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烦你替我进书房借一本书！”窦默在书房明间治病，那是平常的会客之所，一应书籍等物却在东西两厢。贾夫人闻言一怔：“什么书？”
真金听见这样含混的答复，便知依旧凶险，看看墙上日影——已快十五个时辰了。上回此时，人已苏醒……
就这一句话的工夫，窦默已将要说的话理顺，从容不迫说道：
忽必烈点了点头道：“有话就说！”
这两个月中，兰芽谨言慎行，在宫中一步路也不多走，不熟悉的人，一句话也不多说，除皇后的“坤徳殿”、阔阔真的“清凉殿”外，只偶尔去翡玉公主所居的“长乐宫”和李嫔的“桃花阁”走动。
真金这一走就是两个ฐ多月。
真金含笑点头。
高云红了脸,ไ啐了一口道：“没大没小！”探头看一眼后头的轿子,低声问：“是那位贺夫人？南边带回来的？”
兰芽手执长剑，凛然说道。
“你若想故技重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抚今追昔，小姑娘自然委屈，再想起兰芽的苦处，原本预留着用来打动人心的眼泪便收束不住，噼里啪啦掉了起来。
九歌平日伶牙俐齿,虽口头上从不肯让人，内里却最是欺软怕硬——当初在周察那里，连高声说话都不敢，及至见了真金，仗着他爱主敬仆，便一直两眼向天，飞扬跋扈，将他呼来喝去、嘲讽挖苦早已惯了——但那日真金怒，将她绑了一回，她自此没了威风，在真金面前说话的声气儿不知不觉间一降再降，到得今日，不竖起耳朵仔细听，几乎已听不明白。
说着看了兰芽一眼，温柔地问道：“为什么哭啊？想家了么เ？”
“你们道我来得快吗？这宫里上千嫔妃，就我一个异族，如今又来了一个，我欢喜得要晕过去啦，所以一听到เ消息，就来看你们，你们不欢迎么？”
这几日真金几乎懊恼得白了头：文天祥满腔才学、一身风骨，在汉人中的影响力不可估量；父亲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扣押来使，将他押往大都；伯颜放心不下旁人，特为将他交到自己้手上，可如今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叫人逃了——真金想来想去，实不知怎样回大都去见父亲和满朝文武。
客栈烧了，无处居住，数十人就在这小镇子上搭帐篷扎营，立等消息。
兰芽左右顾盼，不接他的话。
真金低声笑道：“你若是关心我，就大大方แ方地说，别绕那么大的一个弯子。”
卢处道一听他是大元皇子，立刻๑露出归附之意，真金便指点他前去大都，又亲笔写了一封信，请自己的师傅窦汉卿带他去见忽必烈。因为有这些交往，所以卢处道自然知晓他的住处。
那日真金在酒楼上邂逅卢处道，后来又与他几次饮酒谈天，觉得这人颇有文采，性子又通达跳脱，不拘泥执见，便吐露了身份。
兰芽止泪问道：“什么เ啊？”
真金忙伸手接住，笑眯眯托在掌心道：“这两颗假的我要了，回头弄两颗真的赔你。”
那神医却是个四十来岁的女子，特以鲁来寻时，她正指挥几个ฐ小徒弟拿浸透了药液ຂ的棉布敷在兰芽额头、肩窝、小腹等处穴位。特以鲁给小徒弟阻在门外，听见里头九歌半信半疑问那神医：“神医，这……管用么เ？人都……”
特以鲁退下来，叹息一回，拿着宝剑来找“神医”。
真金猛地一拳砸向墙壁，压抑着冷冷喝道：“别ี说了！”
兰芽伸出右手，颤巍巍ณ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个手势说道：“我想人死了，若真有来世，我便嫁你为妻，报答你这一世的恩情。你便娶多少个ฐ妻子，我也不恼，只好好地服侍你。可是王爷啊，你瞧，我如今要报答你，只好多等一世了。你肯等么——你还是别等了罢，我……定是个不祥之ใ人……”
她想来想去，急切间想不起该如何相谢。真金转转眼珠，弯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兰芽见他胸有成竹，又惊又喜，忙道：“我好生谢你，我……”
这时邻座又有人道：这汪大有赞颂伯颜将军的几诗更是佳作，你请唱来我们品评！”
真金见她三人神情稍稍有异，也不理会。他饿得狠了，只是催着上菜。
真金见她不再抗拒，极是欣慰，忙坐到她床头，像昨日一样攥紧了她手。起身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原来这一针针感强烈，到此刻还未完全消失。
这事正如真金所说，没病的人尚且熬得，有病之人还说什么。因此真金所为虽然荒谬，但于兰芽却当真是个ฐ极大的鼓励。加上感其情意，不愿令他白费了苦心，因此把心一横，向老者点了点头。
