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也不肯再多言了。
我用力嗅着檀香的气息，良久方道：“你很盼望常常见到六王么？”
槿汐接过我箩筐中的柴禾，温言道：“娘子一路累了，饭菜已๐经热好，娘子快去吃。”
回到甘露寺时天色已晚，浣碧与槿汐急得不得了，又不敢大张旗鼓地去寻我，在门外伸着脖子望了许久，见我回来，浣碧喜不自胜地来拉我的手，埋怨道：“小姐去了哪里，这么晚也不回来，真叫人急死了。若再不回来，我与槿汐只能禀明了住持出去寻了。”
摆渡的少女咯咯笑如银铃，“古语说得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们俩这样同舟共渡，却怎么连话也不说呢？我可不管你们，我自要唱我的歌了，你们可别ี嫌难听。”
我与他这样静默着，彼此望着同一方天地，内心安宁。
我柔声道：“你的好我自然知道。若说做太医，你年轻有为、医术高明，颇受皇上器重；若说做丈夫，你一定会是一个好夫君，疼惜妻子，百般照顾。可惜实初哥哥，比如喝茶，我喜欢喝‘雪顶含翠’这一味，而普洱再好再鲜ຒ美，我偏偏不喜欢，难道就能说普洱不好么。只是各人喜好不同罢了。”
温实初大受打击，他低头，眉如卧蚕蜷曲。他右手紧紧抓着左ุ手，用力地，有血红的印痕泛起。他克制着道：“我小小一个太医，在你眼里，总是不好，总是一个无用的人。”
第六章弦断无人听
我晓得她是说给那些姑子们听，免得我受什么欺侮委屈，我忙含笑让过，见她远远走了，才安心回去。
“皇帝ຓ……”槿汐额头上的青筋微微一跳，目光灼灼望向我。
槿汐说的是实情，我何尝没有仔细盘算过。在我蒙头昏睡的晨光里，我在身体的痛楚中，并没有完全沉睡过，无数次的痛苦，身体的每一根神经因为ฦ疼痛的牵扯而愈清醒而委顿ู。我再不甘心，亦只能承认，“在后宫中，多数嫔妃以为她贤良淑德，往往知道她真面目的嫔妃都会有意外的横祸生，所以她面对后宫的笑容永远温和贤淑。更重要的是，连皇帝也这么เ认为。她是朱氏家族的女儿，太后的亲侄女，皇帝的亲表姐，纯元皇后唯一的亲妹妹，这是她母仪天下牢不可破的血缘力量。即便她没有子嗣……”我冷笑一声，仿佛黑夜里悄然掩伏枝头的夜枭的凄厉鸣叫，“不，从前悫妃的儿子已经成了她嫡嫡亲的儿子了。她只消เ等着坐稳她皇太后的位子就是。”
宫门已出，熟悉的红墙已在身后。此生，我终于走出了繁华鬼魅的后宫。
身后，眉庄与温实初依然遥立雨中ณ，目送我离开。这是四年后宫留给我最后的温情映像。
彼时的太液池碧波清澈，柔缓荡漾间有无数个ฐ太阳的小影子，让人觉得灿烂又虚幻，坐得久了，身上有些凉浸浸的，我支撑着起来，道：“随便去哪里走走，坐得久了有些凉。”芳若答应着，和浣碧一边一个扶了我起来。
我只道：“好不好的事自己้都做过，还怕听听么？”
他小心翼翼捧着，那ว的确是一条极美的外裳，长长拖曳至地，蕊红色联珠对孔雀纹锦，密密以金线穿珍珠绣出碧霞云纹西番๘莲和青碧翟凤。霞帔ຄ用捻银丝线作云水潇湘图，点以水钻，华丽中更见清雅。而观其大小，也正与我合身。
姜忠敏也不敢差ๆ人，自己้急三火四跑了去，很快功夫就捧了来复命。
众人一时皆笑了，唯襄贵嫔神色恹恹的。直到เ皇后连问了两声，方才答道：“臣妾近日总是神思倦怠，吃了几味药也不见效，在皇后娘娘面前真是失礼。”
欣贵嫔笑着作势在我身上轻轻拍了一下，道：“莞妹妹这张猴儿嘴，真真是最刁钻不过的。”
终有这一天，我的唇角微微牵动。
皇后的裙裾华丽如彩云拂过地面，华妃的宫女扶着颓๙然失色的她上了轿辇。欣贵嫔在我身边不无快意地笑：“受她的气这么多年了，终有这一天，当真是痛快！”
我见他心情愉悦爽朗，不似来时，便取了冰碗和他同吃，一边柔声劝解道：“眉姐姐性格耿直，行动说话难免容易得罪小人，若他日有人在皇上面前言及姐姐的不是，还望皇上能够细加明鉴，不要怪罪。”
玄凌吻一吻我的脸颊，道：“咱们自己说话罢了，理会旁人做什么。”
温实初用软布擦拭着银针，道：“近来容华小主身子不错，微臣就没有时常去请脉。”
我招呼她坐下，又问温实初：“眉姐姐近来身子如何？”
我知她此去一时半刻也见不着了，便乘了轿辇往棠梨宫回去。
浣碧道：“见着了，带了宫女去小厨房为太后准备点心去了。”
