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金缓缓闭上了眼睛，在她耳边低声道：“好啊！”
只在顷刻之ใ间，他胸前的衣襟便给眼泪湿透。真金在心底叹息一声，双臂收得更紧。兰芽埋在他怀里，颤声说道：“王爷……你带我走罢！”
真金道：“不瞒着你，你说话行事间稍不留神，便要给她们瞧出来。这件事，我要瞒她一世，你须小心在意。”
特以鲁松了一口气，不由埋怨道：“王爷为何连我也要瞒过？”
那是一柄温润腻滑的湘妃竹扇，扇骨在灯下幽幽泛着红光。兰芽颤抖着将扇子缓缓打开，展到一半，一丛桀骜的寒菊潇潇疏ຕ疏显露出来——笔法画意、结构布局，都再熟ງ悉不过！
特以鲁知她心意，从怀里取出一柄折扇道：“自尽的数人已经掩埋，这是士卒在尸旁找到的，上头有字有画，又有落款，是与不是，姑娘一看便知。”说着将折扇塞到兰芽手中。
这时与卢处道一桌的一位老者捻着胡须站了起来，可混乱中不及开口便被一个ฐ丫头冒冒失失一头撞在腰上，登时“哎呦”连声坐了回去。
那公子夫妻争吵时，兰芽便已认出他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挨打的卢处道。心下暗忖：他二人两情相悦，果然纠缠数年。这位夫人自是卢处道的正室夫人了，想是气得狠了，竟不顾ุ脸面闹到了这大庭广众之下。
投降前夜，宫外杀声四震，宫内薪火待明。宋宫侍从八千人，眼睁睁看着降表送至，谢太后在上头签下姓名，自称臣妾！
这便唱到了临安，唱到เ了朝廷。
他想得停当，一言不走到เ真金脚旁蹲下，取出一根针来。
老者给他催得急了，暗想：“这小伙子不知厉害，硬要在美貌姑娘面前充好汉——嘿，扎便扎，他挨针的不怕，我扎针的倒怕？况且他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这姑娘看着娇怯怯的，但能忍得前头几针，也算难得，就兴许看了这个‘榜样’，眼一闭，最后一针也就忍了过去。不然，这差事我还不知要耗到几时！”
可这一次的语气与上回迥然有别，绝不是妹子呼唤哥哥，明明白白是女子呼唤情郎，要情郎相抱，要他轻怜□、呵护关怀，要偎在他怀里将受到的委屈一项项一款款，慢慢地说出来！
第一次是周察烧山，他从溪水中将她抱起来，曾隐约听她这般呼唤。事后他还问过她有没有兄长。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内立刻满溢醇香，恍惚之ใ间，宛若置身雨后梨林。
真金与兰芽同时探头，定睛观瞧：只见碧旺旺绿莹莹，鲜润润嫩滑滑，简直就是一缸翡翠化在了里头！便是真金尝遍四海ร佳酿，也从未见识过这般好酒！
此时阖府都已惊动，下头人窃窃私语，都知走了死囚，但详情却还不知。
真金把双拳攥得噼啪直响，清秀的面孔上青筋不住跳，一咬牙，掉头就走，大步向后园而来。
兰芽道：“五马分尸！你少了四匹！”
她将重音落在“一”字上，真金冷冷问道：“那我该拿几匹马来吓唬你呢？”
真金原先那匹白马与周察的人打斗时失落了。那马乃ี是名种，一路将他驮到这里，在桑林被打时也不肯独自逃跑，称得上有恩有义แ，如今丢了，真金颇็有几分痛惜。当下打定主ว意，要再买一匹白马。
真金向来出门不喜带人，但又一想，这人有一桩好处，直肚直肠，是个ฐ肯说实话的，带他同去也好，有什么เ事随时可以问他。遂笑笑道：“好，你带我去马市瞧瞧！”
漠北歌谣以粗犷大气为美，似这般花遮翠拥，烛影摇红，清词丽句，婉转微吟的况味真金乃是自出娘胎头一遭儿领略。
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怎地不**？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衣带宽三寸！
真金道：“能走，又不是伤了腿，当然能走！”说着站起身来，走在前头。
兰芽点点头，等了片刻，见他仍蹲着不动，不免担忧问道：“你……还能ม走么？”
到了天明时，雨渐渐住了。真金把母鹿牵到火边，抱了孩子喝鹿奶。孩子小脸儿烧得通红，但食欲不减。起初喝一口，便喘息几下，后来想是身上饱暖，有了力气，接连喝了好些。气色也渐渐回转过来。
虽竭力遮掩，但孩子的襁褓仍旧给雨淋得湿透，先时在雨地里不察，到เ了洞内，二人立时惊觉孩子身上火烫。但此时此地，毫无办法可想。真金只能ม脱下外衫烤得干了，将孩子厚厚地裹了汗。
真金摇头，皱了皱眉：“你来听！”
真金道：“野兽有何可惧？人才可怕！若不是那块大石恰挡住山下，连这兔子嘛，也只好生吃，况且……”他忽然停住，凝神细听。兰芽大惊，低声急道：“追兵？”
