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一句：“一切都好吗？”
李长带了笑容道：“皇上好。”
陵容的双眼无辜而迷茫，似受了惊的小鹿，半晌，声音微弱几近无声：“我只是担心他……姐姐，我担心他。”
我的无力感在自己的话语中逐渐加重，男人的世界真的是女人无法完全体会和理解的。一如玄凌，我真正理解他么เ？他会真正理会我的感受么เ？恐怕也不是的。
我益着急，握住她手道：“姐姐纵然生气，也请听我说几句。难道姐姐都不顾ุ惜昔日的情分了么？”
眉庄拾步上阶，缓缓道：“我有些累็，要进去睡了，醒来还要去太后宫中ณ，你请回。”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颈上，有些生硬的疼，“虽然你性子倔强些，却也不全是为了这个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断续，只是紧ู紧抱着我：“你知道慕容妃为什么เ没有孩子么？”我心下一惊，身子便挣了一挣，他依旧说下去，却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一般，有些恍然的飘渺和压抑的痛楚：“她宫中的‘欢宜香’，是朕独独赏赐给她的——那里面有一味麝香，闻得多了，便不会有孩子了。”
他这样骤然一句，忽地勾起我心酸的记忆，那一日仪元殿后听见的话，终究是耿耿于怀的。我别过头，道：“想来是臣妾生性倔强，失子后伤心冒犯了皇上。”
玄凌喟叹道：“嬛嬛，果然是你知道朕的心意。”他忽然皱眉，“可是汝南王迟早是要办了的。否则ท朝廷将皆是他党羽，丝毫无正气可言，朕的江山也不稳了。”
我含了七分的笑，三分的娇็嗔，道：“臣妾只是后宫中ณ一介区区妇人，哪里是自己的主意呢，不过是皇上的心意被臣妾妄自揣测却又侥幸猜中了而已。那些大臣熟悉的是本伦理，臣妾熟悉的却是皇上，所以皇上的天意臣妾还能揣测两ä分，大臣们却猜不到了。臣妾心想，皇上是最想朝廷安稳的，怎么会为文臣责武将或是压抑文臣而纵容武将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双手合十，声音放得平缓且清柔，一字一字道：“信女后宫甄氏，无才无德不足以保养皇嗣侍奉君王，心怀感愧无颜面圣，在此诚心祝祷吾皇得上天庇佑，平安喜乐，福寿绵长。若得所愿，信女愿一生茹素吃斋，清心拜佛，再不承恩宠。”
梅林后的小连子早已听见动静打开养着蝴蝶的琉璃大瓶，不过片刻，便见有蝴蝶抖缩着飞来。我适时打开笼在披风中的小小平金手炉，热气微扬，身上熏过的花香越加浓和暖。蝴蝶寻着热源，遥遥便向我飞来。
我看一眼，道：“多谢美意了。”
我心里实在是避忌她的，毕竟她的夫君与慕容妃同气连声，于是对她也只是流于表面的客套。她也不多坐，只说：“娘娘也请好好保养身子。”临走往桌上一指：“这盒百年人参是妾身的一点心意，希望娘娘可以收下补养身体。”
皇后松一口气，目光落在我身上，和言道：“安小媛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皇上总要有人陪伴的，难得安氏又和你亲厚。本宫也只是瞧着她还能以歌为皇上解忧罢了。本宫做一切事，都是为了皇上着想。”
皇后这样说，众人各怀着心思，自然是被堵得哑口无言。人人都有自己的主意，也都明白，一个没有显赫家世的安氏，自然比新来的如花美眷好相与些。更何况，谁知她哪天嗓子一倒，君恩又落到自己头上呢。遂喜笑颜开，屡屡允诺绝不与陵容为难。
四处渐渐静下来，太阳白花花的照着殿前的花岗岩地面，那ว地砖本来乌黑锃亮，光可鉴人，犹如一板板凝固的乌墨，烈日下晒得泛起一层剌眼的白光。
