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声回头，见华妃头上仍包扎着白布，脸色铁ກ青，想必方才曹婕妤所说的话尽数落在了她耳中，不由á冷笑。
皇后的怒气积聚在眉心涌动，正要说话，抬头见华妃站立在殿门外，遂道：“好！你来了。”
我听他语中ณ颇有责怪之意，忙郑重跪下，俯道：“请皇上千万不要责怪眉姐姐，都是臣妾的不是。”
他望着我笑了笑：“藕粉桂花糖糕的确是甜，可惜那个人却是不甜。但凡朕去，三次里有两次要推托了不与朕亲近。”他摇了摇头：“难道她还为昔年朕错怪她的事耿耿于怀么เ？”
自哥哥一闹离去后，我受了气恼又着了风寒，加之春末夏初ม时候天气反复，这风寒也好得慢，许多的冰糖雪梨或是红糖炖枇杷叶吃下去也没个动静，到五月里换了单被，依旧总是咳嗽着不见大好。
我伤心哭道：“皇后可听见他的话了，臣妾从此再无兄长了！”言罢凄然转，与嫂嫂抱头恸哭。皇后与敬妃、欣贵嫔皆是唏嘘不已๐。陵容依依站立身边，只是一脸平静如水的沉默。
太后含笑饮下，慈眉和目道：“眉儿的性子沉稳持重，你却机灵敏捷。纯元皇后过世之后，皇帝身边总没有一个可心得力的人。你们若能尽心尽力侍奉在侧，不仅皇后可以轻松许多，皇帝也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太后略有倦色，重又斜在软枕上，我见机知晓，行至殿角的柜旁้，打开剔彩双龙纹漆盘中的铜胎掐丝糖罐，加了半匙雪花糖粉化在太后喝的水中，道：“太后教导臣妾良久，喝口水润润嗓子。”
为了这件事，我大费思量，该要如何才能让汝南王对哥哥放下戒心和防备呢？
而哥哥若不能功成，那么玄凌的此刻๑坐拥的帝位，不知哪一日便会由á汝南王来坐了。江山虽未易姓，但是汝南王心胸ถ狭隘，生性嗜战，又好大喜功，若他掌握天下，那ว黎民百姓便会苦于战火之乱，无一日安宁。自先皇手中ณ开创的盛世格局，也会因战乱而分崩离析了。
我遥遥注视一苑的银白，缓缓道：“这季节里，倒叫本宫想起一个冬天的故事了呢。”
从阁子中望出去，整座后宫都已๐是银妆素裹，白雪苍茫之间，却是青松愈青，红梅愈红，色泽愈滴。
我轻声道：“姐姐怎么会来冷宫现丽ษ贵嫔和芳嫔。”
我静默不言，肃杀的风从耳边呼啸而去，干枯黄的树叶被风卷在尘灰中不由自主地打着卷儿。冷宫前空旷的场地上零星栖息着几只乌鸦，沉默地啄着自己的羽毛，偶尔出“嘎”一声嘶哑的鸣叫声，当真是无限凄凉。
她微微睁目：“长久不见，你也消เ瘦成这样子。身子好些了么เ？”
我道：“病向浅中医，娘娘也该好生保养才是。”
他蹙眉深思片刻๑，小心翼翼道：“娘娘是不是用过麝香？”
我挥手命侍奉的宫女下去，淡淡道：“莫不是本宫的身子还有什么更不妥的地方？”
我的身子渐渐不再那ว么轻盈，毕竟是快四个月的身孕了。别人并没有觉出我的身段有什么异样，自己้到เ底是明白，一个ฐ小小的生命不断汲取着力量，在肚子里越长越大。
皇后如此伤心，众人少不得陪着落泪劝说。过了半日，皇后才渐渐止了悲伤，有说有笑起来。
强按住狂热的恨意，问翠雨：“你有什么证据没有？”
我心头大恨，调虎离山——然而也心知责问曹婕妤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槿汐含笑离去，余我一人自斟自饮，独得其乐่。
对着满目冰清玉洁的梨花饮“梨花白”，实在是非常应景，我举杯一饮而尽。
皇后叹气道：“今日的事的确是迭番๘生令人应接不暇。可是甄婕妤你也太大意了，连自己้有了身孕也不晓得，还这样扑出去救人。幸好没有伤着，若是有一点半点不妥，这可是关系到皇家命脉的大事啊。”
悫妃吓得一声也不敢言语，只听得松子凄厉的哀叫声渐渐听不得了。玄凌见皇后如此说，反倒不好说什么了，睨了悫妃一眼道：“你虽然也受了伤，但今日之祸与你脱不了干系，罚半年俸禄，回去思过。”悫妃脸色煞ย白、含羞带愧，低头啜泣不已。
