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罗道：“那你就送一些圆欢喜，配一碟糖蜜韵果。官家如问，你就说这是应皇嗣降生之喜特意准备的，再说几句祝贺的吉祥话，官家多半就不追究了。”
刘韵奴点头：“离端午不足一月了，这些饮食果子倒是备得多。”
郑滢道：“先帝驾崩，元符皇后哀毁过甚，听说身体虚弱，常卧床不起，或因此不能按时定省，想必过些日子就好了。”
三人叙谈片刻，司宫令入内，把刘清菁自行提交内人给宫正，因其结交蔡王之ใ罪，先行割其舌的情形说了一遍。太后不由大怒，道：“即便此人真犯了这罪，也不应由她来行刑。在她眼里，宫规都形同虚设，眼里全无我这太后。你们瞧瞧，这都日上三竿了她还未来定省！”
曾布道：“皇帝初政，小人不悦者多，或正伺机筹谋。而皇帝践祚以来，孝慈仁爱，政事皆合人心，无可指摘。此时若因此事制狱圣瑞宫，恐内外骇异，物议喧哗，乃ี至有所异动，太后不可不防。”
太后不满道：“先帝之时，曾有内人不慎碰倒灯烛，烧及笤帚，立即就用湿毡毯扑灭了，即便这样，这个ฐ内人还被处斩了呢，内人以上主事者，无不受罚。昨夜如此大火，怎不深究？”
郑滢遂不再出声，低默许，须臾，又问：“那阿湲可否同时加封？毕竟她和官家已结缘，若无名无分的，想必她也委屈，官家若再宣召，又是于礼不合。”
郑滢忙跪下推辞，连称“不敢承恩”，太后板起脸道：“我主意已定，不必推辞。”
蕙罗很意外：“大王也随身带着？”
“那天见你那么喜欢，捧着不松手，就想给你买了算了。但我出宫一向是和邓铎走，钱大多由他带着，我身上的很少，那ว天也不够钱买这个……回宫后很难再出去，前日就让邓铎ດ帮我跑了一趟，买了回来。”赵似见蕙罗只是睁大眼睛看，并不接琉璃瓶，就直接抓她的手把瓶子塞给她，“快收好，这两日我天天带着，真坠手，这香味还这么浓这么娘，十哥闻见，还被他笑了……”
赵佶即位后，尊先帝皇后刘清菁为元符皇后，请她迁入一修缮一新า的宫院，命名为元符宫。如今掌元符皇后巾栉服玩之事的是司饰内人孙小鸾。忽有一日，孙小鸾哭着回尚服局，说被刘清菁逐了出来。
结案之后再无人就那日在宫外留แ宿之事询问蕙罗，亦未提及赵似，蕙罗渐渐放下心来，猜应该是庞夫人解释合理，今上和太后都能接受，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
赵似取出钱袋递给她：“都给你罢。”
蕙罗取出自己随身的钱，见尚不足此数，遂问赵似：“大王可否借我些钱？”
车中ณ坐了片刻，蕙罗隐隐感觉不妥。车奔驰太快，那内侍车驾得心急火燎，异常颠簸，蕙罗呼唤他也不答应。蕙罗褰帘看窗外，现触目所及并非来时路，不由惊慌，猛推车门，门却从外锁住了，纹丝不动。
蕙罗见天色确已转暗，便也未多想，上了马车，内侍当即驾车，飞驰而去。
内藏库储藏的是大内日常用品及岁入盈余的银钱，其中香药最上乘，多为麝香、龙脑等被称为“细色”，较为名贵的香药。而香药库储藏香药量大，多为州郡、番邦纳贡及市舶司抽解、博买所得，但品种和品质皆不及内藏库，且堆积经年，已有不少腐烂霉变，要筛选细色工程浩é大。
此事便如此敲定。
“伺候我这样的人，很脏罢？”
那日她悄悄携了茶酒、几炷香及赵煦用过的香品，来到人烟罕至的蜂场，点了香朝赵煦灵柩所在的方向跪拜。他与自己说过的话好似一句句随风吹来:
蕙罗亦觉得自己笑显得不大稳重，便连咳几声，把笑声掩饰过去，然后再问赵似：“那ว我们只能ม坐以待毙么？”
