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俊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疏薄的笑容，唇齿间衔了清淡的一抹忧郁๗，像秋末鸳鸯瓦上一层雪似冷霜，沾染了温暖的感伤气质，“婕妤不必致谢。其实清身为局外之ใ人实是无须ี多言。只是——不希望皇兄太过宠爱婕妤而使婕妤终有一日步上清母妃的后尘，长伴青灯古佛之侧。”他的目光迷离，仿佛看着很远的地方，背影微微的有如荡漾的水波纹动。
我正色道：“果如王爷所言乃是将来六王妃之ใ幸。嫔妾必当祝福。”略停一停，“今日王爷所言对嫔妾实有裨่益。嫔妾铭记于心。”
正要放起来，却见最底下一幅的图案不同寻常，一看却不是什么吉祥如意的彩头。绣着一带斜阳，数点寒鸦栖于枯枝之上。绣工精巧，连乌鸦羽毛上淡淡是夕阳斜ฒ晖亦纤毫毕现，色泽光影层迭分明，如泼墨般飘逸灵巧，可见是花了不少心思。让人一见之下蓦ย然而生萧瑟孤凉之感。
闲坐无聊，见她房中ณ桌上的春藤小箩里放着一堆绣件，颜色鲜ຒ艳，花样精巧。心里喜爱便随手拿起来细看。不外是穿花龙凤、瑞鹊衔花、鸳鸯莲鹭、五福捧寿、蜂蝶争春之类的吉祥图案，虽然寻常，在她手下却栩栩如生。
我微一屈膝就要跪下替眉庄说话，现在只有我才见过那ว张方子，才可以证明眉庄是被人的陷害的，她是清白的。
除了她，只有我一个ฐ人见过那ว张药方。
眉庄被宫女忙忙扶了下去休息。我一把接过紫笛，心下立刻有了计较。昔年梅妃江采萍得幸于唐玄宗，因精通诗文，通晓音律，更难得擅长歌舞，深得玄宗喜爱。梅妃“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被玄宗戏称为“梅精”。如今我一笛在手，再起舞蹈，自然不会与纯元皇后双手无物的翩然之姿相提并论，也就更谈不上不敬僭越之ใ说了。何况《惊鸿舞》本就源起于梅妃，也算不得离题。
正跳得欢畅，眉庄的琴声渐次低微下去，几个ฐ杂音一乱ກ，已是后续无力。我匆忙回头一看，眉庄皱着眉头捂着嘴像是要呕吐出来。仓促间不及多想，只见清河王把紫笛向我一抛，随手扯过了“长相思”席地坐下抚琴。
闲聊了一阵，皇后徐徐开口道：“再过半月就是温仪帝姬的生辰，宫里孩子不多，满周岁的日子自然要好好庆祝。皇上的意思是虽不在宫里，但一切定要依仪制ๆ而来，断不能从简，一定要办得热闹才是。这件事已经交代了内务府去办了。”
离温仪帝姬满周岁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日黄昏去光风霁月殿向皇后请安，随行的妃子皆在。皇后座下三个紫檀木座位，端妃的依旧ງ空着，悫妃和华妃各坐一边。悫妃还是老样子，安静的坐着，沉默寡言，凡事不问到她是绝不会开口的。华妃憔悴了些许，但是妆容依旧ງ精致，不仔细看也瞧不太出来，一副事不关己冷淡样子，全不理会众人说些什么。妃嫔们也不爱答理华妃，虽不至于当面出言讥刺，但神色间早ຉ已๐不将她放在眼里。只有皇后，依旧是以礼ึ相待，并无半分轻慢于她。
华妃大怒却又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皇后带了丽贵嫔走直气得双手颤，几欲晕厥。
眉庄反应极快，拉着陵容史美人跪下一齐道：“恭送皇后。”皇后不由分说，带了丽贵嫔回凤仪宫。
浣碧细白的贝齿在嫣红的唇上轻轻一咬，杏眼圆睁，“小姐还要一味忍让么เ？”
我望着窗外渐渐向西落去的斜阳，庭院里有初开的木芙蓉花，那花本就灼红如火，在泣血样的夕阳下更似鲜红浓郁๗得欲要滴落一般，几乎ๆ要刺痛人的眼睛。风吹过满院枝叶漱然有声，带着轻薄的花香，有隐隐逼迫而来的暑意。我身上却是凉浸ฤ浸的漫上一层薄薄的寒意，不由á得扶住窗棂长叹一声道：“纵使我放过了别人，别人也还是不肯放过我啊！”