他的声音里透着凉森森的寒意，道：“华妃——很好！那ว张可以证明沈常在清白的方子大抵是被偷了，只怕和那个叫茯苓的宫女也脱不了干系。”他慢慢放低了声音，露出些许悔意：“朕当日一时气愤杀了她，若是细细审恐怕也不至今日。”
我曼声道：“皇上细想想，其实沈常在当日的事疑ທ点颇多，只是苦无证据罢了。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沈常在真的几日前来红，那么那染血的衣裤什么时候不能扔，非要皇上与皇后诸妃都在的时候才仍，未免太惹眼了。还有沈常在曾经提起姜太医给的一张有助于怀孕的方แ子，为什么偏偏要找时就没了。若是没有这张方แ子沈常在这样无端提起岂非愚蠢。”我一口气说出长久来心中的疑惑，说得急了不免有些气促，我尽量放慢声息：“皇上恐怕不信，其实臣妾是见过那张方子的，臣妾看过，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举袖掩唇对着玄凌一笑，玄凌道：“庄生晓迷蝴蝶，不知是庄生迷了蝴蝶，还是蝴蝶故意要迷庄生？”
他略略收敛笑容，“义แ山在巴山有锦瑟可以思念，小王亦有诗酒解忧。”他的目光微微一凛，道：“小王不解共剪西窗，却可入仿庄生蝴蝶。”
见舟尾堆满荷花，我微觉疑惑，出言问道：“已是八月末的时节，连莲蓬也不多了，为何还有这许多新开荷花可供王爷采摘？”
紫ใ奥城所在的京都比太平行宫地势偏南，所以夏日的暑气并未因为ฦ初秋的到来而全部ຖ消退。连太液ຂ池的荷花也比翻月湖的盛开的久些。然而终究已经是近九月的天气，太液池十里荷花弥漫着一种开到极盛近乎颓败的靡靡甜香，倒是荷叶与菱叶、芦苇的草叶清香别致清郁。十里风荷轻曳于烟水间，殿阁楼ä台掩映于风雾中，远处绢红宫灯倒影水中，湖水绮艳如同流光，四处轻漾起华美软缓的波榖，我如同坐于满船星辉中徜徉，恍然间如幻海浮嵯，不由陶醉其间。
他却道：“想陪着你都难。战事告捷，还有许多事要部ຖ署，只怕这些天都出不了御房了。”
我只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臣妾资历浅薄，怎能服众，皇上说笑了。”说着低啐一口，低声在他耳边笑道：“体贴她们这话听着肉麻，难道臣妾对皇上不够体贴么เ？”说着心里微微酸，强撑着笑容道：“华妃娘家慕容氏有功，皇上也多陪陪她才好。”
华妃还想再说什么，端妃已缓过气来，缓缓道：“怎么华妃妹妹不信么เ？”
我立即会意，不卑不亢道：“臣妾本不该隐瞒皇上皇后，只是当日端妃娘娘外出本不想让人知道，以免传入皇上皇后耳中使皇上皇后担忧，反倒误了娘娘的一片心。所以当日娘娘与臣妾相约此事不让旁人知晓。谁料会牵扯进帝姬一事，臣妾心想皇上圣明、皇后端慧，必定会使水落石出，还臣妾一个清白，况且臣妾不想失信于端妃娘娘，是而三缄其口。”
玄凌的心情很好，好得像今天晴蓝如波的天空。“好个‘有花堪折直须折’！”他和颜道：“你叫什么名字？”
陵容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混合着不安、羞急与娇怯的眼波。那ว种娇羞之色，委实令人动心。而这柔弱少女的脉脉娇羞和楚楚无助，正是玄凌如今身边每个ฐ后妃都没有分毫的。如此这般脉脉ำ的娇靥，含羞的风情，令我心头却不禁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陵容手指里绞着手绢，结成了个结，又拆散开来，过不一会儿，又扭成一个结，只管将手指在那ว里绞着，低头默默不语。半晌才挤出一句：“陵容福薄。”
我伸手拈起她的绣件，放在桌上细细抚平，“难道你真要成天刺绣打时光？连那些奴婢也敢来笑话你？”
他轻笑一声，却不说话。我只得道：“天气这样热，可要热坏了呵……”