蕙罗忍不住笑出声，赵似不满地瞥瞥她，严å肃斥道：“你笑什么？言官们真会这样传的。当年他们就是这样逼死了仁宗皇帝ຓ的大公主，我的姑奶奶。”
赵似继续直言：“不是不该，变法没错，但依臣愚见，一是要妥善选拔执行新า法的官吏，设立严格的监察制ๆ度，使之无法任意妄为，损害新法，二是要注意观察，若效果不佳，要及时调整，勿为意气，一意孤行……”
“那么，你是觉得，爹爹与我，都错了，不该变法？”赵煦ะ呼吸渐趋急促，喘着气问。
她抽泣着开始述说：“我入宫时只是个小小的御侍，没有显赫的出身，父亲早亡，连朱这个姓氏都是母亲改嫁之ใ后跟着后父改的，而养我的又是一户姓任的人家……从小受尽白眼，入宫后宫人们勾心斗角，也吃了不少苦头。幸得先帝恩宠，先后生下你兄弟二人，境况才好了起来，一路进至德妃，但这日子也还是过得不舒坦。位分低的，挖空心思给你下套；位分高的，又居高临下颐指气使。对我最严苛的，是你祖母太皇太后。她出身世家，是仁宗曹皇后的养女，英宗皇帝的元配夫人，尊贵无匹，也最瞧不起我这种身份卑贱的宫妾。她自己不许英宗皇帝ຓ纳妃，儿子的妃嫔她也不喜欢，常常告诫神宗皇帝，嫡庶有别，不得逾越。向太后是她精心挑选的儿媳，她爱如己้女，绝不容嫔御对向太后有任何冒犯之举……我有风湿之ใ症，你曾问我因由，我从未跟你说。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有一年向太后生日，众妃嫔侯在她正殿中准备贺寿。我与几位娘子说笑，一时高兴，没听见皇后入内，等她进来时还背对着她。太皇太后得知此事，便命我在向太后殿前跪了一夜。风寒浸骨，从此我两ä膝落下毛病，但凡天阴下雨都会疼，一疼我就会想到那ว跪在太后殿前直至晕厥的情景……”
“六哥，你真的不顾姐姐生死么？”她虚脱般曲膝跪倒在榻前，伏在床沿泣道：“你说我担心的只有我自己，不错，我是担心，因为ฦ这宫里除了我们血脉相连的母子三人，没人会关心我的生死。”
蕙罗为赵煦换下汗湿的中衣，触及他身体，但觉他手足冰凉，而无意间手伸至他腿下，现那ว里一片湿滑，隐隐意识到那是什么，又是难堪又是害怕，捏着中衣缩回手，不知如何是好。
赵煦闭目躺在床上，喘息未已๐，脸上有病态的潮红，间或逸出一声咳嗽。小霓观察片刻๑，见赵煦未有其他异状，便让内人呈上备好的汤药，请赵煦ะ饮尽，再嘱咐蕙罗为ฦ赵煦更衣，如常伺候他就寝，然后欠身请安，带其余内人告退。
时至三更，禁中爆竹震天，烟花盛放，宣德楼ä上下内臣侍者皆朝皇帝ຓ跪拜山呼，声闻于外。赵佶夫人王素绚因胎动不适，今日没有入宫守夜，赵似与十三哥越王赵偲尚未婚配，而其余两ä位已婚亲王，申王赵佖和莘王赵俣均携夫人联翩向帝后、太后太妃贺岁。
赵煦随后宣布赐赵佶赵似及王诜、赵令穰财物若干，见赵佶冠被那盏酒淋湿许多，便让他先回原来在宫中的居处沐浴ภ更衣。赵佶拜谢退去，赵煦举杯，又行一盏酒，然后上千戴假面、穿绣衣、着甲胄的皇城亲事官和诸班内臣在大殿内外呈大傩仪，扮成门神、判官、钟馗、土地、灶神之类，且歌且舞。仪式既ຂ毕，众亲事官出门驱祟，赵煦则率众宫眷及除赵佶外的几位亲王上宣德门，看城门内外的爆竹烟火。
赵煦颔，继续漫视殿中ณ舞伎，却始终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又过片刻๑，仍不见皇后回来，赵煦ะ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对蕙罗道：“这里热，又饮了几盏酒，我中单背上都是汗。你随我去东厢更衣。”
