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凡的卧室就是办公室，电å脑和手绘板都疲惫地打着瞌睡。卧室对面是画室，颜料味就是从这里来的。画架被红布蒙着，几幅油画的完成稿挂在墙上，表面蒙上细密的灰。这光景很颓๙废，也许是缺少一个能ม带来活力的女主人。
米雅想，如果我是他女朋友，一定会把这里收拾得好好的。
“后来他来了……很高兴的样子，可是没过几分钟就从天堂跌到谷底了。我看见他们吵起来，仿佛有多大的仇恨一样。她给他一个ฐ耳光，拿起水果刀逼他离开，可是扭打中那把刀的归属换了个ฐ人，然后……
“然后我就等他来。他下班的时间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一直很关心他，区别只在于原来希望他事事顺利，后来希望他事事不顺而已。可是如果他不好过，我也不见得有多好过。
他抬起毛黝黑亮的胳膊，锋利的尖爪指向前方แ。
陶夕抬头问他：“打什么？”这样自然而然的提问，仿佛他们已๐经熟悉很久。
但是强烈的自尊心使他讨厌这个称呼，所以我们还是称他为诗人。
通俗点说，他是个乞丐。
“是啊。城管要暴力强拆……我们警察也管不了啊。”警察挠了挠头，“听说住的人跟拆迁的生冲突，还死了个长得挺丑的女人呢……每次路过都觉得怪渗人的。”
甘儒捕捉到他的话：“都搬走了？”
甘儒回道：“你做梦！”
过了好半天，她闷闷开口：“甘先生，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见你。”
“陶夕……”她提着书包，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对住院病人来说，睡懒觉是最好的福利。她不想打破这种福利，所以特意来得晚了一些。
“进来。”
“怎么เ了？”
“不行。”
“嗯。”
“这么说姐夫在里面？”
“下面我要和你们谈谈的，就是现代人压力与危机感的成因和种类。”
他讲完这段话，正好绕场一周，重新登上讲台。屏幕上切换出下一张图片，腥红的“危机感”三个大字，从白色背景中猛地蹦出来。
连环杀人案！寂静许久的宁城陷入恐慌，市民的质疑声潮水般涌来。在刑é侦科的窗玻璃被人拿石块打破后，公安局终于透露了细节：这不是无差别ี杀人，而是凶手针ฤ对年龄2o岁左右，身高1้7o左右，黑色长女性的仇杀！一时间，宁城高挑的长姑娘们人人自危。
当时宁城公安局本是以贩卖器官为突破口进行侦查的，可谁知一个星期以后，不仅案件毫无进展，并且又有一个ฐ年轻女子失去了生命和心脏。再过了一个ฐ星期，又出现了第三个……不过奇怪的是她的心脏还在。
室内只有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由á于只是初步接触，也没有在他身上连接任何仪器。为了营造放松的环境，他们不能将陶暮铐住，但是必须有人来保护令狐景的安全。梁坤在第三把椅子上坐下，距离桌边有两米远，两眼狠狠地盯着这边。
令狐景有着许多四十出头的男人共有的毛病——胖。他的白大褂并不扣上，挺着略๓显的啤酒肚，如同一坨人形胆固醇般在陶暮对面坐下。不过他跟陶暮并没形成强烈的对比，后者这些天来以肉眼可见的度迅颓๙废着，剃去头的头上有几个新鲜的淤痕，高干精英的样子坍塌下来，下巴周围生长起细密的胡茬，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半个城都听得见。
陶夕看到深入骨髓的绝望。
折好的遗书从米建国口袋里掉出来。沈蕙伸手去接，摊开，读了一遍又一遍。
秒针滴答滴答走个不停。
沈蕙不哭了，愣愣地看着米建国，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应该让他们在一起。”
米建国头皮一麻，不解地看着沈蕙。
“小雅不能一个人走。”沈蕙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她怕黑，怕孤独，必须有个人陪她。”
米建国沉默着，低头凝视蒙尘的米色瓷砖。过了好一会儿，把头转向了陶夕，说：“陶夕，你先回家吧，你家里人……”
“米叔叔。”陶夕打断他的话，平静地说，“阿姨说的对。”
