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彤月有些不好意思，咳了咳，望着不远处的火堆，道：“洗衣服。”
把衣服放在盆里出去，天色已经不早了，忠贞营里静悄悄地，只有当值的守卫来回巡逻，如砚因为她要洗澡，替她在外面守着，看她出来，还拿着个盆，便迎上来道：“小月，你拿着这一盆衣服做什么？”
江彤月还是不理他，抬起头对那头边看热闹边吃着干粮的李来亨道：“我饿了。”
江彤月早就没力气，不想废口舌与他争执，转过头不理他，赵遥却来劲，道：“你们姐妹不是功夫很厉害吗？相信军爷一开心，搭了轿子抬你们回去也说不定。”
“这位小姐，就只有你们夫妇二人吗？这是要逃去哪里？”吃了江彤月的一块糕点，妇人便与江彤月攀谈起来。
江彤月看着那ว孩子，因为ฦ什么เ都不懂，所以只是块糕点就这么高兴，他不会知道亡国之ใ恨，也不会懂至亲被杀之痛，还有……，她又想到白小玉，垂下头苦涩的笑。
两人两骑在尸体堆中ณ飞奔，只觉阵阵血腥扑鼻而来，经过一处岔道口时，眼见一妇人怀抱婴儿在前面逃，后面几个清兵在追，因为妇人缠足，根本逃不快，何况怀抱婴儿，几个ฐ清兵三两ä下追上，抓住妇人抢下婴儿扔进旁边的沟渠，然后推倒妇人，撕去她的衣服奸污起来。
柴飞看白小玉出去，心想主子是当真对那ว女人动了情了，平日天大的事都冷静淡定，何时见过他这般的急？心里虽然不甘，但跺了跺脚还是跟了白小玉出去。
正要行礼，猛然空中又是一声惊雷，像炸开一般将整个ฐ大堂也震动了一下。
到了史府，史德威来踢轿门，将江彤月背出轿子，虽是娶ດ妾，一切却都隆重，一群人将新人迎进大堂，史可法早已坐在堂中，鼓乐声不停，有人喊：一拜天地。
母亲回过神，抬手抚了抚江彤月还未干透的，道：“这扬州城恐怕要守不住了？”
“怎么了，娘？”她拍拍母亲的手。
史冰清还在轻声的哭，江彤月有些受不了，翻了个ฐ身，假装是醒了，叫道：“好冷，好冷，咦，这是哪里？”
她心里忽然也跟着难受起来，都是为了那ว个ฐ白小玉，但到现在为止她都不知道白小玉对谁真心，还是从来就不曾动过真心。
柴飞一看就傻眼了，怒道：“坛子，谁让你背着走？”
柴飞慌忙跟过去，替白小玉开路，一进屋，里面正在缠斗ç，自己的几个兄弟□乏术，而那坛子竟然将江彤月背在身上，手中大刀乱ກ挥，扫开攻向他的蒙面人。
照ั白小玉的性子，一个吻本是远远不够的，反正已经欺负，身下又是他心仪的女子，而且还是滚在一张床上，那么就应该欺负得更狠一些，但他受了伤，失血过多，这种玩命的事，还是留到以后再做。
江彤月完全被这个ฐ吻吓住，上次的吻其实远没有现在那么深入，虽然也是放肆而狷狂，但这次两个人的唇舌几乎嵌在了一起，贴得近到เ不能再近，紧贴，辗转，吮吸，被强迫的，竟却如此契合，似乎紧贴着灵魂一般，让人无比羞涩，却又渐渐失了心神。
没有人应，外面的吵杂声却更响，她隐隐觉得不对，忙下床来看个究竟。
“如砚。”她不觉叫了一声。
江彤月在旁้边瞪大眼，心想，百姓心中的英雄史可法怎么这德性，该不是自己้认错人了，正想着，那ว三人已经将那人推倒在地上，一阵拳打脚๐踢，而那人却完全不还手，只是抱着酒壶死也不放。
摊主ว忙上去劝，那ว桌上三个ฐ人却都已站起来，那样子一看就知道不好惹，卷起袖子就要上去揍人。
“二娘就是这样对一个晚辈的吗？傻子？别人叫他傻子也就罢了，二娘已是顾家人也要这样叫他吗？”
“他以后再也不敢来了，”见他逃走，江彤月将白布扯下来，扔给如砚，道，“傻子就是孩子心性，以前我家对街的那个傻子我就是这样吓他的，以后就再不敢惹我。”
江彤月心里一慌，方才听史冰清说近日府内繁忙，她这位义父心情不佳，而她在竟然在此地唱曲儿，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但看眼前的人一脸坦荡，并没有愠怒之色，心里一动，定了定神，也不忸怩，却不敢再唱《西厢记》，而是变了声音唱《义侠记》。