话音未落，衫上的纽子已被解开了大半，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急，道：“现在是白天……”
案上名酒佳肴，鲜ຒ蔬野味，微风拂帘ຈ，箜篌悠悠，曲声荡荡，令人心旷神怡。“梨花白”酒味甘醇清甜，后劲却大。酒过三巡，脸上热热的烫起来，头也晕晕的，见众人把酒言欢兴致正高，嘱咐了陵容几句便悄悄扯了流朱出去换件衣裳醒酒。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众人只顾着说笑没放在心上，我也不做他想。
水绿南薰殿建于太液ຂ池西畔ึ，临岸而建，大半在水中ณ。四面空廊迂回，竹帘密密低垂，殿中极是清凉宁静。才进殿，便闻得清冽的湖水气息中有一股淡雅茶香扑面而来。果见玄凌与曹容华对坐着品茗，玄凌见我来了，含笑道：“你来了。”
有内侍迎了上来道：“皇上在水绿南薰殿等候小主ว。”说罢引了我过去。
“小主指的是什么เ？”
我轻声问：“槿汐，这事是不是我太狠心了？”
正巧ู浣碧捧了药过来：“小姐，药已经好了，可以喝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失宠难免心有不平，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殿前的玉兰半开半合，形态甚是高洁优雅。夜风有些大，披散着的长被风吹到了眼里迷了眼睛。于是轻唤槿汐：“去折一枝玉兰来。”
月亮浅浅一钩，月色却极明，如水银般直倾泄下来，整个紫奥城都如笼在淡淡水华之ใ中。后宫之中ณ，东西筑揽雁、问星两台，遥遥相对，是宫只最高之所。除此之外便是皇帝居住的仪元殿。站在殿前极目远望，连绵的宫阙楼ä台如山峦重叠，起伏不绝。月光下所有宫阁殿宇的琉璃华瓦，粼粼如星光下的碧波烁烁。
我扫了地下乌鸦鸦的一群人，细心挑了样子清秀、面貌忠厚、手脚๐灵便的十来个人，对小允子和槿汐道：“就这几个了，带下去好好教导着。”
我命了黄规全起来，他躬着腰，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容，毕恭毕敬的说：“启禀主子，这些个宫女内监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ฐ拔尖儿。请小主选个八个内监和六个ฐ宫女。”
淳常在笑着拉我的手：“姐姐最爱取笑我了，我可不依。”
我笑道：“你不犯困也就罢了，成日价躲在自个儿的屋里睡觉，快睡成猫了。”
慕容世兰的左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厉声斥道：“你胡说！皇上对我怎会没有真心。”
我靥上笑容愈浓，慢慢道：“也许有。即使有，你和你的家族跋扈多年，这点子真心怕也消耗完了，一些也不剩了。”
她轻轻笑了，笑的单纯而真挚，如一抹轻淡的晓云，神情渐渐沉静下去，缓缓道：“是么เ？那一年我才十七，刚刚进宫，只晓得自己身份尊贵，一入宫就封了华嫔。那是个夏天的早ຉ晨，我在太平行宫的林子里策马。整个宫里就我一个人敢骑马，端妃虽然出身将门，却也不敢逾越。结果皇上出现了，他拦下了我的马。我当时很害怕，怕他会责骂我，可是嘴上却不肯服气，还想和他赛马。结果他笑眯眯地答应了，赛马我赢了他，他也不生气，还和我一块儿骑。就在那个晚上，皇上宠幸了我。”她的思绪沉浸ฤ在往日的甜蜜记忆里，在冷宫昏暗的光线下，似一朵娇็然绽放的玫瑰，开在朽木之ใ上，“我才十七呵，就成了整个ฐ后宫里最得宠的女人。他说宫里那么多女人，个ฐ个ฐ都怕他，就我不会，所以他只喜欢我一个。”她幽幽叹息了一声：“可是宫里的女人真多啊，多得叫我生气，他今晚宿在这个妃子那里，明晚又宿在那个贵嫔那里，我常常等啊等，等得天都亮了，他还没有来我这里。”
她突然望着我，“你试过看着天黑到เ天亮的滋味么เ？”