如果她想要一盘玉石俱焚的棋局，我就应该帮她把这盘棋下完。陶夕对自己说。
屋内的三人达成了共识。
米雅的遗体在当天晚上被送到เ了乡下。
该做的，沈蕙都做完了，她给米雅梳了头，洗了脸，擦了身，擎了口，剪了指甲â，穿了寿衣，铺了褥子，垫了元宝枕。还煮ุ了一盆半生不熟的米饭，上面撒了掰碎的饽饽，放在了灵床前，那ว是“倒头饭”。最后在床下点上“照ั尸灯”，却不拿秤砣压住胸口。
死者胸口如果不拿秤砣压住，容易诈尸。
铃声响起的时候，高凡正捧着那副侧面特写念叨米雅。
那是他最满意的画作，她是他最满意的模特。也许爱情的神秘力量促使他画出更好的作品，也许想要用作品打动他人，先要打动自己้。
他来不及把手中的画放下，跑到沙边上将手机拿起来。来电显示是米雅，时间是上午11点11分。
高凡恍惚地想，自己้用手机或者电å脑看时间的时候，总是看到11้：11้或者22：22๐等等很整齐的数字。那到底是一种巧ู合，还是冥冥中ณ有某种注定？来不及多想，他迅接起来电å。
“喂，米雅！”他很急切，又似乎很庆幸。
那边却响起另一个平淡而熟ງ悉的声音：“高凡，我不是米雅。我是她最好的朋友陶夕，记得吗？”
高凡有些泄气，却不肯放过这根稻草：“你知不知道米雅现在怎么样？我想见她。”
然而陶夕的回答是：“米雅死了，你不知道吗？”
“死了？”高凡如遭五雷轰顶，“她怎么เ会死了？”
“因为她爱你。”陶夕顿了顿，又说，“你还想见她吗。”
高凡心里一突，手中画像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弹到角落里。
“地址我等下给你，那ว是她的老家。”陶夕抛下这句，挂断ษ电话。
画框摔破了。他呆呆站着，两条眼泪洪水般淌下来。
人命就是这样，死之ใ前很贱，死后才珍贵。
高凡抓着头想，米雅应该是对他失望了吧。在她最消沉的时候没有坚定地守在她身边，自以为是的才能也只换来每月勉强够数的薪水。
她应当不会再次失望了，因为她已经不会有任何感觉了。
命运有时由á不得你不信。以死亡作为朝前看，每个人的阳寿都有一个ฐ精准的数字，只是我们直到死前都蒙在鼓里罢了。
米雅的阳寿是72๐8o天，林薇薇的阳寿是753๑9天，甘儒的阳寿是8๖o14天，高凡的阳寿是……嘿嘿，不可说，不可说。
高凡没想到这么深层面，他走到街上，忽然想，今天会下雪吗？这样想着，高凡仰头看了一眼白茫茫的天。他的背后是商场的led屏幕，上面显示着情人节购物优惠套餐。平面广告做得很好，色彩鲜ຒ明，标语突出，只是上面的两个平面模特脸色白得过分，五官一动不动僵在脸上，透着一股诡异的死气。
高凡是坐汽车去的。这个时间，从乡下去城里的人多，从城里回乡下的人少，车票很好买。
开始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异常，乘客都睡着了，高凡睡不着，盯着车载电视上不好笑的小品愣。一条路，一辆车，没遇到任何迎面而来的车辆……这情况有点儿怪，也许是个警告。高凡敏锐地察觉到这种不对劲，朝窗外张望。
外面是一块荒田à，立着个破败的稻草人，这个稻草人矮矮的，比荒草高不了多少，身上的稻草也捆得很散，显得挺瘦弱。但是脑袋真大，像个育不良的畸形儿。稻草人要从他的视线范围内飘出去了，大头上却闪过一道亮光，把高凡吓了一跳。定神仔细看，好像是半截玻璃瓶子。谁家的稻草人会在脸上插玻璃瓶子？往人形物体上插东西的行为，高凡只能联想到扎小人。
终于下了车。高凡沿着土路拐了两道弯，前面就是她家。高高的粉墙，是模仿徽派建筑的时髦设计。走进敞开的铁ກ门，里面的院子不大，因为这家人早已不种粮食了，他们专营养猪。院子一角，立着一棵年代久ื远的老树，它病了，树干上被虫咬出一个窟窿，也许撑不到今年春分。给死者招魂的白幡挂在光秃秃的枝丫上，随风跳起鬼魅的舞。
她躺在她家大院正中ณ央的地上，身下点着一盏豆油灯，在北风中忽明忽暗远远望去就像眨动的人眼。她的定义已๐经不是“这个女孩”或“这个女人”，而是“这具女尸”。
他走到尸体前，跪坐在地上，眼泪唰地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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