他握住我的手指，佯装薄怒，“越大胆了！罚你再去弹一来折罪。”
别过头“噗嗤”一笑，颊上如饮了酒般热：“皇上这样说，臣妾无地自容。”以指顽ื皮刮他的脸，“堂堂君王至尊，竟学人家‘听壁角’？”
锦衾太光滑，仿佛是不真实一般，贴在肌肤上激起一层奇异的麻麻的粟粒，越显出我的生涩与懵懂ฦ。他的唇落在我的唇上时有一瞬间感觉窒息。身体渐次滚烫起来，仿佛有熊熊烈火自心尖燃烧。吻越深越缠绵，背心却透着一丝丝冷意弥漫开来，仿佛呼吸全被他吞了下去，皆不是我自己的。我轻轻侧过头，这是个明黄的天地，漫天匝地的蛟龙腾跃，似乎要耀花了眼睛。只余我和他，情不自禁的从喉间逸出一声“嘤咛”，痛得身体躬起来，他的手一力安抚我，温柔拭去我额上的冷汗，唇齿蜿蜒啮住我的耳垂，渐渐堕入渐深渐远的迷朦里。
雪白轻软的帷帐委委安静垂地，周遭里静得如同不在人世，那样静，静得能听到เ铜漏的声音，良久ื，一滴，像是要惊破缠绵中的绮色的欢。
她身边的宫女急忙扯了下她的袖子道：“小主，她……莞贵人的位分的确在你之ใ上，不如……”
余娘子听完这话，早已气得口鼻扭曲，厉声道：“你一个入宫无宠的贵人，竟敢让本小主恭恭敬敬的对着你行礼参拜，你也配！”
眉庄道：“整个宫里也就你还能乐่得自在。外面可要闹翻天了！”
第二天一早，眉庄与陵容早早就过来了。我正在用早膳，见了她们笑道：“好灵的鼻子！知道槿汐做了上好的牛骨髓茶汤，便来赶这么เ个早场。”
陵容急忙向左ุ右看去，生怕被华妃的耳目听了去，直到เ确信四周无人，才极小声地说：“华妃严惩梁才人，似乎有意拉拢我们。”
眉庄长叹一声：“只是可惜了梁才人，她虽然愚蠢狂妄，却罪不至此。”
夜色渐深，我独自送陵容回房，月色如水倾注在抄手游廊上。我诚意对陵容说：“陵容，住在我家就如在自己家，千万不要拘束。缺什么要告诉我，丫头老妈子不驯服也要告诉我，不要委屈了自己任由他们翻天。”陵容心中感动，执住我的手说：“陵容卑微，不知从哪里修得的福气，得到เ姐姐顾惜，才能ม安心入宫。陵容只有以真心为报，一生一世与姐姐扶持，相伴宫中岁月。”
我笑着说：“还‘少侠’呢？少吓唬我们也就罢了。”大家撑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他道：“皇上有一物叫奴才务必转交小主ว，希望小主良夜好。”
说着含笑递与槿汐交到我手上，是一个木盒制ๆ做得非常精致紫檀描金木盒。盒口开启处贴着一张封条，上边写着一个大大的“封”字，旁้边题有御笔亲五个ฐ小字：“赐婕妤甄氏”。
李长只是陪笑站着道：“请婕妤小主一观，奴才也好回去复命。”
微微疑惑，打开一看，只觉得心头跳得甚快，眼中微微一热，一时不能自已，盒中赫然是一枚银色丝绦的同心结，结子纹路盘曲回旋๙，扣与扣连环相套，编织得既结实又饱满，显然是精心编制的。旁边一张小小绢纸上写着两行楷：腰中双绮带，为ฦ同心结。这是梁武帝萧衍《有所思》一诗中的两句，见他亲笔写来，我不自觉的微笑出来，片刻方道：“请公公为我谢过皇上。”
李长只是笑：“是。恭喜小主ว。”说着同槿汐等人一同退了出去。
月色如欲醉的浓华，透过冰纹的窗纱似｜乳白轻雾笼于地面，我握了同心结在手，含笑安然睡去。
早起对着镜子慢慢梳理了长，只见镜中人眉目如画，脸上微露憔悴之色，但双眸依旧灿灿如星，似两丸黑水银，顾盼间宝光流转不定。
盘算着玄凌已๐经在我这里歇了三晚，想来今晚会去陵容处。由á眉庄的事起，几乎一直落于下风。本以为有陵容的得宠，华妃等人并不敢把我怎样，如今看来人不如己้，是该好好谋划了。
