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啼笑皆非，她不依不饶，仿佛记者访问：“现在已经身为公众人物，赵先生有什么感想？”
照片虽然是抢拍的，但镜头上的他眉目俊朗，目光坚定，正步下会所的台阶，秋天的风吹起他的外套，仿佛鸽子的羽，在风中微微张扬。镜头中的背景都被虚化，只有他整个人是清晰的。芷珊看到เ，与他说笑：“果然有型，有做偶像派商人的潜质。&ุrdquo;๙
引发小小轰动的是地产新า贵纪永豪携妻子出席，纪太太戴一条精光璀璨的钻石项链，项链虽然全部是碎钻，但每粒都在三十多分，百余粒钻石净白晶光，仿佛不经意掠起亿万璀璨的银河系于颈中。早有人眼尖认出那是cartier今年的新า款设计，上个月刚刚在伦敦展示，全世界绝寻不出第二条同样的钻石项ำ链来，记者们顿时全力谋杀菲林。纪永豪有意退后一步，方แ便记者拍照。正是满面春风的时候，忽然望见入口处又有人来，正是长期处处为之ใ掣肘的东瞿总裁易志维。
酒会在露天会所举行，场面盛大华丽，因为是总商会每年一度的聚餐，无数商贵巨子都会出席，记者人数几乎比嘉宾人物还要多。他携她入场，两人携手并立，任谁看也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只是他长年在国外，行事又低调，对于这个圈子是新面孔，所以反倒有机会冷眼旁观。
他不说话，她于是也不说话，两个人坐着静静看月亮，远远的，小小的，明亮的一团白。不知道它曾经照见过多少人的人生，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它其实亦是知道的吧，可是看得太多离合悲欢，所以终于硬起来，脆起来，光也是薄薄的，冷冷的，不带一丝怜悯。
她不声不响，走到เ路阶上坐下来，双肘支在膝盖上，仿佛小孩子郑重其事的在想心事，浑不顾身上的裙子是万来块的名牌，理它呢，人生就是用来奢侈的。他也走到她身边坐下，隔得并不近，可是也不远，像小孩子排排坐过家家。
有球童飞奔去了，俱乐部的保健医生业已赶到，接替他替病人做心肺复苏，急匆匆的低吼：“快找药，易先生一定随身带着药。”
是心脏病。他直觉的判断，立刻๑做心肺复苏，用力按压，一边头也不抬的吩咐：“打急救电话。”
她偶尔也会想，万一业绩不尽如人意，这帮客户会不会将自己抽筋剥皮，以泄心头之ใ恨？
不动声色的将万钧力道挡回去，华董犹是半信半疑，直到会计年度之后，结算投资收益比上期高出两倍有余，方令华董刮目相看。
易志维凝视着窗外的风云变幻的天空，并没有转过脸来，连声音都平淡从容：“传东，我可以当作一切都并不知晓。&ุrdquo;
易传东微微震动一下，他叫自己来，原以为只是对反收购事宜有所支持，每想到他竟然知道了————可是立刻๑又生了一种快意，怕什么，他知道只怕比他不知道更有杀伤力。果然的，易志维转过身来，眼底有难以掩饰的失望。
看来被自己气得够呛，易传东微笑：“那又怎么เ样呢？”
“๙你的银行由于支持赵承轩，目前已经是岌岌可危，你以为简子俊辉有多少信义，肯放弃身家来助你过这个难关？”๙
“那是我的事，那ว怕我破产自杀，那也只是我的事！”
他表情似是痛楚：&ุldquo;๙传东！&ุrdquo;๙
传东面部肌肉扭曲，看上去十分可怖，骤然大喝：“收起你的假惺惺！我受够了！从小就是这样，我一年一年地长大，你一年一年地控制东瞿。人人都说你创造了奇迹，你处处比我强，处处比我优秀，有你在这个世上。我什么都不是！人人都将我拿来和你比，我受够了！我不愿意，我今天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易志维，我不愿意在接受你的施ๅ舍，我死也不会要你在施舍半分！”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却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这么เ多年来，终于可以将这番话脱口道出，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易志维面如死灰，过了许久ื，才说：“你是我弟弟，我一直爱护你。”
他望着他，一字一顿：&ุldquo;我不需要。”๙
易志维疲惫地闭上双眼，连声音都透着重重的倦意：“原来是我错了。”
易传东放声大笑：“๙你错得多了。&ุrdquo;他语带讥讽，“再过一会，你就知道你错得更多。”
这么些年来，这口怨气终于可以痛快呼出，他整个人几近亢奋：“大哥，你以为你赢了么？我告诉你，还早着呢。你从前一直教我，螳螂捕蝉，要警惕黄雀在后，凡是行事，都不能ม不留后手。可惜你自己到忘记了，这次你釜底抽薪，这一手漂亮的真叫人叹为观止。可惜，人家的杀手锏还没使出来呢。&ุrdquo;