我不以为然，一笑了之，道：“哥哥不是这样的人。虽然爹娘希望有孙子可抱，可是女儿也未必不好。汉武帝时卫子夫为皇后，天下便歌‘生男勿喜，生女勿悲，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可见若是生了个ฐ好女儿，可比一万个ฐ庸庸碌碌的男ç子都强。”
嫂嫂的神情中有着对于生儿育女天性的担心和忧虑：“若一直生女不知夫君会不会为此生气？”
秦芳仪被硬扶着颤巍巍坐起，身子栗栗作颤。阁中ณ静得只听见她急促不匀的呼吸，脸色苍白如一张上好的宣纸。
我亦道：“正是呢，芳仪又不是这样犯上无知的人，好端端地多什么心呢。”我的笑越柔和：“刚才本宫胡乱解释了一通，怕是反而扰的芳仪听不明白，不如让槿汐再念。司马迁千古笔墨，可是字字珠玑，别ี辜负了才好呀。”用的商量的口气，底下的意思却是不容置疑的。
陆昭仪本是玄凌继位之ใ初入宫的妃子，位分虽只高我一级，却是九嫔之ใ，在宫中的资历远远在我之上。我见撞着了她，忙站立一边请安告罪。陆昭仪失宠多年，在宫中ณ一直安分守己，遇事也是躲避的时候多，甚少惹是生非。她见撞着了人，倒先生出了一种避让不安的情态，本不欲多言，然而待看清了是我，忽然神色一变，生了几分怒意和威แ严å出来。
斜刺里横出一个人来，我躲避不及，迎面撞在那人身上。只闻得“哎哟”一声，抬头看去，正是恬嫔宫中的主ว位陆昭仪。
我蕴着森冷的怒气，慢慢道：“弄巧成拙也好，有意为ฦ之也罢，我的丧子之仇眼下是不能得报了。”
片刻端妃已๐经语气冷静：“不过，以我看来，慕容世兰还没那么เ蠢要在她掌管后宫的时候让你出事。以她骄横的性子不过是想压你立威而已。”她轻轻一哼：“恐怕知道你小产，她比谁都害怕。可知这回是弄巧成拙了。”
我原本静静听着，然而他越说越过分，忘了我与他的身份。心中有莫名的怒火翻腾，忽然伸手一挥，床前搁着的一个ฐ丝缎枕被我挥在了地上。
温实初低声呢喃道：“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为ฦ谁苦？双花脉脉ำ相问，只是旧时儿女。你可还记得这曲子？”我点头，他继续说：“小时甄兄带着你去湖里荡舟，你梳着垂髫双鬟站在船头，怀里抱满了莲蓬，唱的就是这支歌。”他的声音渐渐低迷柔惑，似乎沉浸在久远美好的回忆中：“那个时候我就想，长大后一定要娶你为妻。可是你有着凤凰的翅膀，怎是我小小一个太医可以束缚住的？”他转眸盯着我，疼惜之ใ意流露：“可是看着你如今这个样子，我宁愿当初自己可以死死束缚住你，也不愿见你今日的样子。”
我微笑牵他的手，“皇子，我是你的庶母。你可以唤我‘母妃’，好不好？”
不知是否我腹中有一个ฐ小生命的缘故，我特别喜爱孩子，喜爱和他们亲近。尽管我眼前不过是一个脏脏的幼童，是一个ฐ不得父亲宠爱又失去了生母的幼童，并且在传闻中ณ他资质平庸。我依然喜爱他。
斯人已逝，玄凌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不断有位分低微的宫嫔们窃窃私语，为ฦ淳儿庆幸：死后哀荣如此之盛，也不枉了！而于我，宁愿淳儿没有这些虚名位分，只要她好好活着。
这时，玄凌的谕旨到เ了，那是谕礼部、抄送六宫的：“良媛方แ氏懿范聿修，四德斯备，虔恭蘋藻之训，式彰珩璜之容。今一朝薨逝，予心轸惜。特进崇礼，以昭素日贤良德慧，故追封为ฦ淳嫔……一切丧仪如贵嫔礼ึ。2”又命七日后将梓宫移往泰妃陵与先前的德妃、贤妃和早殁的几个妃嫔同葬。
我心中ณ顿ู起顽ื皮之ใ意，笑说：“嬛嬛有一妹妹名叫玉娆，堪称国色，绝不在臣妾之ใ下。”
玄凌笑道：“朕赐你的药膏用了吗？等过些日子就完好如初ม了。嬛嬛绝世容光，不知这世上有谁堪相比？”
斜卧在榻上，看着玄凌嘱咐着槿汐她们忙东忙西，一会儿要流朱拿茶水来给我喝，一会儿要浣碧把枕头垫高两个让我着舒服，一会儿又要晶清去关了窗户不让风扑着我，一会儿有要让小允子去换更松软的云丝被给我盖上。直闹的一屋子的人手忙脚๐乱，抿着嘴儿偷笑。
玄凌满意微笑，携了我的手扶起道：“朕陪你回去。”
玄凌回顾我，问：“真的？”
我拉住玄凌的衣袖道：“请皇上恕臣妾大不敬之罪。臣妾见沈容华病重，私下已经求了一位太医去救治了。”
