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知道是你来采访时，我就立刻答应了。你是个优秀的年轻人，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想看你走得更远。你身边这位年轻人是谁呢？”男人毫无架子地与二人握手,ไ之后招呼他们坐下。希恩注意到，对方在握手之后从仆人端着的盘子上取过方巾擦了擦手。
弗朗西斯对他弯了下嘴角,ไ没有答话。他们已经走到那个男人面前了。
让希恩惊讶的是，梅丹佐身上的气质改变了很多。他刚ธ来时，在窗外看了对方一会儿，那时梅丹ล佐正将头靠在床柱上，表情沉郁。这会儿，对方不再像往日那ว样傲慢地微抬下巴๒，反而是微低着头。他仿佛正因为不被旁人关心而心情低落，又仿佛紧张地等待着来自他人的责难。
“你房间里的壁炉多久没用了，又多久没打扫过了？我可不想蹭一身灰。”希恩跳进了屋。重伤能让一个人改变太多了，希恩边想边打量梅丹佐。对方แ习惯披散的金被束在脑后，完美的脸庞完全露了出来。黑色的眼罩占据了对方แ脸上很大一部ຖ分位置，不过这并不算瑕疵，反而衬得对方保养良好的皮肤更加白皙。
“我知道，但我们只能负担得起过时的东西。”希恩平静地说着。这是纯粹的假话，他的同伴中不乏打入上流社会的；弗朗西斯只是想携带体积尽量小的武器而已。“我必须查出来是谁陷害我们。你不会插手，对吧？”
“被我塞在格林家宅邸外的邮筒里了。别紧张，那邮筒是个摆设，所有信件与报纸都会由仆人直接接收。说起来，你们不该使用左轮手枪。它太过时了，也太符合中下层人民。这没有自动手枪好用，而且容易被怀疑。”
希恩看着和谐的景象，缓缓品酒。上流社会的宴用酒和平民酒馆里粗犷的酒液ຂ自然不同，就算与梅丹佐私藏的那些刺๐激辛辣的液体相比，也相差不小。它每一滴都仿佛沁入了鲜花的芬芳似的，清冽甜美，使人愉悦。
想象中的紧张气氛没有出现，平日无甚交集的各个阶层在这场宴会上融合了。出身高贵的年轻人因博识健谈的平民而惊喜，后者也随着宴会推进而逐渐抛下紧张、挥洒自如。
弗朗西斯ั打断了希恩的思绪：“所以这次你也打算什么都不说，像从前那样？但你至少得把伤势告诉我。我们都很担心你，你姐姐也是。”
梅丹佐倒是没对希恩使坏：他身上一点伤痕不剩，对方准备了衣服、派了仆人服侍，甚至“体贴”地避开了他——一大早照ั面只会让希恩更加恼火。可梅丹佐也没干什么好事。希恩胸前和锁骨被留แ了好几个牙印，不用想就知道始作俑者是谁。梅丹佐并不从贵族利益角度捉捕他、杀死他，却因为私心不停纠缠他。这种做派真令希恩头疼不已。
“您当然能ม！”那个青年笑了起来，忽然将面具摘下，露出了英俊的脸孔与坚定的蓝眼睛。“如果您想，您现在就可以上来捉我了。”说罢，青年就向上一跃，从洞开的窗户跳了出去，他的同伴也如法炮制。
队长握紧了手中的枪，但始终没下令开火。“你手上有使用打字机才会有的茧，这说明你的工作与文字相关，可能是邮局、可能ม是报社。你看，你们的特征我都能看到เ也能记下，总能找出你们来。”
“无论如何，不管乌鸦要做什么เ，别ี参与。”梅丹佐将方才认知带来的忧虑抛开，专心地劝希恩：“这些人做事总是非常极端，对身居高位却品行不端的人尤其如此。我都能ม想象到那ว失控的场面。”
希恩点了点头。“你想得不慢。这次议会——或者说是‘战鹰’这个家族——是要将枪口对准无辜的平民吗？”
梅丹佐轻叹一声，但并没有表现出失望。他知道希恩对自己一直这么冷淡。“不过，有件事应该会让你开心。明天早上布莱恩的父亲会表讲话，人偶生意正式列ต入非法行为，对于从前被购买的人偶将恢复其人身自由。只要他们想离开主人身边，随时都可以。”
“我不会对此表示ิ感激。就像你说的，只是事情闹得太大、你们要维护整体的威แ严罢了。或许你使得小鹿免受惩罚的确是好心，但他本来就没做错什么。”
“想和我一起，你就不能在我动手时在旁边当观众。如果你没有勇气拿起武器，那还不如把复仇的愿望抛开。曾经有些和你这样的孩子拿起武器反击，害怕但毫不停歇地前进；他们受的苦比你多。这样说可能ม有些残忍，但让你软弱的不是阿兰、不是布莱恩，而是你自己้。只要你自己想站着，就没什么能让你跪下。”
