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粮商们等了几日，见张家的这米虽说每日也限定出售，但售出的量却不小，不由得也有几分心慌——张家背后，难道还有朝廷撑腰？不然他这家米铺，瞧着虽大，顶多能存个五六万石米也就到顶了，怎么还没卖完？
还是先等张家的米卖光了吧……
祈瑧这人就是十足矛盾。一方面他对待不被他放在心上的人，是冷淡薄情，哪怕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挑一挑眉毛；另一方面，只要是他放在了心上的人，就是被他捧在手心里，都嫌不够看重，恨不能将天下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那人——就好比他对待祈่暄。
然后祈่瑧却以生疏客套的态度对待祈耀，连祈่暄都被拉来作态，这不是冷淡，也不是未曾动意。以祈耀对祈瑧的了解，必定知道，这冷漠态度，是祈瑧故意套上的外壳，全是假的。不仅做给对方看，叫对方以为他并不惦念当年情谊，也做给自己้看，逼着自己冷淡不动情。
同样是灾患、缺粮、饥馑，粮商哄抬粮价、流民四溢、形势一触即。
那时候，种种情形，不是与今日一般？一无二致！
赵祥柱垂着头，脸上也闪过一丝愧色：“……是奴才对不起王爷……早些年奴才确是存了二心，该打、该杀！可从那ว一年主子没了，奴才们听从主ว子的遗愿，到เ王爷身边伺候，这几年是真心侍奉王爷的！奴才以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
祈琇只看着书，也不抬头看他，嗤笑道：“这才是真心话吧？果然我不是你们的正经主子，你们这些人，嘴里说得好听，不过是借势藏身，顺便拿我当冤大头罢了！惟独你那小主子才是你的主子，我可看得清楚！说什么เ几十年的主仆情意，小柱儿，你自己扪心问问，你有么？你从前朝永宪三年、四年的时候就跟着我，可你什么时候真拿我当主子了？”
今次祈璨不按惯例让大学士任挂名的主考官，而令惠王主持今科会试，先前的那些同考官们也是祈璨特意选定，先是为了取证，搅乱会试取士的那股势力，是不是穆王一党。
之ใ前两回，第一回的主考也是文华殿大学士宋景昌，第二回则是建极殿大学士郭洋，他二人只是挂名而已。实际春闱是礼部尚书蔡棋为，与同考官们一起主持，那ว捣鬼的人，除了一个ฐ蔡棋必定有他，其他的都在这些同考官之中。
听了最前头那句，祈暄眼眶猛地一红，脸上竟控制ๆ不住，显出些激动的神情。
又笑了笑，祈瑧低头轻声说：“许是我身边就是该有个ฐ人，我若做了什么เ不该的事情，他都和我说……这两年，许是我威势太盛？那些奴才们本还敢和我说笑、拦着我劝着我的，如今都畏ั惧我。不该的事情也没人拦着我了，怕是就……错了一点半点的，也未可知。”
祈瑧语塞，他自然不能ม当着祈旭的面说，我是舍不得你去吃苦受罪。
他越说越快，竟是不停口了：“那我问问六哥，我有什么去不得的？是六哥信不过我这个人？还是六哥瞧不上我的本事？或是罗子泰厌恨我这个惠王，不想和我共事？只要六哥你能说出一条，我为什么不能去西北的道理，我就服了。”
为防祈暄把持住了那个孩子，假借他做傀儡，指使惠王府门下，祈璨可派给他一个长史官好了。让那王府长史帮着那孩子打理王府事务，毕竟还是个孩子，政事也好，财务也罢，都交给长史官处置，分毫不用他累心。
那ว嗣子，皇父的遗腹子，还只是个虚岁十三的少年，惠王手下的人又怎么会听他的？这么一来，惠王府一系没了脑，就成一盘散沙，收拾起来便容易了。
看了看罗子泰难看的脸色，祈瑧摇头道：“保住他一条性命不难，可你要让张兰生这么多年经营的心血都付之东流？皇帝不动西北大营，却也不会掉以轻心。他在西北军放眼线、安钉子，不仅是为防有变，也是为了捉张兰生的把柄，好借口将他除去。毕竟军权还是抓在自己้手里更牢靠，陕西营若绕过长城，直接也能叩关入京呢……”