行过三盏酒，刘ถ清菁忽然起立，朝殿后走去。赵煦ะ现，唤过一名侍女，问皇后去向。侍女说：“适才皇后饮酒时不慎洒了些许在裙ำ上，因此要去东厢更衣。”
“改动程式倒是不难，我本来就想改的……”赵佶上前一步靠近蕙罗，在她耳边轻笑道，“可是见你这么เ关心十二哥，我忽然又不想改了。”
“大王能想想别ี的办法么？改动一下剑舞程式，减少十二大王右手舞剑的动作。”蕙罗恳求道，“但不要告诉别人十二大王受伤的事，否则那ว位侍从会受罚，十二大王也会很难过，他这些天强忍疼痛，苦苦掩饰伤情，也都全无意义了。”
“官家千挑万选，怎么就找出这么个ฐ不懂事的人来做皇后？”太妃叹道，“倒是那被废的瑶华宫，听说官家欠安，便亲手抄写了经书数百卷为官家祈่福，亦不时向人询问官家情况，据说终日泪眼不干。她在宫中时我曾觉得她有些木讷，不是很喜欢，但如今看来，倒还是她最有为人新妇的样子。”
太后答说：“我是说官家尚未康宁，他们夫妻相见，不宜同寝，建议中宫勿长留于福宁殿中，并非不许她前去探望。”
蕙罗要为皇后配的面药制ๆ法不难，是用醋和益母草灰，做成团状，再以炭火煅烧烘干，入乳钵中研细，加蜂蜜和匀，即可盛入盒中备用。用料挺少，但对每种配料的要求也就更高，质量优劣直接影响到เ药效，因此蕙罗不打算用库存的蜂蜜。如今天寒，冬蜜纯度高，她便准备用蜂场新割的蜜来制药。
合香经常要用到เ蜂蜜，无论是用于涂抹的面药还是焚香所用的香丸香饼，通常都需要调以少许蜂蜜，凝结香料，保持湿润，而且蜂蜜本身也有药引的作用，对香料药性的挥有所助益。尚服局所用的蜂蜜一般采选自宫外，但部分香药对蜂蜜质量有严格要求，因此宫中也自设了个小型蜂场，酿造制药所需的蜂蜜。
王湲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但立即又觉失了面子，羞恼地跺了跺脚，说：“你要回去便请回，再别来了。我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见到你呢！”
赵佶睁大眼睛一摊手：“我已经尽量为你少算了，兴许这三秋里还有闰月呢，那就不止九个ฐ月了……”
蕙罗深垂，没有应声，但见他对自己如此周全考虑，心下自是十分感激。沉默须臾，她轻轻问赵煦：“奴婢丑陋笨拙，不识礼数，今日又在官家面前如此失态，官家却为何还对奴婢这样好？”
“明日，太后大概会唤你过去问话，因为你独自在我房中待了许久，还大哭过。”良久ื无言后，赵煦忽又嘱咐蕙罗，“如果她问起，你就说是我要你侍寝，你怕会有损我身体，因此不敢从命，被我骂了，所以才哭。这样，太后就不会处罚你了，说不定，还会赏你。”
蕙罗亦赞同她的决定，又道：“先试一次。明日我去圣瑞宫就讲需要加降真香的妆品制法，你们也可以此为由á问内藏库和尚服局要更多的降真香。”
6๔氏一叹：“既如此，姑且试试罢。若药效不佳，大王伤势加重，我就一定要请太医诊治了。”
回到เ福宁殿，蕙罗先去见皇帝ຓ，把太妃邀她教授宫人及厚赐财物一事说了，问赵煦是否同意，礼物要不要退回去。赵煦ะ淡淡道：“没事，你午后可以过去。礼ึ物既然她送了，你便收着罢。”