绞一绺头在手，陷入沉思之中。忽从镜中ณ见身后窗外有碧绿衣裳๙一闪，几乎以为是自己花了眼。遂喝道：“谁在外头鬼鬼祟祟的？”
却是浣ã碧转身进来，笑吟吟如常道：“皇上让花房的公公送了几盆新开的紫菊‘双飞燕’和‘剪霞绡’来。奴婢是想问问小姐是否现在就要观赏，又怕惊扰了小姐。”
我对菊花其实并不不怎么喜爱，总觉得它气味不好，但是眉庄却喜欢得很。去年的秋天她正当宠，想来玄凌赏她的名贵菊花也不计其数，堂前堂后盛开如霞似云，连她所居的堂名也叫作“存菊堂”。
心下黯然，今年的菊花依然盛开，而眉庄的荣宠却烟消云散了。
昔日风光无限的存菊堂今日已成了阶下囚的牢笼，眉庄被禁闭其中，只剩下“存菊堂”的堂号空自惹人伤感。
我心中一动，看浣碧一眼，只若无其事道：“你去教人搁在廊下好好养着，我等下去看。”想了想又道：“昨日皇上赏下来的饰不错，你挑些好的去送给安美人、冯淑仪和欣贵嫔。再转告冯淑仪，说我明晚过去陪她说话。”
浣碧应了是，轻盈旋身出去。
我望着她袅袅身影消เ失在帘外，骤然心思贯通，计上心来，陷入无尽的思量之中。
晚间玄凌没来我宫中，便带了槿汐、品儿去和煦ะ堂拜访曹婕妤。想是去的突然，曹婕妤很是意外。因有日前温仪帝姬的事，她总是有些难掩的不自然。
我只是亲切握了她手，道：“妹妹很想念帝姬，特意过来看看。曹姐姐不会是不欢迎。”
见我说的客气，她忙让着我进去，命宫女捧上香茗待客，道：“怎么会。日夜想着妹妹能够过来坐坐，只是怕妹妹还气我糊涂。”
我与她一同坐下，微笑接过宫女奉上的茶，徐徐吹散浮ด起的沫，道：“曹姐姐这样说倒是叫妹妹难为情。那ว日的事只是一场误会。妹妹就是怕曹姐姐还耿耿于怀，特意过来与姐姐解开心结。大家共同侍奉皇上，原该不分彼此才好。怎能ม因小小误会伤了彼此的情分呢。”
曹婕妤连连点头道：“正是这个话。”说着拉我的手抚弄，眼角绽出一点湿润的光，“我虽痴长你几岁，却是个糊涂人，那天听了那ว起子混帐东西的混帐话，竟白白叫妹妹受了这样天大的委屈，着实该打。”说着作势就要打自己。
我忙按住她的手，道：“姐姐再这样就是要赶妹妹走了。都是那些个宫女多嘴多舌，平白害的咱们姐妹生分了。原不干姐姐的事，姐姐只是关心帝姬而已，关心则ท乱么เ。”
曹婕妤感叹道：“没想到这么เ大个宫里竟是妹妹最明白我。我统共只有温仪一个女儿，自然是心肝宝贝的疼，她又是个ฐ三灾八难的身子，难不得我不操心。如此竟中ณ了别人的计冤枉了妹妹。”
我微笑道：“过去的话就别再提了。今日突然过来看姐姐真是冒昧，姐姐别见怪才好。”说着命品儿把东西端上来，一件一件指着道：“这是我亲手绣的几件肚兜给帝姬ภ用，妹妹针线不好，这只是一点心意，姐姐别嫌弃才好。”又道：“这些料é子是织造所新进上来的，姐姐自然不缺这些，只是裁着衣服随意穿。”“这些水粉胭脂是闲来的时候崔顺人亲手制的，用来搽脸很是细腻红润，竟比内务府送来的好，姐姐也不妨试试。”
我说一样东西，曹婕妤便赞一通，两ä人很是亲热，竟如从未有过嫌隙一样。她看过一回，拿起我送给温仪帝ຓ姬的肚兜爱不释手的翻看，啧啧道：“妹妹的手真巧，那ว翟凤绣的竟像能ม飞起来一样，那ว花朵儿一眼看着能闻出香味来。”说着让｜乳母抱了温仪出来比着穿上肚兜，赞叹不已，似乎对我没有一丝防备之心。
我微笑看着眼前一切，抱了一会儿温仪，才拉过曹婕妤悄悄的说：“这些不过是些寻常之ใ物，妹妹还有一物要赠与姐姐，只是这里不太方便，可否去内室？”
曹婕妤想了一想就答应了，与我一同进入内室。内室很是阴翳凉爽，层层叠叠的薄纱帷幕无声垂地。床榻上放着玫瑰紫织锦薄被，榻前案几上耸肩粉彩花瓶里疏疏插着几枝时新花卉，并不如何奢华。我从袖中ณ取出小小一只珐琅镶金匣子，郑重道：“请姐姐务必收下此物。”