我不觉内心苦笑，皙华夫人也算得上用心良苦。如此得宠还嫌不够，让那ว些娇滴滴的美人晒得乌黑，惟独自己้娇养得雪白。玄凌回来，眼中自然只有她一个ฐ白如玉的美人了。
槿汐端了盏鲜奶燕窝来，劝道：“娘娘别ี为恬小主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她把燕窝递到我手上，“这是太后娘娘上回赏的燕窝，兑了鲜奶特别容易安睡，娘娘喝了。”
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胸闷罢了。”
她和静微笑：“如今宫中ณ与各地都风行以‘姣梨妆’为ฦ美，不仅可效仿娘娘美貌，亦以此求夫妻和顺，可是一段佳话呢。”
我忽然被她眉心吸引，葳蕤一点浅红，正是与我眉心如出一辙的“姣梨妆”，不由好奇：“宫外也盛行此妆么？”
我不由黯然，“可真是苦了你了。”
陵容平静道：“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必人人都知道呢？”
温实初ม道：“枸杞子、薏苡仁、山药健脾益气，玫瑰花蕾熬了粳米粥可缓和肝气郁๗结和胃痛，小主是很适宜的。”
眉庄道：“你说的倒是有理。那ว你瞧瞧我，该吃些什么？”
我微一沉吟，问道：“陵容小主ว来时在外头待了多久？”
晶清恭谨道：“是。”
终于有一日，槿汐趁无人在我身旁，问道：“小主ว似乎不预ไ备对浣碧姑娘有所举动。”她略๓略๓迟疑，道：“恐怕她在小主身边终究还是心腹之患。”
小连子和小允子对我这样轻巧ู放过浣碧很是不解，连槿汐亦是揣测。然而浣碧愈加勤谨，小心伏侍，他们也不能ม多说什么เ。
我微笑向她：“人在看戏，戏也在看人。此时坐于台下观望，或许不用多久就已身在戏中了。”
冯淑仪只是点头含笑：“婕妤妹妹似乎喜欢看戏。”
浣碧抱着我的礼服轻轻抚平挂起，道：“皇上待我们小姐从来都是很好的。”
流朱这才收敛，低眉答了声“是”。
杨妃色曳地长裙如浮云轻轻拂过蒙尘的玉阶。我踏着满地轻浅月华徐徐下台，身后他略๓带忧伤的吟叹隐约传来，不知叹的是我，还是在思念她的母妃。
他闻言微微一愣，微笑在月色下渐渐欢畅ม，“诺！清亦不记得了。”
安比槐的事终于告一段落，证明他确实无辜，官复原职。陵容也终于放心。
陵容大喜过望，连连称谢。
我吁出一口气，还好，只要性命还在，必定有再起之日。
不知是不是我和皇后的话打动了玄凌，他默默半晌，方才道：“容华沈氏，言行无状，着降为常在，幽禁玉润堂，不得朕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玄凌拉我在身边坐下，向玄清道：“六弟精于诗词，今日观舞可有所佳作？”
他淡然一笑：“婉仪客气。”说着在自己座上坐下。我见他沈腰潘鬓，如琼树玉立、水月观音2，已不是刚ธ才那ว副无赖轻薄的样子，心里暗笑原来再风流不羁也得在旁人面前装ณ装腔子。瞧着庭中ณ四王，岐山王玄洵只是碌碌无为之辈；汝南王玄济虽然战功赫赫，可是瞧他的样子绝不是善与之辈，华妃的父亲慕容迥又是在他麾下，倒是要加意留心几分；平阳王玄汾虽然尚未成年，生母亦出身卑微，可是接人待物气度高华，令人不敢小觑，倒是“玄”字一辈诸王中的珠玉。而玄清虽负盛名，也不过是恃才风流，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
酒过三巡，气氛也渐渐融洽起来了。眉庄也离席清弹了几曲助兴。用过了饭食，闲聊片刻，曹容华又嘱人上了梅子汤解腻消渴，一应的细心周到。
几人轮流抱了一回温仪，又坐下吃酒，曹容华布置的菜色很是精致，又殷勤为我们布菜。眉庄面前放着一盅白玉蹄花，曹容华说是用猪蹄制的，用嫩豆腐和｜乳汁相佐，汤浓味稠，色如白玉，极是鲜ຒ美。眉庄一向爱食荤腥，一尝之下果然赞不绝口，用了好些子。