易志维冷淡地问：“你什么意思？”๙
易传东笑逐颜开：“大哥你从前总是教训我，说做人一定要有耐心。所以请你耐心等候片刻，或许再过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了。”仿佛是验证他的话一般，内线电话响起秘书温柔的声音“๙易先生，有位傅圣歆傅小姐并没有预约，但坚持要见你。”
这个名字仿佛诅咒，窗外咔嚓一声，一到เ银亮的光弧近在咫尺，如狰狞巨爪，只差一点就要探入室来。沉重的雷声仿佛就在耳畔响起，遥远而深刻的记忆从心底涌ไ出。
傅圣歆。
他知道她回国了，但她不是那种摇尾乞怜的人。
不知何时，易传东已๐经走过去，亲自打开了办公室的双门。
她立在门口，狂风吹起她的衣袂，写字台上的纸张在风中哗哗作响，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她伫立在离他不过数公尺远的地方，此情此景都仿佛虚幻，他竟然只能茫然地看着她。
“两位慢慢谈。”易传东语气中透出嘲讽，仿佛是快意“好好叙一叙旧情。”
沉重的柚木门，终于被缓缓阖上，风没有了流动的方向，不甘不愿地戛然消เ失。整间办公室里只剩了他们两个ฐ人，窗外雷电交加，轰轰烈烈的雷声震动着他的耳膜，他突然在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她无声无息，根本不像是人，而是鬼，是含冤地府的幽灵，此时索命而来。
她终于开口，语气竟然平淡的出奇，仿佛带有一丝奇异的愉悦：“易先生，我讲个故事你听吧。”
将前尘往事，娓๙娓道来，仿佛在九重地府，阎罗殿前，一一对质。
那ว些垂死的挣扎，那些惨痛的往事，那些惊心动魄的记忆，大雨如注，倾泻而下，哗哗的只能听到一片水声，天与地只剩了这水的河流，奔流直下。
窗外雨声如瀑，而他只是望着她，竟然仿佛是如释重负。
她忽然笑了：“易志维，我是你教出来的，可也没想到，这场大戏，难为你演得如此卖力，我若不陪你演下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心口处有隐约迸发的疼痛，他不由伸手捂住胸ถ口，几近艰难地说：&ุldquo;可是结局不是那样…&ุhellip;你走了，并没有死。&ุrdquo;
她脸上温蕴笑意：“是呵，结局并不像故事中的那样，我走了，没有死。易先生，你一直很失望，我当时并没有纵身一跃。我不该活下来，可是我忍辱负重，好好地活了下来。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就是想要等到这一天。”
他声音暗哑：&ุldquo;你到เ底想要说什么？”
她突然微笑：“๙你见过他，难道你一点也不疑心？&ุrdquo;๙
身后的窗外狂风大雨交加，水像是粗重的鞭子，重重地抽上玻璃，无数白亮张狂的兽扑上来，张牙舞爪的扑上来，意图将一切撕成粉碎。
他呼吸略显急促：&ุldquo;你没有&ุhellip;…”๙
&ุldquo;不错，我没有，当年我已经躺在了手术台上，可是最后后悔了。我将孩子留了下来，并没有打掉他，我原打算哪怕是单身也要将他生下来。后来我们又在一起，我一直瞒着你，是想生日那天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给我的惊喜更叫人绝望。&ุrdquo;
他几乎面无表情，咔嚓一声，窗外眩白的闪电划ฐ破夜空，无数急雨如箭，敲打在巨幅的落地玻璃窗上。
他却有一种快意的从容：“最后当我真正无路可走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也许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rdquo;
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刻，仿佛是一柄利剑，直直地插入他的胸口，他不由自主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她无动于衷地立在那ว里，望着他。20余年来，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只是这一刻，他脸上深切的痛苦，令她有一种奇异的愉悦。
20่多年前，他亲手扼杀了一切，而今天，她将所有的全部，一分一厘，一点一滴，丝毫不剩地讨还回来，他欠她的，她全部都要讨回来！
“๙这么多年，”她一字一顿，“๙你明明早就知道他是你儿子，你明明已早ຉ就计划好了全局。不过很可惜，只怕这回你算错了一步。&ุrdquo;
他的胸口在剧烈地起伏，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突然间扼住了他的咽喉，令他呼吸困难。