“不必多礼了，”史可法随意的挥挥手，走进屋，道，“我也是公务繁忙，出来放松一下，却听到姑娘的好嗓音，你继续唱来。”
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的心情看周围的风景了，似乎扬州城满眼的血色后，眼前就再也没有任何美好，也没有心思静下心来想事情，只是一味的往前跑，疲于奔命，她依然还记得那ว只爪上沾血，在窗台上冲她叫的麻雀，当时她眼中看到的只有死亡。
她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却看到鸟儿又靠近了些，她定了定神，将红果递过去，那鸟正要凑上来吃时，猛然一阵破风之声，江彤月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本来朝她靠近的鸟儿转眼跌在一边，一支箭刺穿了它，破开鸟肚子冲出来的箭头上正滴着血。
四周一下子静了，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江彤月眼中只有那ว只死去的鸟和滴着血的箭头，她盯着那只鸟，面无人色，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双眼怒瞪满脸是血的满人，她整个人颤起来，蹲下身，抱住头，忽然的大声尖叫，不停的尖叫。
鸟雀被惊的飞起，江彤月缩在一处，这几日压抑着的恐惧似乎一下子被释放出来，让她不停的用尖叫来泄。有人奔过来，手中拿着一长弓，正是李过。
他在旁้边看着江彤月，任着她尖叫，不劝，不理会，直到她叫完，再也叫不动，脱力一般的跌坐在地上时，他才指着那只鸟，道：“去，将那只鸟捡起来。”
江彤月不动，死了一般的看着树顶间细密的阳光。
李过于是在一旁坐下，道：“我等着，等你捡起来。”
林中寂静无声，只有鸟儿的叫声和极细微的风声，他拿了一截树枝，挑了粗的那ว段，削去了树皮，用刀刻东西。时间就这么เ慢慢地自他的指缝间流过，树顶间细密的阳光渐渐的淡了，暗了，他真的就这么等着，不劝，不理会，只是安静的将那段树枝雕刻成一朵小小的花儿。
天要黑时总是黑的很快，似乎一下子就暗下来了，风声渐渐大起来，鸟声却静了，李过将第二朵刻好的花放在一旁，再想捡树枝时，旁边的江彤月终于站了起来，无声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走向那ว只死了许久ื，已经僵直的鸟儿。箭头上的血已๐经干涸，变成了深褐ຈ色，她看了那鸟儿许久，终于颤着手伸过去，捡了起来。
李过看着她的动作，放下手中的树枝，道：“好受些了吗？”
江彤月不说话，半晌道：“我能将它埋了吗？”
李过道：“不行，今晚给我煮汤吃，你来做。”
江彤月咬牙，道：“血没来得及放，肉里全是血了，没什么好吃的。”
李过道：“我就喜欢吃这样的。”
江彤月再没说话，立在一旁้。
李过站起身，将刻的两朵花递给她，道：“如果你决定要坚强，那就拿出样子来。”
江彤月接过那两朵花，半晌，低声道：“你第一次杀人时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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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过道：“我第一次杀人时十二岁，吓得都尿裤子了。”
这是句很好笑的话，但江彤月没有笑，因为她正在体会这种恐惧，这种恐惧透入骨髓，寒彻周身，连同屠城时满眼的杀戮，让她心中只有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我要多久才不会害怕？”她又问。
“永远都会害怕，了结一个ฐ人的性命，不管那个人是好是坏，都不是件好事，只是后来就麻木了，会压抑这股恐惧了，让他成为像踩死一只老鼠那ว样微不足道的事，”李过道，“忠贞营的人都经历过这些。”
