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语塞，太后又和缓了语气：“再有，先帝曾对老身说：‘端王生得有福寿之相，且仁孝，不同于诸王。’有立他为储君之意，那时老身只是劝他：‘官家圣体不过偶感不快，又无大碍，何须多虑。’未料世事无常，先帝今日竟……”
太后蹙眉，声音也略略提高了：“申王以下都是神宗之ใ子，大行皇帝之弟，岂容如此分别？”
蕙罗听他声音不似日间微弱，再观他双目，但见眼神清澈，大有神采，人虽瘦瘁，面色微黑，然精神峻秀，不由欣喜：“官家玉色安和，必是圣体康宁了。”
赵煦摆：“我不累็。我如今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赵佶忙欠身恭听。
赵佶还想再说，赵煦闭上了眼睛。赵佶见状亦不敢再劝，接过蕙罗送回的龙涎香，正欲告退，赵煦却又出声唤他：“十哥。”
向太后每日清晨皆会亲自来探视，见赵煦景况堪忧，便让人在福宁殿整理出一间净室，无事便在内长坐礼佛，闻说赵煦有异状，便立即起身去查看，直到เ入夜才回隆祐宫。
赵煦病势沉沉，每日遗精不止，完全卧床不起，莫说视朝，连行动都不能自理，后来神智昏昏，几乎ๆ连说话的气力也无。
蕙罗亦未惊动他，只低声向侍女说明来意，侍女便奉上奁具，请她来为赵佶做梳妆之事，又道：“十大王先前独自饮了些酒，略有几分醉意，沐浴后便睡着了。”
他闭目而眠，一位侍女正坐在他床头枕后为他梳理半湿的长。见蕙罗进来，侍女忙起身施礼，而赵佶未有丝毫反应，似在熟睡。
这便是剑舞的主角赵佶与赵似了。但二人穿着相同服装，又戴有面具，远远看去，一时倒也辨不出谁是谁。
众舞者应声再舞，且舞且退，退至殿门边，两两聚拢，最后围成屏风状立定，随着乐声再起，又逐渐朝两ä侧散去，而这回他们适才屏蔽之处已多了二男子，均头戴纱冠，长缨结于颌下，穿广袖绛缘玄色深衣，腰束大带，手提长剑，面上覆有半幅金面具。
“是的，小时候便学过。”蕙罗道，“但那时学的内容尚宫们都筛选过，并不是每都学。其中的《郑风》尚宫是绝对不给我们看的……”
“读书之ใ人都会读《诗》罢。”赵佶说，“妹妹在宫中ณ必定也读过。”
郑滢闻言从旁้轻声解释：“娘娘，十大王绘这幅观音像时只是借鉴了白玉观音的服饰立姿，而面容神情是按自己心中ณ所思画成的。”
太后观后薄露喜色，微笑道：“前人绘道释人物，皆强调宝相庄严，笔下观音大多不苟言笑，而十哥这幅则ท画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甚好，甚好……只是不大像我给你看的那ว尊白玉观音。”
6氏请她坐下歇息片刻，自己带玉露散去见赵似。不久后回来，递给蕙罗一页信笺：“这是大王写给你的。”
蕙罗浅笑着摆摆手，催促她说：“快把药给大王送去罢。”
被他这一语点到เ最柔弱处，蕙罗心微微一颤，立时便有泪盈眶。
“很寂寞罢，”他忽然说，喑哑低声，“当你在一个ฐ陌生的地方醒来，四周光影晦暗，你像往常那样叫妈妈，无人答应，才想起世上最爱你的那个ฐ人已经不在了。”
蕙罗见状对她道：“姐姐若还有事，只管去做，不必在此陪我。”
王湲约莫二十出头，长相甜美，笑起来唇边犹带梨涡，对蕙罗也态度和蔼，在西阁中亲自为她点茶，又不住嘘寒问暖，状甚关切。但两人聊了许久，逐渐没了话题，太后那ว厢又没来人传宣，王湲似记挂着什么，开始频๗频举目朝东阁看。
赵煦ะ不动声色：“你还想怎样？”
蕙罗似逃出生天一般，以手抚胸，乍ๅ惊乍喜，却还不敢确定，又试探着问：“只是这样？”
这日尚服局内人的商议并没有理想的结果，香积哭过一回后亦渐渐认命，回到เ自己้房间，开始收拾要搬走的物品了。蕙罗跟在她身后，怔怔地看了半晌，忽然转身出门，朝圣瑞宫奔去。
提到赵似的脾气，众人也都无语。多年来，他一直是一副桀骜不驯、冷漠高傲的模样，对寻常宫人都难得有好脸色，更遑论要他饶恕冒犯他的人了。
赵似既未反驳也未辩解，只侧身看书，不顾母亲迫人目光。
太妃侧目瞪他，斥道：“姐姐问你了么？要你插嘴！”
见他居然精准地说出了香料成分和制法，蕙罗颇诧异：“大王能辨出蒸笺香片的是永嘉朱栾？一般人闻了都会说是柑橘花。”
赵佶仿佛并未察觉她的不安，悠然看看她适才整理的香料，推推她用的茶碾，再掀开薰笼上的御衣一角，着意闻闻里面散的香气，然后判断道：“这是海南笺香，配永嘉朱栾，置于锡甑之中ณ，三薰九蒸而成。”
赵煦浅笑，赐座予赵佶。赵佶又再恭谨拜谢，方才平身，缓缓坐下。
赵佶行完礼，依旧ງ跪着，肃然答道：“虽是兄弟，亦为君臣，无论在内在外，均不可失礼。”
蕙罗笑道：“这里的人对我都挺好，不必烦劳翘翘了。”
蕙罗犹豫，见翘翘一直关切地盯着她，终于点了点头。翘翘见状大悦，又倚着蕙罗坐下，抱着她的手臂说：“姐，日后谁敢欺负你就跟我说，我让皇后去治她……”