我无言，心中百感交集。有过么？似乎是没有的。我一早知道他是君王，他的夜不属于我一个人，我会失眠，却从不会为了等待他到旭日初升。
她轻轻笑了，天气冷，说话时有温热的白气从口角溢出，衬得她的脸不真实的明媚和酸楚，“你没有那么喜欢皇上啊。很快，我有了身孕，他很高兴，进了我为贵嫔。可是渐渐他却不那么高兴了，虽然他没说，我却是能感觉到เ的。宫里的孩子长大的只有一个皇长子，我知道他担心，我就告诉他，没事的，我一定为他生一个皇子。可是没过了多久，我吃了端妃拿来的安胎药，我的孩子就没了。端妃一向老实，她竟敢……”她的神情悲恸到底，几乎有些疯狂，她的声音也凄厉了，“太医告诉我，那ว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了！”
我的泪潸潸而下，心痛难耐，我扑上去紧ู紧扼住她的手腕，狠狠道：“你的孩子没了，就要我孩子来陪葬么เ？！他在我腹中ณ才四个月大，你竟然要置他于死地！”
慕容世兰拼命挥开我的手，我却愈握愈紧，在她白皙的手臂上印出几道浅紫的痕迹。她死命推我，见推不开，反倒不再挣扎，冷冷笑了两声，大口呼吸着道：“我没有要杀你的孩子！是你自己的身子不中ณ用，跪了半个ฐ时辰就会小产。是你自己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何苦来怪我！”她的脸因奋力挣扎而涨得通红：“我是恨皇上专宠于你！我从没见皇上那么เ宠爱过一个女人，有你在，皇上就不在意我了。我不愿再等皇上到เ天亮，敢和我争宠的女人都得死！我是让余更衣下毒杀你，可我没想要杀你的孩子！”
我一把推开她，丢开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的香囊上，泪水滚滚而下，心中ณ尽是怨毒之情，“你没有？就算你不是有心，可是若不是你宫里的‘欢宜香’，我又怎会身体虚弱跪了半个ฐ时辰就失了孩子！”
她惊疑而恐惧：“欢宜香？”
我笑，滚烫的泪逐渐变得冰凉，道：“你知道为ฦ什么เ你失子后久久ื没有再怀孩子，你用的‘欢宜香’里有麝香你知道吗？你用了那么久，永远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她的脸孔因愤怒和惊惧而扭曲得让人觉得可怖：“你信口雌黄！那ว香是皇上赐给我的，怎么เ会……”
我连连冷笑：“怎么不会？！要不是皇上的意思，怎么เ会没有太医告诉你你身体里含有麝香！且不说你不孕，你以为你当时小产是端妃的安胎药么？端妃不过是替皇上担了虚名而已๐，你灌她再多的红花，也灌不回你的孩子了。”
她整个人怔在了当地，手中紧紧攥了那ว枚香囊，似要捏碎了它一般。良久ื，狂笑出声，痴痴问道：“为什么เ？为ฦ什么เ？”
心中有一瞬的不忍，很快却刚硬了心肠，一字一字道：“因为你是慕容家的女儿、汝南王的人，若你生子，他们挟幼子而废皇上……”我没有说下去，其中的利害她自然知道。
华妃的衣襟皆是泪水。过得片刻，她没有再哭，脸颊泪水干涸，只仰天大笑，身子剧烈地颤抖：“皇上——皇上他害得我好苦！”
笑音未落，只听得“砰”地一声响，温热的血倏然溅到我脸上。我迅闭目连连后退两步。再睁开眼时她的头正撞在墙上，整个人软软倒在地上，手中只攥住了那ว枚盛着“欢宜香”的香囊，至死，未曾放开。雪白的墙上鲜红一道淋漓，点点血迹斑斑，如开了一树鲜红耀眼的桃花。
我的脸上、衣上皆是点点血水。整个心似是空了一般，站着久久不能ม动弹。
那样静，死亡一样的寂静。
我下意识地用绢子抹着自己的脸和衣裳๙，忽然听见有“吱吱”地声音，一只灰色肥硕地老鼠瞪着眼睛很快地从慕容世兰的身体上跑了过去。
我只觉得害怕，心里酸。喉头“咕嘟”地哽咽了一声，飞快地转身出去。
李长见我匆匆奔出，忙拦了道：“娘娘。”他见我一身是血，神情更是焦急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