后胸膛挨了连毅的一指禅，连毅还是一如既往的笑眯眯：“顾ุ团长，听说你在保定很出息啊！”
顾ุ承喜支吾着又笑又摇头，语无伦次的露出了几分傻相。连毅又对着他的胸ถ膛击了一掌：“大个子，真结实。跟我上天津玩儿去？”
顾ุ承喜继续连笑带摇。连毅见了精神体面的小伙子，必定邀请对方แ去天津玩。去不去的，他不在乎ๆ，但像有瘾似的，这句话他必须说。
马从戎趁此机会，黄花鱼似的贴边溜走了。顾ุ承喜落入了魔爪，不但不能ม逃，还得陪着笑。正是痛苦不堪之ใ际，霍相贞带着元满走了过来，非常严肃的问道：“连师长，怎么เ不进去坐？”
连毅甩了甩手，然后对着霍相贞的肋下猛击一拳。霍相贞猝不及防的被他打了个正着，然而面不改色：“连师长，兴致这么好？”
连毅一翘大拇指：“还是大帅厉害！在下佩服！”
然后他背了双手，小而挺拔的扬长而去。等他走远了，霍相贞才抬手捂了肋下，皱着眉毛问道：“连毅和你很熟ງ？”
顾承喜险些当场把脑袋摇飞，又一脸懵懂ฦ的答道：“连师长刚ธ才说我个子大，还说让我去天津玩儿。”
霍相贞的脸上露出了一个ฐ极端厌恶的表情，一边转身要走，一边低声怒道：“兴妖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