我只是要提醒他，如此而已。或许，他根本不需要我的提醒，他那样聪明，从我语气就可了然一切。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我的心里总是无法完全安定。
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尴尬和黯然，很快只是如常。我的心“咚咚”的跳，生怕一句话说得失了轻重反而弄巧ู成拙。
我略略正色，“若非知晓王爷本意，嫔妾必然要生气。请王爷勿要再拿嫔妾与西施相比。”
他亦报以清淡微笑，回望我道：“庄子云‘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ใ舟，虚而遨游者也’。3清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富贵闲人一个ฐ，只好遨游与兴。”忽而露出顽ื色：“不意今日能与美同舟。竟让小王有与西施ๅ共乘，泛舟太湖之ใ感。”
我默不作声只是出神，右手无名指和小指上戴的金护甲“嗤啦嗤啦”划ฐ着梨花木的桌面，留下淡淡的白色迹子。忽然“笃”敲了一下桌面，冷冷道：“怨不得皇上这件事办的叫人寒心，华妃家世雄厚，又有军功，绝对不可小觑了。眼前是对付过去了，只怕将来还要旧事重提。”我恨恨，“如今就敢冤我毒害帝姬，将来有了协理六宫的权力，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只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深深地吸气，心中凄凉带着深重的委屈和惊怒，却另有一种怆然的明澈：帝王家本是如此，我又何必期求于他。
迅即有两ä名宫女“扑通”跪于地上，花容失色俯身于地。皇后道：“你们俩都是亲眼见甄婕妤进入烟雨斋的么？”
皇后道：“自然是好。”说着语中ณ颇็有厉色，“刚才是哪两个人指证甄婕妤？自己出来罢。”
只听到自己的心脏ู，砰咚砰咚，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急，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来，胧月，这就是我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胧月。我心头一热，几乎要哭了出来。
胧月，我好想抱抱我的胧月。她这样可爱。
然而，我不能出去，我怎么能出去呢？我死死抵在屏风上，极力克制着我即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那边厢玄清伸手笑道：“胧月来了，可要皇叔抱一抱么？”我晓得玄清的意思，他的位置，我是最能看清胧月的。
胧月笑嘻嘻道：“皇叔病着呢，胧月不好吵着皇叔的。”说着腻在敬妃怀里左ุ蹭右蹭没一刻๑安生。
玄凌大笑道：“这丫头鬼精灵着呢，知道你病了不肯要你抱，还要寻个ฐ由头装懂事说怕吵着你呢。这股机灵劲儿和她母妃是一模一样的。”
玄凌话一说完，众人都有片刻的安静，玄凌话中所指，自然不是敬妃。然而胡德仪娇笑道：“是呢。说起来别看敬妃姐姐平时一声不吭的，可是论起机灵聪慧来是没得说的，要不然怎说是大智若愚呢。也只有皇上知道姐姐这么的聪慧大方，所以这样疼爱姐姐和胧月帝姬ภ呀。”
胡德仪软语娇็俏，倒是解了一番尴尬。玄凌拊掌笑道：“到底是蕴蓉会说话。”说着拢一拢她的肩膀。
胡德仪愈加爱娇，道：“是啦。蕴蓉是皇上的妃子，也是皇上的表妹，比旁人更多一分亲近，自然更了解皇上啦。”
敬妃在旁淡淡笑道：“果然皇上这样宠爱胡妹妹，不是没有道理的。听说年后又要给妹妹容华的位份呢。”
胡德仪笑盈盈道：“敬妃姐姐说笑了。敬妃姐姐有着胧月帝ຓ姬，自然母凭女贵，皇上也是爱的不得了呢。”
敬妃笑道：“妹妹有和睦帝姬ภ，帝姬小小年纪就十分可爱，真是像足了妹妹呢，长大后也一定是个美人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