“天哪。”希恩头更疼了。他面前的是一只家养的小鹿，毫无野性可言。他猜对方的逃跑纯属一时兴起，就像不小心一次性抽了太多大麻，只是瞬间的精神过度亢奋，过后免不了回到萎靡不振的状态。
“我觉得他有病。”
已经不用再探究自己的心情了，梅丹ล佐想，当自己得到那个人的时候……“我觉得很安全。”
“有个半死不活的倒霉蛋被当成死人丢弃，老头们捡垃圾时把他救了。那男孩嘴角被扯裂，身体被烙上各种花纹，那个地方也撕裂了、全都是血。我们都说那里可能被人放了奇怪的东西，比如枪管、点燃的蜡烛或者破碎的酒瓶。他撑了两个月，最后因为感染太厉害而死掉。”
希恩皱了下眉：“你怎么会知道？”
“你的评价可真高，我以为你是愤世嫉俗的人。”布莱恩意外道：“而且，你说‘总是’，就好像认识我的先祖一样。”
“你没必要解释。我对你完全没有恶感。”希恩陷入了回忆：“格林家族的人做决策总是非常明智，可他们在明智的前提下心肠也不坏。”
“你良心现了，打算帮助我把那颗蓝钻归还失主？”
梅丹佐轻轻摇头；希恩甚至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失落：“你总是不吝用最恶毒的想法来揣摩我。听着，我知道你打算把那ว颗蓝ณ钻石弄到手，但只要你掀开那玻璃罩，就会被子弹打成筛子。我会和那位夫人共舞一曲，之后借那颗钻石过来看看。从我手里抢东西，对你来说应该不困难。我知道你在毫无顾忌的情况下出手有多快、有多狠。”
希恩没有理睬，而是继续拿着那柄匕在男人脸上比划。“你的匕不错。按照这个尺寸，正好能卡在他的眼窝上，最尖锐的部ຖ分却能割开他的眼皮刺进深处。”希恩想着那ว双漂亮明亮的绿眼睛，缓缓地说：“你按照我说的角度插刀，之后向外使力；这把刀会像杠杆一样，把他的眼球整个撬出来。”
“你现在在教他犯罪，这样可不好！”看出希恩已经脱险，弗朗西斯又开始调侃他。
曾经陪伴了他四年的老伙伴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在这座为城市供应热力的工厂之内。它已经生了锈斑、不复从前的光亮，剑身有一侧被磨得有点卷起，或许是因为当初被拖在砂砾地面的缘故。它躺在角落，却没有被遗忘；它支撑了另一群人奋斗下去，在辗转之后又到了自己้面前。
那是他曾经用过的剑！
希恩真想为自己้的灵光一现鼓掌。可在他脑海之中，却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没什么了不起。
这疼痛去得很快，因为他的喉管已被勒断。希恩之前看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团钢索，便将钢๐索的一端固定在了对面墙壁上。他略微低头就从能ม钢索下方跑过，但这男人比他高，绷直的钢铁细丝像锯子一样切进了他的脖颈่。
“你正试图说服我虎狼不会攻击绵羊。”希恩没有放松警惕；会微笑的变态他可见过。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缓缓地说：“听起来缺乏说服力。”
“嘿，你不用那么紧ู张。”看到希恩如临大敌的模样，青年空着的那只手连连摇摆，笑得友好无害：“我不会伤害你的。”
希恩性格不温顺、长相也不够柔美，这些糟糕的特质让暗红色眼眸失去了人偶应有的美丽；但它们不吸引人，却能震慑人。
“我并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我过去从不关注这些。”梅丹佐忽然不敢看那仿佛有火焰在里面燃烧的眼睛，有点狼狈地转开了头。
梅丹佐从军部回来，只丢了一句话给他：“脱掉你的衣服，躺倒床上去。就现在。”
当天晚上，希恩现，幸运女神再次离自己远去。
梅丹佐笑了几声，似乎ๆ十分开心；他用一贯的优雅腔调说道：“所以你得活得长点，因为我今天用购买优质品的价格买了个劣等品。这对你应该不成问题，你看起来受得住鞭子与枪击。”
“让你破费真让我无比惭愧。”希恩冷冷地回应。