大宋惯例，只有天子正室、皇帝嫡母，才能被称为ฦ“娘娘”，宫人对其余嫔御都只称“娘子”。听尚宫这样说，蕙罗低眉垂目，略๓略๓微笑，但没有清楚地答应。
蕙罗又羞又急，慌忙招架，欲开口斥ม他又怕外面的人听见，进来瞧见这场面自己้也难于解释，最后只低声说出几个字：“大王，你……”
赵佶舒展开一幅大袖，示ิ意她闻闻袖角。蕙罗态度一如在尚服局辨识香料般认真，一时浑然忘却他的身份与男女之ใ嫌，亦托起袖角准备再闻，岂料é赵佶忽地伸手一揽，蕙罗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待回过神来，现自己已躺在赵佶膝上怀中ณ。
后来，她还想起了当年带她入宫的入内都知张茂则。当初ม他为何不依照陈美人嘱麟巴她送至赵信身边，而是让她做了尚服局宫女，一直是蕙罗心里的不解之ใ谜，而张茂则ท已于数年前去世，那这个ฐ谜是不是永远都不能解开了？蕙罗叹叹气，只觉眼前的状况就像自己初入尚服局时面对的考试，自己拼命吸呀吸，却还是说不出这复杂的合香到เ底包含了哪些成分。
“妹妹，你忘记了么？”他柔声问。
蕙罗盯着他没有说话，但暗自希望他的妖法当真有效，今晚这样的事她宁可忘掉。
赵似闻言终于也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和悦之ใ色，与赵煦ะ相视而笑。
“呵呵，不错，我也很讨厌别人故意输给我。“这话听得赵煦笑了起来，“不过，落败太多，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暗暗怨你，为何不让我一局两局。”
6珣有惊惶状，连连顿ู道：“娘娘，臣数日前请官家服用木香金铃散，此药有奇效，但须以陈酒送服，药力才能尽显。官家先以熟水送服，见功效似不大，今日才改了陈酒……”
向太后缓步过去看了看唾盂中物，再顾ุ帘外医官6珣，问：“6๔先生，你让官家以酒送药？”
她迅抹去泪珠，又翘出一缕倔强的微笑：“就在那ว一刻，我听到เ了先帝心碎的声音……他双手用很大的力把我紧紧地箍在怀中，仰面朝着电闪雷鸣的天，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悲鸣……”
“第二天，他像变了个ฐ人，不听任何人的规劝，冷硬地命皇城司制ๆ狱彻查此案。孟氏的宫人全被抓起来拷打，施ๅ以严刑，然后又有人供出，燕氏让皇后佩戴盛着驴驹媚、蛇雾、叩头虫的香囊去见先帝ຓ……”刘清菁呵呵地笑起来，对蕙罗道,“你知道驴驹媚么？就是小驴出生未落地时口中ณ含着的一块肉，据说是媚药，可以催情。蛇雾、叩头虫也都是类似的东西。”
蕙罗顿ู时明白，日间刘清菁当面对孟冲真提驴驹媚时，孟氏是何心情了。
“先帝ຓ去皇后阁中时，燕氏还曾烧了欢喜符浸在茶水里，想让先帝ຓ喝了留下来。幸亏先帝那时不想喝水，奸计才未能得逞。又用这符水洒坤宁殿前的御道，希望先帝中咒常来……”刘清菁一哂，“先帝听说这些，怒不可遏，命把燕氏、法端、王坚全处斩，然后不顾太后的劝阻，坚决把孟氏废了。”
看见镜中蕙罗惊惧而疑ທ惑的表情，刘清菁问：“是不是好多事你从未听说过？”
蕙罗低道：“我只知先帝废后是因厌魅之事，但这些细节都没听过。”
刘清菁道：“细节太后都不许人提，只说孟氏是冤枉的，并不知情。但你想想，她的养母在宫中做这么เ多事，她会毫不知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