蕙罗不知事情原是这样，如今顺着赵煦之言回忆当时情景，不由á一乐——这皇帝像老虎一样，大家都惧怕他，未曾想他竟也有如此孩子气的时候……一壁想着，一壁引袖掩口，遮住了满溢的笑容。
蕙罗暗暗吐了吐舌头，收拾好奁盒，正准备出去，忽又闻赵煦说话了：“那天见你蒙着脸，我很不高兴，心想现在连你这样小小的丫头也会嫌弃我了……后来吐你那ว一袖子，是故意的……你们司饰内人都极爱洁净，那我就偏要恶心你……”
她一直没见过当今皇帝ຓ，甚至几位亲王都没见过——如果不算幼年时见十二哥赵似的那ว两次——每每一念及此，她难免有一点点怅然若失之感，尤其是想到，妈妈那般牵挂的十哥还不知是何模样。
进入尚服局整整十年，她至今只是一名没有品阶的普通内人，连在庆典仪式上进呈香药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伺候帝后妃嫔梳妆了。
他眉目清秀，生得比蕙罗在陵园中见过的所有侍者都好看。立在春天的阳光下，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倔强地抿着，但长睫毛投下的阴影却令他这不讨喜的神情多了两分可爱的孩子气。
那孩子却不应，依然立定在门外一动不动，过于冷静的双眸凝视着陈美人，不显热度，未蕴亲情，只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审视。
赵佶苦笑：“那时我年幼，晚上睡觉常惊醒，每次醒来一唤她，她便很快过来安抚我。她离宫那天，吩咐我的乳保夜间穿她的衣裳，我床前不点蜡，醒来再唤她，闻见她衣裳๙上的香味，便以为ฦ乳保是她，所以乳保也长期用此香……”
说到此处他声音略有哽咽之意，目中ณ也有泪光一闪。
蕙罗也听得难受，正欲出言劝慰，赵佶忽然神色一肃，收敛驿动情绪，正色问她：“所以，妹妹，既然我们有同一位母亲，你为何不帮我？”
蕙罗无言以对。
赵佶又道：“别的事也罢了，那晚先帝一言，事关我成败生死，你竟还只听他的，去给十二哥传递消เ息？”
蕙罗依然沉默。
“有人问你去哪里时，你还有机会，但你仍放弃了……”赵佶伸手托蕙罗下颌，迫她看他，“你知道若今晚坐在这里的是十二哥，我会怎样么？就算不提母亲，我平日那样待你，对我，你为ฦ何竟无半点顾惜？”
“给我下令的是我的君主。”蕙罗含泪视赵佶，缓缓道：“而且，他对我好，没有目的。”
赵佶幡然收回手，冷笑：“你认为，我接近你是有目的？”
蕙罗低不语。
赵佶久久ื凝视她，须臾，叹道：“每人心中都有一个戏台，有缘相遇，棋逢对手，便仔细搭一出，何论真情与假意？”
见蕙罗不答，他又道：“你在尚服局的情形我让人打听过，你且回去，这次我会帮你，以谢你陪伴我母亲多年，但也仅限于此，以后不会再特意关照你，你在宫中是死是活，全靠你自己。”
言罢，他高声唤来杨日言，命他送蕙罗回去。待蕙罗行礼ึ告退，随杨日言走到门边，他又命他们止步，再度开口，却又换了温和语气。
“霜冷露重，日言，扶我妹妹慢慢走。”他对杨日言说。
“张茂则ท先生临终前请我照顾你，”杨日言路上对蕙罗道，“他说，若你安然在尚服局做事，没有遇见皇帝或亲王，就让你自己过下去，若是遇见了，便要多留แ意，如有危险，务必保你周全。”
蕙罗拭泪，向杨日言道谢，心里对张茂则ท亦是万分感念。
“今上即位前夕之事，你会觉得我卑鄙罢？”杨日言恻然笑笑，向她解释，“我少年时便喜爱书画，有一天偷偷作画ฑ，管我的内臣现，对我打骂一番๘，恰巧ู被路过的故皇太妃看见，她仔细看了我的画，加以赞誉，还把我引荐给神宗皇帝ຓ，做了福宁殿的侍者。所以，我愿意为ฦ今上做事。”
“故皇太妃和蔼仁慈，常行善积德，所以有此福报。”蕙罗轻叹，“知恩图报也是美德，我不会因此看轻先生。”
杨日言摆：“惭愧。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不如妹妹。”
次日，赵佶命周妩儿为他梳头。这项工作一向是赵佶潜邸的旧ງ人做，周妩儿如今有接触皇帝肤的机会，不由á大喜，言笑晏晏地去梳。赵佶也故意与她说笑，以致向太后驾临ภ福宁殿时正好看见周妩儿笑得花枝乱ກ颤的样子。
太后顿时大怒，道：“国孝期间，你竟在官家寝阁媚笑，看来也是个狐媚惑主ว的下流胚子！”
立即下令，逐周妩儿出宫，让她削为尼。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糖蜜韵果、圆欢喜二君：从此，我们在宋朝宫廷中的地位就确立了，并一代代传了下去……
镜头转向正在头碰头吃这两ä种点心的赵构和柔福。
赵瑗在拿着小票排队。
职场启示录：初入职场，迅提高专业水平是硬道理，旁门左道终不能ม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