真金郑重点头：“燕赵大地的燕，王者风范的王。地地道道，如假包换！”
兰芽道：“你当真是燕王？”
兰芽仍不回头。背后也没了动静，想是那ว书生诚心诚意，正自弯腰低头。
书生忙在背后道：“今日受了兄台大恩，我甄金感激不尽。兄台既不肯见识姓名住址，我给兄台施个大礼，聊表寸心！”
兰芽问道：“是冬雪么？我在哪里？生了什么事？”
立刻有人答话：“姑娘，九歌姑娘还未醒来，姑娘要什么？”依稀是冬雪的声音。
兰芽此时心心念念只想着逃出府去。但此事难如登天，无论如何总须先敷衍得他懈怠些儿才有机缘。因不再如那日一般要打要杀，却也不敢变化太过引他猜疑ທ，便只眉目间冷冷的，问话便答，不问便低着头不做声。
得悉季瑛尚在人间，兰芽这一夜哭了又哭，喜了又喜，直到เ天亮也未合眼。早起九歌才要拿凉毛巾替她敷一敷肿起的眼角，周察却来了！
九歌探头看了一眼，急道：“姑娘，方才该将花蕊摘去，这里头有红有黄，如何使得？”
但见她将红花放入一只大碗，一手攥了数根筷子，像捣蒜一般一下一下向碗中“碓捣”。捣了数十下，红花俱化做了浆汁。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知道吗，这女人，现下是我的十一夫人，要论体贴婉顺，谁也比不上——我的小母狼，我看你能ม撑到几时！你撑的时日越长，我就越喜欢。这样罢，你能撑一天，我就送你一颗珍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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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问道：“可有性命之忧？”
兰芽大喜过望，过去拉起念慈的手贴在脸颊上，低声道：“姐姐，权且再忍耐一时，别ี再……”她泪水涌出，再说不下去。
贺林不解何意，只在屋中ณ静静观看。春、夏、秋、冬四姝å也给引来，散落立在廊下。
最后，又进来一名老者，佝偻着身子不住咳嗽，手里亦提着个鸟笼。老者站立之处在窗下不远，贺林看得清楚——那鸟笼非同一般，乃是象牙制ๆ成，通体玉润。笼中鸟似乎是只还未长成的小黄莺，羽毛青碧，正探头向一只米黄釉“聚沫攒珠”的食水罐中饮水。
这四人名□雨、夏云、秋月、冬雪，各自报了名字，便两两ä一道，上来替贺林更衣。
贺林只觉眼前一亮——这四个丫ฑ头年龄相仿，衣着亦是一般：都是上身松花色衣衫，下头雪白罗裙，裙底微露出桃红色绣花鞋来。长相并不十分出色，但神态谦恭从容，落落大方แ，颇有大家风范。与小翠身上那股轻狂气迥然有别。
扭头再看人间：岘山如壁，汉水如带，夜色中相依相偎，白头相守，令人羡煞。兰芽忽然想起一句诗来：一山如画对清江——
蓦地里北边天上一颗流星遥遥陨落，她抬头向天：冬季的银河远不似夏季明亮，唯见“福寿禄”三星高照，却瞧不见牛郎，亦望不见织女。
这一句话，前头意气翩翩，后头却甚是苦涩。盖“香草美人”，原是楚大夫屈原做“离骚”，引类譬喻，以善鸟、香草，相配忠贞；灵修、美人，以譬君王。中ณ间忠君*民之意，缠绵哀婉，千载不销，不知熏陶感染了多少仁人志士，豪杰英雄。此时他无意中说了出来，自然感喟伤情。
兰芽看得小声惊呼，季瑛将笔搁下，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这副‘香草美人’，可配得上你？”话甫出口，他忽然一怔，随即大笑：“哈哈，果然是香草美人！”
九歌进来服侍，兰芽解衣安寝。季瑛自去父亲灵前陪伴大哥。
两人说了片刻๑闲话，夜已深了。
真金猛地将她拉入怀内，在她脸上拼命亲吻，口中喃喃道：“人都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你竟真是我的知音。我真金果然眼光不错。”
兰芽微微侧过了脸，却没有用力挣扎。
真金激动了良久，情绪渐渐平复，替兰芽理了理鬓，笑道：“我幼时，姚师傅给我上杜牧的‘阿房宫赋’，教我背‘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父亲听了不高兴，说晦气得很，失了男ç儿志气。我从此不敢再念。可是，我心里，真不是不怕的。”
兰芽定定地瞧着他，极轻地说道：“你真是不像蒙古的王爷，倒像咱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不是真金下|流，是我下|流……
那个啥，话说当年，我也是挺纯洁一姑娘。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