真金一只手臂已绕到了兰芽背后，将她牢牢锁在怀里。兰芽挣扎中胸口亵衣滑落，露出一片晶莹的肌肤，真金回手时右手小指正从上头拖过，不由身子一僵，但觉指尖温软滑腻，如酪如酥——他一个激灵，猛然清醒了过来——
兰芽惊颤一下，双手推他胸ถ膛。可怜如蚍蜉撼树，却哪里推得动！
老者大笑，连连点头：“说得好，正是！正是！”又手指兰芽道：“眼下正是蔷薇花期，老妻蒸的‘蔷薇花露’比市上卖的又纯又鲜ຒ，请这花朵一般的姑娘喝上几口，最是相宜！两位就住下罢！”
真金笑着接过话来：“这‘佳酿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梨花春’！”
兰芽道：“他既得罪你们到了死地里，此一去但凡不肯隐姓埋名、平凡终老，那便只有一条路：投奔我大宋！嗯，王爷你也说过，这人称得上是个人物。他自己้也说，你们打下襄阳，原是他的功劳。这样一个乱世枭雄，能弃暗投明，为我大宋所用——一加一减，这笔帐王爷不会算不清楚罢？”
真金扬起白花花的脸，惊奇问道：“那是为什么？”
他等了片刻，兰芽始终不做声。他也不生气，低头拿起一块不知是牛肝羊肝还是马肝驴肝的东西，淋淋漓漓地撕咬起来。
真金出去转了一趟，似乎心绪好了许多，向兰芽一挥手，问道：“饭来了，吃不吃？”
转眼间青年人便从真金马旁้奔了过去，真金只觉这人身形步伐好生熟悉，猛然间眼睛一亮，脱口而出：“站住！”
谁知走到一家当铺门口，忽然看见一个一身皂衣，又瘦又小的青年人从里头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后头跟着几个高大的壮丁，口中喊道：“抓住这小贼，莫走了小贼！”
真金道：“姑娘倾国倾城，小可一见之下，早魂飞魄散，这样的若还不能ม入眼，就没有能入眼的啦！”
真金恍然大悟，忙取出五两银子搁在桌上，长亭抿嘴儿一乐，这才吩咐准备一桌清淡些的酒席。见真金依旧四下乱看，长亭嗔道：“奴家入不了公子的眼么，只管瞧什么？”
他说到妻儿云云，忍不住偷眼去瞧兰芽，却见兰芽只是略微皱了皱眉，随即便面色坦然，并无窘怒之意。
樵夫见他二人衣衫褴褛，满面尘土，还带着个孩子，便问他们从何而来，为何这般狼狈。真金有心借宿，便说自己是襄阳人氏，带着妻儿往荆门串ธ亲戚，为走近路上了山，不想走错了路，险些饿死在山上。
到了晚上，真金实在受不得，向兰芽狠道：“人命总比走兽金贵，你先出去！”
此时孩子倒省事起来，但有青草，母鹿便有奶，将孩子跟小鹿都喂得饱饱的。
真金有些诧异。
“你去哪里？天要黑了。”
到了船上，兰芽给关在舱内无人理会，真金却绑在甲板上，有数人看守。
他一句一句正说得热闹，马车却在这当儿停下。兰芽听见水声，已๐知他们要弃车登船。
晌午并未停船打尖，船夫边撑船边啃干粮，后舱内九歌打开谭老夫人所赠“路菜”，各人吃了些。
此时距襄阳陷落已有年余，鄂州已经失守，元军在伯颜的带领下，已顺长江东下，因此路上并没遇到元兵。
她欢喜片刻，便问九歌怎样。冬雪道：“九姑娘还昏迷未醒，但姑娘既ຂ已๐醒来，想来也快了的。”
天可怜见，自己在这府中苦苦挣扎数月，竟当真有清清白白出府的一日。
唱到一半的时候，兰芽已暗惊此人胆略。到一曲唱毕，台下不知不觉间寂静一片——方才还嬉闹的百姓们个个肃穆静立，一些戴着儒生巾的士子眼中都饱含了泪水。连一些蒙古人的脸色都猛然间郑重了起来。
兰芽也忍不住湿了眼眶，似乎隔着千山万水清清楚楚看到了崖山海上的浮尸！看见了翻滚的波浪色做血红，一浪一浪接连不断地涌向岸边。
海帖浑身颤抖着跪在了真金面前。真金看着台上从容而立的关汉卿和台下眼巴๒巴望着自己的百姓，扶起海帖说道：“我大元连赵宋的皇帝、太后都容得下，还容不下一个ฐ伶人么？父汗读了文天祥的‘过零丁洋’，大为赞赏。这关汉卿的杂剧演得好，待我回去禀明父汗，必定有赏！”话音不高，却足以令近处的人听得清楚。
他的亲王銮舆紧挨彩棚，关汉卿闻言微微一愣，跟着带领众人跪下说道：“谢王爷夸奖！”
真金点点头，低声向海帖说了几句话，吩咐左ุ右，命驾回宫。
海帖送走真金，大声宣布：“燕王有旨，今日观剧的乡亲们，每人赏钱一百，赏酒一瓶，另赏八宝米一袋——这白浮泉的泉水清冽无比，晚上回家熬粥吃罢！”
众百姓都站在原地不动，没几个人人上前领赏，却也没有几个ฐ人向外走。
海帖满脸笑容，命手下人拿了赏物，按人头一个一个ฐ分。遇到上了岁数的老者，还亲热地拉手问候。众人渐渐地聚拢了上来。
兰芽坐回轿中，隔窗看见关汉卿与珠帘秀同乘一辆马车，领ๆ着班中人等缓缓向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