“我也要吗？”
李过转头看她，道：“你可以选择躲在你丈夫的羽翼下，但不保证没有意外，像上次那样，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了你。”
江彤月不说话了，丈夫的羽翼下？他说的是如砚吗？可惜，那并不是自己้的丈夫，她也没有权利让他保护自己，更何况如李过所说，世上总有意外，若没有忠贞营，没有如砚的保护，这样的意外就是必然。
她已๐经不是大小姐，变成了可以自给自足的普通女子，此时又要变成可以为了生存随时杀人的人吗？
“我可以跟那ว些女兵一起训练吗？”她问李过。
那是上次被江彤月救下的那个女人回营后第一次露脸，一身戎装ณ，英姿飒爽，众人都唤他为“太后”。
江彤月自如砚口中才知，那ว是李自成的妻子高氏，李自成称帝，国号“大顺”，这高氏在李自成死后，自然成了太后，上次是带队寻找李自成的其他余部，不想在回程的路上受了清兵伏击。
高氏皮肤黝黑，长相也普通，初看只是个农家妇女，但眼中ณ却带了股少有的从容，举手投足间很是潇洒淡定。
她此时看着江彤月，因为伤还没好，旁边的人想扶她，被她拒绝了。
“真是难得的美人坯，即使混在这么多女兵当中，也是惹眼得很，”高氏说着，手抓着江彤月的手仔细瞧，掌心全是老茧，还有这几日与女兵一起训练留下的新伤，“可惜这双手了，本来应该弹琴绣花的手，觉得苦吗？”
江彤月这几日训练下来，人疲累็的很，听高氏这么问，本想点头，但最终还是摇头道：“不苦。”
高氏笑了笑，道：“做我忠贞营的女兵可是要上阵杀敌，你敢不敢？”
江彤月一怔，杀敌？她只是想有能力自保，想与忠贞营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却从未想过上阵杀敌，人不由á得迟疑，看看一旁的李过，不知如何回答。
李过却完全没有要答话的意思，显然是并不想替她解围，江彤月于是硬着头皮，道：“不敢。”
“哦？”高氏仍是笑道，“那ว与我们女兵一起训练是为ฦ了什么？”
“自保。”
“自保？”高氏重复了一遍这两ä个字，道，“现在的局势，上阵杀敌便就是自保。”却也不再多说，对上次江彤月救了她的命感谢了几句，便让江彤月出去。
屋里只剩高氏和李过，李过看了看高氏的神情，道：“太后喜欢她？”
高氏一怔，笑道：“你看出来了？”
李过点头，道：“太后只有看到เ好酒的时候才会有这种眼神。”
高氏大笑，道：“这孩子被逼到เ绝处时有股狠劲，上次杀人，虽然怕得很，但真的动手割那满人的喉时连手都没抖一下，干净利ำ落，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的，何况是女子，我的副将正好战死了，我想收了她。”
李过不知为ฦ何往窗外看了看，江彤月已๐经走远了，背影比最早看到เ她时瘦了很多，但确实挺拔了。
“她并不是我们忠贞营的人，算起来也是客人，做副将可能ม不合适，”太后的副将，没有一个人是做满一年的，一共六任，个个ฐ都战死，李过忽然不忍，“太后可以点营中武功最强的女兵，也强过这个手无傅鸡之力的千金小姐。”
高氏脸上云淡风轻，定定地看着李过，不知怎地，忽然转了话题，道：“小锦，你也年纪不小了，别ี人在你这个ฐ年纪早就有一双儿女了，你看营中哪位姑娘合适，我替你作主，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
李过推辞，道：“清人不灭无以为ฦ家，不急。”
高氏仍是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道：“你是我养大的，你在想什么เ我会不知道？”她看着李过神情只微微的变了一下，继续道，“可惜人家有主了，大王死后，你是大顺新的统领，绝不可犯混。”
李过不言语，末了点点道，道：“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