“说到这个，”希恩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按对方所言称呼索ิ菲亚：“姐姐，你说我‘记忆混乱’，是怎么เ回事？”
希恩失忆之前对事实了解得很清楚。那时候，少年甚至扬言要买炸药去炸掉议政大楼，如果不是没钱，他说不定就付诸于行动了。现在对方好容易忘了这事儿，她根本不敢再提。“我会告诉你的，一定。但这很复杂，我们不能急于一时。当务之急，是要把伤养好。”
希恩有很多问题想问，可现在时机不对。“可以帮我个忙吗？把我同伴的尸体送到เ教堂。”
看出了希恩的悲痛，梅丹佐心疼之余也有点嫉妒：希恩可从未因他流过一滴眼泪。“当然可以。把他放在车后座上吧。空间不够大，你得将他身子侧过来，将头枕在你腿上。”
希恩摇头。“我不走。”
“你不走？”梅丹佐的声音倏然抬高了。他焦急地劝道：“你必须ี跟我走。护卫队的人迟早ຉ会过来，你会因参与暴动而被抓的。”
“这场暴动是谁引起的？”
梅丹佐哑然。希恩笑了笑，接着说道：“是我引起的。第一个ฐ人为保护我而站出来，其他人为了捍卫所有人而站出来。我得留下和他们一起；我必须承担责任。”
“好吧，你永远这么เ不知好歹。”梅丹佐不甘心地瞪了希恩一眼，又说：“按今天这规模，这儿的人多半要进监狱了。我会设法救你出来。”
“不必了，谢谢。你知道我最讨厌贵族的什么吗？特权。而且……”希恩朝梅丹佐一笑，将后半句话藏在心中。
而且，监狱是个多适合“布道”的地方！在那里，人们可以被苦难压垮，也可以因愤恨重生！
6๔月1o日：昨天傍晚，一伙身份不明的武装人员假扮护卫队队员与民众生冲突。因为某些原因，愤怒的民众甚至围住了文森特先生的家。直到半夜，这些人才被护卫队驱散。一名记者死亡，十六人受伤，五百人被捕。文森特先生对工ื厂的意外表示震惊并哀悼亡者，但并未对阴谋一说进行任何回应。】
6月1้1้日：工人们的罢工从昨天早上开始，已๐经持续了整整一天。这是国家改制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罢工，甚至波及到其他城市。亦有部分城区有罢市与罢课现象生。】
6๔月12日：几乎所有十字路口都被学生“占领”了。他们演讲，传单。值得一提的是，以“严å厉”闻名的、令人惧怕的护卫队队长，在此事上却表现出了宽容的不作为态度。】
6月13๑日：被捕人员全部释放。宵禁制度正式实行。部分工ื人开始上班，城市的日常秩序在逐渐恢复。】
出狱之后，希恩去参加了弗朗西斯的葬礼。
刚下过一场雨，还没有完全放晴。可天空并不阴沉，而是纯净的蓝色——工厂的瘫痪终究对这个城市有点好处。公墓在郊外，与教堂毗邻。这里非常安静，只有因风而动的细柳出细语声。作为一个品行良好的普通公民，弗朗西斯ั即将长眠于此。
有很多人到场：弗朗西斯父母生前的同事，与他交好过的年轻小姐与友人，被他帮助过的人。当然，还有同伴们。
樊妮也来了。她为弗朗西斯点了白色的蜡烛，昏黄的烛烟轻轻跳动，像一个垂死的生命在不断挣扎。神父念悼词时，她泪流满面，却一直强忍啜泣。她的丈夫将宽大的风衣披在她身上，无声地安慰着她。
大多数人都没有说话；他们甚至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当仪式结束、多数人划着十字逐渐离开时，希恩和其他伙伴都留了下来。他们要对这位忠诚的朋友正式道别ี。
德里克沉声说：“你做的一切，我都不会忘记的。”
“我们都不会忘记，而且会将该做的事完成。你在天堂能看到一切。”希恩看着墓碑，脑子里仿佛都是他们互相打趣和并肩战斗的回忆，又仿佛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猜，身边的这些人和自己是一样的。
“再见了。”他们齐声说道。p*xcpp*xcp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戳了我自己的泪点tat有些人为了同胞的未来而死，而同胞的后人已๐经忘了他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