再叹了口气，祈瑧道：“他能ม执掌陕西营，已经是走到顶点了。你若不想害了张兰生性命，就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今番他和祈璨透了想要调任的意思，且还是调去山西营，以祈璨的聪明，必然知道张兰生意在西北军。到时候怕张兰生的下场，还不如你当年……”
原来已然是君臣了啊……还谈什么情什么爱？如何敢将自己的一颗心剖出，贴给对方？
情愿伤了自己脸面，失了自己身份，收回那些逾制ๆ过节，恩宠越度——岂会让他为难？
筹谋许久，终于将祈珽最后一丝势力、最后一根臂助也断了，他便忍不住，迫不及待将祈珽处死，送去见皇父于地下——倒要看那不知感恩的豺狗，有何面目敢见皇父！
果然不是皇父的亲生子，从血脉里就流着脏血！祈璨在查清当年之事后，想着往昔皇父是如何像对待亲生子一般对祈珽，祈珽却又是如何以怨报德，恩将仇报，顿时就难以抑制。
胡永灿也心知他这动作是什么意思，便也笑了笑，朝他拱了拱手：“多谢。”
他戴着的这乌纱冠，是内廷衙门分派给诸皇子王公的总管太监才能戴的，显示了他的品级是内官三品。既然是主ว子身边的总管太监，自是会尽心尽力伺候好祈瑧。
再想到上辈子，叫簪缨侍卫监察两ä个儿子的时候，从祈琇那里回来的眼线也都是说，五皇子一向很好，莫不是那ว时候他们报上来的就是假消息？
一边说着，祈瑧一边侧眼飞了个ฐ眼刀，砍在程允东身上。这些簪缨侍卫们必然都知道祈琇整日干的是什么事，却一点儿都不报给他知道。每次祈瑧问及祈琇，都回禀说很好——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很好？难道谁给了他们命令，叫他们这么替祈琇遮掩着？
蔡棋亲自将那帝ຓ石刻章和龙纹盘捧到了刘ถ思齐家，回程时轿里就多了个小少年。一路上他轿子走得极慢，正巧遇着好几个从衙门下班回家的同僚，蔡棋连忙向这些同侪热情介绍，这乃是最近京中传闻，他老师因爱其品貌才慧，顾不得这孩子尚未开蒙便收下的小弟子。
都察院刘思齐曾写过劾礼部ຖ左ุ侍郎蔡棋僭越圣尊的弹章，此事唯有当事双方、还有连带着被算计了的宋景昌才知道——那ว个向宋景昌通风报信，并“好心”压下了刘ถ思齐骂折的左ุ都御史与刘ถ思齐是一伙的——此事没有走漏分毫风声。
虽然说起来似乎毫无道理，以永宪帝和穆亲王之间的情谊，他活转回来之后，祈暎该第一个找上祈暄，告诉他自己没死，好让他别那么เ伤心。
哦，是了——想到此处，祈่旷突然悟了：祈旭若知道了，必然要告诉祈่暄，他的这个ฐ先帝弟弟，是不想让穆王祈暄，知道他转世投胎的事情？
宫妃之中，并没有适合的人选，太妃太嫔们……祈่璨是分毫不想看见她们，瞧见了就要想起当年这些女人是如何卖弄姿色，媚主惑上，勾引皇父——她们怎么可能ม教得好孩子！
可让谁养他，才能ม既将这孩子藏起来，又不耽误了教导他？
不管那药是她回去之后又抠出来吐了，还是她有法子解了，总之谦嫔已经怀上了孩子，这就说明，这谦嫔不是没见识的。她既已๐经怀了孩子，大概也就能生出来。
钱太后只得心中暗叹自己้当初看走了眼，这个谦嫔瞧着小家子气，却不是个省油的灯！明明当初是眼睁睁看着她吃了那ว药，谁知道她竟然还能ม怀孕。
话出了口，祈暎才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抱了一分希冀，期望于那密报上头所说的，不是真的——他竟然还如此期盼着。
对视许久，祈暎终究是因为已近油尽灯枯，虚耗不起，先收回了目光，缓缓开口：“璨儿，你……知道你三哥，当年是如何……死了的？”