华妃听得此话脸色微微一变，向玄凌道：“正是呢。昨晚丽ษ贵嫔就一直胡乱嚷嚷，可吓着臣妾了。”
“说是惊风，受了极大的惊吓。”皇后回道：“昏迷中还说了不少胡话。”说罢扫一眼华妃。
小连子打个千儿，道：“既是流朱姑娘吩咐了，来人，拿大板子来，打折了贼子的一双腿才算数！”
小印子依旧是一声不言语。流朱声音陡地严å厉：“怎么不说，那可不成贼了。既ຂ是贼，也只好得罪了。小连子，着人拿大板子来，狠狠的打！”
玄凌有些不耐烦：“什么要紧事？明日再来回。”
才要睡下，门上“笃笃”两下响。内侍尖细的嗓音在门外恭声唤道：“皇上。”
如同坠在惊喜与茫然的云端，仿佛耳边那一句不是真切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耳畔ึ。不知怎的，一滴清泪斜斜ฒ从眼角滑落，滴在明黄的软枕上迅被吸得毫无踪迹。
他只凝神瞧着我，眼神闪过一色微蓝ณ的星芒，像流星炫耀天际，转瞬不见。他用力攥紧我的手，那么เ用力，疼得我暗暗咬紧嘴唇。声音沉沉，似有无限感叹：“你可知道？你的凡俗心意，正是朕身边最缺憾的。”他拥紧我的身体，恳然道：“你的心意朕视若瑰宝，必不负你。”
他唤了流朱起来，道：“好生扶着你家小主ว，她身子弱。”收敛了笑意，看着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的余娘子，缓缓道：“你的老毛病没有改啊，看来是朕上次给你的惩罚太轻了。”
我急道：“皇上。”一边使眼色瞟着余娘子，暗示他还有旁人在场。
春日里，上林苑的景致最好，棠梨宫里的梨花和海棠只长了叶子连花骨朵也没冒出来，上林苑里的花已经开了不少，名花盈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加上飞泉碧水喷薄潋滟，奇丽幽美，如在画ฑ中ณ，颇็惹人喜爱。宫中最喜欢种植玉兰、海ร棠、牡丹ล、桂花、翠竹、芭蕉、梅花、兰八品，谐音为：玉堂富贵，竹报平安，称之为“上林八芳”，昭示宫廷祥瑞。棠梨宫处在上林苑西南角，本是个ฐ少有人走动的地方，周遭一带也是罕有人至。所以我只在棠梨附近走动也并无人来吵扰约束。
时日渐暖，我因一向太平无事，渐渐也减少了服药的次数和分量，身子也松泛了些。流朱私下对我说：“小姐常吃着那ว药在屋里躺着，脸色倒是苍白了不少，也该在太阳底下走走，气色也好些。”
我的手指笃笃敲着桌面，灿然而笑，“这一点上，我与娘娘志同道合。”
她收敛了笑容：“这样最好。不过你要留意襄贵嫔，她不是善与之ใ辈。”
我为她斟上一壶“童子送春”茶，盈然盛了笑意：“这个ฐ我知道，娘娘好好品一品这个ฐ茶，来日我有大礼送与娘娘。”
“福祺祥瑞”四位贵人在皇后的昭阳殿参拜了宫中所有位份在她们之上的妃嫔。我与欣贵嫔、襄贵嫔同坐，欣贵嫔趁着皇后教导四人，偷笑道：“人长得倒还不错，只是这封号好喜气。”
我忙用手按一按她，示ิ意她噤声，道：“新า近的喜事是不少啊。”襄贵嫔却只是含笑不语。
细看之下，这四位新贵人姿容都还出众。福贵人黎氏喜容可掬、祺贵人管氏容华端妙、祥贵人倪氏眉弯秋月、瑞贵人洛氏傲若寒梅。欣贵嫔忍不住又道：“福贵人人如其名长得倒真是一团喜气，瑞贵人是出尘清新，不过细看之下还是祺ຘ贵人更美些。”
欣贵嫔虽然心直口快，看人的眼光倒也精准，我笑：“祥贵人也甚美，只是……”下面的话不雅，我没有说下去，心里却嘀咕祥贵人的美太精明了，眉梢眼角都是心计。
襄贵嫔笑笑：“人多了，是非也就更多了。”
我望着她，淡淡笑：“可惜这宫里的人，永远只会多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