曹婕妤见我如此郑重微微吃惊，道：“妹妹这是做什么。”便按我坐下，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她的神色在匣子打开的刹那变的惊异和不能相信，道：“这么เ贵重的礼物，我可万万不能收下。妹妹还是拿回去。”
我坚决道：“妹妹本有话求姐姐。姐姐如此一说，不是拒绝妹妹吗？”
曹婕妤小心放下匣子，柔和道：“妹妹有什么话尽管说，姐姐能帮的自然不会推辞。”
我收敛笑容，含泣道：“华妃娘娘高贵典雅，妹妹内心是钦服已极，只是不知怎么เ得罪于娘娘，竟叫娘娘误会于我，使妹妹不得亲近娘娘风华。”说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妹妹独自在这深宫之中孤苦万分。现在沈常在被禁足，妹妹更是孤零零一个了。还望姐姐垂怜。”
曹婕妤一脸惊异，安慰道：“妹妹这是怎么说的。妹妹备受皇上宠爱，又与安美人情同姐妹，怎的说出这话来。”
我垂泪道：“妹妹哪里有什么宠爱，不过是皇上瞧着新鲜才多过来两ä日，怕过不了几日还是要抛在脑后，安妹妹也是个不伶俐的。眼见这皇上越来越宠爱她，不知妹妹我将来要置身何地。”
曹婕妤听完眼圈也红了，叹气道：“妹妹这话说的我伤心，做姐姐的不也是这样的境况。虽说还有个孩子，却也只是个帝ຓ姬，顶不得事的。”
我忙道：“华妃娘娘很信任姐姐，还望姐姐在娘娘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能得娘娘一日的照拂，妹妹就感激不尽了。”说着拿起绢子默默擦拭脸颊泪痕。
曹婕妤劝慰了我一会儿道：“妹妹有这份心娘娘必然能ม知晓。只是这礼ึ物还是拿回去，姐姐会尽力在娘娘面前说合的。”
我感泣道：“若如此妹妹愿为娘娘和姐姐效犬马之劳。”复有打开匣子放在曹婕妤面前，“这一匣子蜜合香是皇上所赐，听说是南诏的贡品，统共只有这么一匣子。还望姐姐不嫌弃，收下。”
曹婕妤忙道：“此物实在是太珍贵了。妹妹这样平白送人只怕外人知道了不好。”
我微笑，“姐姐若肯帮我就比什么都珍贵了，我怎会在姐姐面前吝惜一匣子香料呢。何况这是皇上私下赏我的，并不曾记档。”略停一停又道：“此蜜合香幽若无味，可是沾在衣裳上就会经久弥香，不同寻常香料。妹妹福薄，姐姐笑纳就是。”我又补充一句：“可别叫旁人晓得才好。”
如此推却几番，曹婕妤也含笑收下了，搁在内室的妆台上。又聊了许久，我才起身告辞。
回了莹心堂，举袖一闻，身上已沾染了若有若无的蜜合香味道，只是这香气幽微，不仔细闻也不易觉，不由微笑浮上嘴角。
小连子进来道：“小主刚走，曹婕妤宫里的音袖就把小主ว送的东西全悄悄丢了出去。”
这本是意料中事，她哪里会真心收我送的东西。我意不在此，挑眉道：“连香料也扔了么？”
小连子糊涂道：“什么香料，并没见啊。”
我微微一笑，“知道了。没你的事了，下去。”
槿汐道：“小主那么确定曹婕妤会收下您送的蜜合香。”
与曹婕妤说了许久ื的话，口干舌燥，我端起青花缠枝的茶盏，一气饮下半盏，长长的指甲â昨夜刚用凤仙花染就了，鲜妍明丽晃在眼前，我状似漫不经心的一掠，方แ停了目光，悠悠地道：“她久在华妃之下半点也不敢僭越，我瞧她吃穿用度都恪守本分，连内室也过如此，就晓得她从未用过这样名贵的香料。何况蜜合香的确难得，除了皇后这样不爱香气的人，哪有女子会拒绝呢？就算她对我再有戒心，亦不舍得扔了这香料的。”我搁下茶盏一笑：“放不下荣华富贵的人，终究成不了大气候。”
槿汐道：“小主胸有成竹，奴婢也就放心了。”说着笑：“奴婢跟着小主快一年了，猜度人心精细之ใ处实在叫奴婢钦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