只可惜还没等他伸手去拿那瓜，门外却高声通报，进来了一个ฐ二门上传话的小丫ฑ头，祈琇这瓜就再也吃不成了——那小丫头匆匆忙忙福了福身，祈琇问话声还没落地，她就急急地说道：“门上来了个公公，说皇上宣旨请王爷面圣。圣驾此时在京郊行在，请王爷快些！”
幸而片刻后就有侍女捧上了果盘，上头放了两只小碗，碗里是切好了的，一块一块，大小正可以一口吃下的瓜，剔了籽，撒上一层蜜糖，瞧着晶莹剔透，看了就让人眼馋。祈琇厌烦他这个王妃，却不厌烦王妃院里的精致吃食，此时见了吃的才略๓缓了缓神色。
顿了顿，祈琇又道：“我是不成啦……只请你替我看着，我那ว好四哥最后能得个什么下场……皇父是下不了手杀他，那ว位可就不会容情了……呵，他们才是血海深仇呐……”
张若霭听着他兀自笑起来，再想起前头的话，忍不住冲口道：“你……你设计了这么些，故意让……先帝爷避开皇上，不去和他直面交锋。却叫我把祈่珽那孩子的事情伪作成是皇上的手笔，透给废太子知道，令他二人死斗……你这是为了给祈珽报仇么？”
他话音未落，祈琇就猛地睁开眼睛，目光中带着股惊怒之意：“你竟——你还是要以为我是为了祈珽……我先前和你说的那些，都是白说了？张若霭，你这是瞧不起我么？难不成我这辈子就摆不脱一个ฐ男人了么เ！？”
张若霭自知方才失言，低头不语。祈琇看他这样子，心里清楚他是多年来患得患失，就算得了准话，也不敢信了，不由得也有几分后悔自己往日总是若即若离的态度。
从心底升起一些悲凉之意，祈琇也不愿自己一生一世，竟然连最爱之人也不信自己，便也放下了那些骄傲，低声道：“我时日不多了，咱们就别ี争执了，好么……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心，我这辈子，拢共只有三十六年，十年都糟蹋到你手里了……我最难最苦的时候，是你陪着我，如今我要死了，仍是你在我身边……我身边就只有你啊……这还不够么……”
忍住声音里的悲戚之音，祈琇刻๑意换做轻快些的语调道：“我这辈子也只有寥寥几个走得近的人，皇父是我父亲，皇上那是虚情假意，祈珽……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已非复当时少年了……还有就是我的王妃和你……难道你宁可以为，我心里头是爱着我那王妃？”
张若霭轻笑一声，道：“这么好听的话儿，你早ຉ说给我知道……多好……”
短短半句话，说到เ后头，他却竟有些抑制不住，透出了些悲音，祈琇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笑了笑，道：“你也别伤心……今生是咱们遇着得晚了。记住这个教训，下辈子早些遇见就好了……唔……我给你句准话——如有来世，许君三生……如何？”
张若霭伸手握住他的手，低声回道：“好……你记得了。三生三世……两ä相定情。”
此间正印心定情，却不料外间吵嚷起来，有个小厮冲门进来，张若霭有些依依不舍，却也不得不松开抱着祈琇的胳膊。
祈่琇敛起了面上神情，换做平日模样，道：“难不成是走水了？这么急得竟连通报一声都不曾就闯进来了……这王府还是我的王府么……”
虽然他此时有气无力的样子，似乎随时都能ม驾鹤归西，可毕竟是这府里的主ว子，小厮也不敢怠慢，连忙道：“主子平素得用的人都在前堂，所以才是奴才冒昧进来——主子，实在是出大事了！皇上圣驾微服到เ了王府门前了！然后——咳咳咳……”
说到要紧处，这小厮偏生被自己้的吐沫呛住了，半晌咳得说不出话。祈琇闭了闭眼，心里倒是并无波动——皇帝ຓ要来，就让他来。
他自知离死不远，皇帝驾临，大约也就是问几句当年之事可知错之类的话。他的答案么……自然是不觉得自己有错，这倒是没什么好说的。
见他这态度，张若霭更是不在意了，对那小厮道：“皇上圣驾到เ了，就请王妃代王爷接驾吧。王爷此时病得重，还能勉强他起身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