她慢慢地走进他，仔细凝视他：“易志维，我知道你其实知道&ุmdaທsh;๙—๙——๙一直以来，你都知道，可是我就等着这么เ一天。我一直在等着，我无时无刻不在等着你。这么多年，我们母子做的每一件事情，你其实都看得一清二楚。你明明知道我在做什么，你明知我想让承轩回来应付你，可是你却想着将计就计。当时承轩收购‘j&ุa’๙，最关键的时候日本财团提供了大量的现金支持，承轩曾经疑惑过，可是却没有弄明白。但我心里十分清楚，因为你是三井银行的第二大股东，所以日资才会在那种情况下无条件地支持他，是因为你早ຉ就决定，将他作为东瞿的继承人。”
她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๙那孩子吃亏在天分过高，自从出道以来事事都太顺利ำ，如果真遇上棋高一着的对手，迟早会吃亏。所以当他对东瞿动手的时候，我即决心让他看清自己้的弱点，输在你手里，比输在任何人手里都要安全。因为你正等着他自投罗网，撞进你手里来，你正好顺势将他的身世揭开，然后将这偌大的东区，千钧的重担全都交给他。而我这二十多年，劳心费力。只是为ฦ了替你培养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她微笑：“易传东他私下搞的那些小动作，你向来懒得理会，他以为这么多年来你丝毫没有疑心到เ他，其实你是在等一个ฐ最好的机会，这次他因为支持承轩的收购，手头的资金也折腾得差不多干净。而且他这样公然背叛东瞿，董事会不会再有人支持他，这样承轩将来进董事会的阻力会更小，而后由他来继承东瞿，会更加地名正言顺。这招一石二鸟，你用得实在是十分高明。”๙
他缓缓地坐下来，整个人深深地陷到沙发里，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带着深重的倦意：“圣歆，你比原来聪明了许多。既然你已经看透了这一切，何必还要来？&ุrdquo;
她忽而一笑：：“你以为你真的赢了么？”
他的声音里透着难以言喻的平静：“圣歆，我知道你恨我，可是这么多年你得认赌服输。儿子是我的亲生骨肉，没有人会对百亿家财毫不在意，何况他性格重情重义，更不会惘故父子之情。我试探他两次，他两次都不忍心下狠手对付我，他不见得知道我是谁，可是，难道他一点也没疑心过？这孩子其实像你，心实而情长，这是商家大忌。不过你放心，虽然他自幼不在我身边，可是该教他的，我将来一样不少都会教给他。因为他是东瞿未来的继承人，东瞿和我拥有的一切，全都是他的。我会以最合理的方式，让他保有目前的持股，并担任东瞿的执行董事。圣歆，我要谢谢你，这么多年，你竟然踢我培养了一个最好的继承人。”
他轻松的微笑：“๙商场如博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圣歆，这么เ多年你还是没有学会。无论如何布局，切忌不留后手，你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虽然高妙，可惜却用过头，结果适得其反。如今你将承轩送到我面前来，我一定会好好调教他，不让你失望。”๙
她慢慢说道：“但你算漏了一个人。”
“简子俊？”他仿佛是嗤笑，&ุldquo;你以为跟她联手，就能ม对付我？他现在是自身难保，哪有余力帮你？”๙
&ุldquo;是芷珊。”她淡淡地道，“๙承轩不会为了钱，放弃芷珊。&ุrdquo;
他觉得好笑：“๙他们认识不超过三个ฐ月。”
“他爱她。”
她的脸上有讽刺的笑：“你万万不会容他娶芷珊，同样，他也不会选择东瞿。”
“这世上的爱情绝对敌不过利益。”他还是笑，“没有哪个ฐ女人，会比市值数百亿的东瞿更具有吸引力。&ุrdquo;
她的嘴角上扬，终于露出一丝笑意：&ุldquo;易先生，也许在你眼中，没有人和事物比金钱利益更重要，可是在这世上，有些人是与你不一样的。”๙
他沉默地注视着她。
她亦只是沉默。
最后，她只说道：“再见，易先生。”
然后转身离去。
他一直站在那里。仿佛她从未曾来过，室内还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水气息，若有若无。她就像一个影子，更似一场梦，在他沉睡的时候出现了无数次，可是每次醒来，总是一场虚幻的空境。
他忽然觉得虚弱，这短短的几十分钟。
20余年来，他无数次臆想过于他的重逢，他想过在无数种情况下，可是没想到她会如此镇定，如此从容，波澜不惊的令他几近失望。他以为多年的仇恨会让她对自己歇斯底里，他以为她会恨透了自己，他以为ฦ她会以激烈的言辞，向自己宣泄。
可是今天她这样冷静，就仿佛一场不相干的戏，早ຉ就排练好了台词，只是照着念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