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住持头如斗大，左右为难。一时激愤，盈盈向住持行了一礼，道：“既然甘露寺容不下我，我也不该叫住持为ฦ难。只一样，我并不是贼，这燕窝也不是偷来的。”我回头向浣碧与槿汐道：“既然甘露寺容不得咱们，咱们走就是了。”说着吩咐，“把箱笼都去收拾了。”
最后汇成一句，“若莫愁住甘露寺里，咱们都不住了。”
我微微一笑，“如此一别，也快三月了。”
玄清道：“皇兄那一日忽然兴起，说我曾游历蜀中ณ逗留多月，于是命我再度微服去川蜀一带，留心官员政绩如何。仓促得命，于是草草收拾了就去了川蜀，本来还想让阿晋来禀告母妃，也来告诉娘子一声，可惜时间仓促，到底是来不及嘱咐一句了。”
芳若若有所思，沉吟着道：“皇上刚刚登基，后宫与前朝都是根基不稳，少不得要立几位有名位有品阶的妃子。如今后宫根基健全，昌嫔再得宠，也得一步步从低开始。为了这个ฐ，晋康翁主ว来向太后请安时没少抱怨呢。然而晋康翁主也太糊涂。”芳若摇头道：“如今的后宫由皇后主ว持大局，太后的身子又不安康，还是当年太后一言九鼎的时候么เ。”
我心中ณ有一丝的感慰，笑着叹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哪里有真正放心的时候呢，即便胧月将来敕封公主ว嫁得好驸马，我也要担忧着驸马是否对她真心真意。”我略略思量，问芳若道：“有一事我一直想问你。端妃是良将齐不迟之后，初入宫的名位便是贵嫔；华妃的山是汝南王，一进宫便是华嫔；皇后当年就更不用说，是皇上的表姐，太后的亲侄女，初入宫闱便被尊为娴妃。那ว么เ昌嫔既是晋康翁主的女儿，与皇家有亲，为何入宫的名位只在贵人，如今有孕也只封为ฦ嫔呢？”
莫言凄然一笑，“你晓得我为什么肯跟你说这些话？”
我紧紧握一握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了，终究已经过去了。”
甘露寺本为尼姑居住清修的清净之ใ地，他几番兴冲冲过来，虽然知道他是宫中太医，我的旧ງ识，但见他对我颇为照ั顾，虽然当面没说什么เ，但神情却渐渐不大好看了。
然而他来了几次，我却有些不自在了。
她脱口而出，“住持自然会好好办她！”
我望望她，“那么เ，如果我还手或者告诉住持又怎样？”
槿汐笑道：“娘子今日精神不错，不若一起去外头走走罢。甘露寺周遭的风景一向颇负盛名，去看看也好。”
阳光淡淡的从白棉窗纸里透进来，薄薄的似一层轻薄的琉璃纱，软而轻绵。案上供着一尊白瓷观音像，宽额丰腴，面目慈善，望之便觉慈祥敦厚，大有普渡众生的慈悲之态。观音像前燃着三支檀香，香烟袅袅如雾，淡薄地微茫。
他死死看着我，“你方才说一面之词不可尽信，管路的话朕未必全信，但佳仪是何人，难道不是你为你兄长安排下的吗？如今她亦反口。而你兄长的确与薛、洛二人交往密切，瑞嫔甚至为ฦ你禁足一事再三向朕求情。据朕所知她与你在宫只并无往来，若非受她父亲所托，何必要帮你！”
我一怔，心口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疼得难受，泪却止了，含泪笑道：“不错不错，的确是臣妾的过错。”我低身跪下，“臣妾冒犯先皇后，罪孽深重，情愿一生禁足，羞见天颜。但请皇上能再审臣妾兄长一案，勿使一人含冤。”我凄然抬，“皇上，也请念在瑞嫔已死的份上。”
槿汐无奈，却也赞同：“要一切平安，这是唯一的法子。娘娘将来若要复宠，一切指望全在这孩子身上。”
我苦笑：“不错。可是如今宫中皇后独大，我要留心这孩子，凭一己之ใ力必然不够。皇后这样设计陷害我，必定对我十分厌憎，想来也厌憎我腹中孩子。眼下量力而行，我是绝对无力与她相抗的。若要她一应照料我生育之事，若有任何差ๆ池她自己当其冲脱不了干系。为了她自己，她必定尽心不来害我的孩子，也不让别人来害我的孩子。”
画画本不是我的所长，然而玄凌执意，我也不好推托。灵机一动，只摊开雪白一张宣纸，不落一笔，笑吟吟向他道：“臣妾已经画ฑ就，四郎以为如何？”
有一次，我冒雪乘轿去往仪元殿东室，玄凌正取了笔墨作画，见我前来，执了我的手将笔放入我掌中ณ，道：“一路前来所见的雪景想必甚美，画来给朕看如何？”
我见端妃这样喜爱温仪，也只以右手抱住，知道她左ุ手定是受伤了。于是接过温仪递与襄贵嫔，道：“娘娘怎么一个人，吉祥和如意呢？”
我在旁看了欢喜，凑趣道：“温仪很喜欢端妃娘娘呢。”端妃越欢喜，轻轻哼了一曲子，额头抵着温仪的额头，逗得温仪呵呵直乐。
李长临走时道：“奴才明日要走了，奴才的徒弟小尤还算机灵，以后就由á他来为娘娘送东西了。”
心中温热复酸楚，无论有如何的嫌隙，眉庄心里总是惦念我的。
这本是寻常不过的事情，亦不会有人太在意。而当曹婕妤告知我乔氏是华妃宫中ณ的近身侍女时，我便留心了。
许是许久没有新宠了，玄凌在行宫住了一个月后，纳了一名侍女乔氏为ฦ更衣，未几，又进封为采女，颇็有几分宠爱。宫中年轻美貌的侍女们无一不是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并为此费尽心机。而由宫女成为宫嫔一列ต的，也往往不在少数，例如平阳王的生母顺陈太妃，从前就是针ฤ线上的宫女，再如从前的妙音娘子。
她眼神有些许的游离，轻轻道：“嬛儿。从小我们就在一处，我知道自己้才不如你、貌也有距，便立意修德博一个温婉贤良。你攻舞艺，我便着琴技，从来也不逊色于你的。后来一起入宫，你总和我相互扶持，即便皇上现在不宠爱我了，我也不曾嫉恨你半分。”她忽然凝神望着我，嘴角溢上一缕淡薄的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เ，如今我看着你，总觉得我和你差了许多。你有皇上的宠爱，有温太医的爱慕，有嫂嫂可以常进宫来看你，你的哥哥也在皇上跟前得脸。样样皆是得意的了。”她的声音愈轻微，仿若风声呜呜，“可是我，却是什么也没有的。”
眉庄眼角颇有不忍之态，欲伸手握住我手抚慰，犹疑ທ片刻，终究还是没有伸出手来。
我落泪：“此事必然隐秘，只是皇上为什么เ要告诉臣妾？”
他缓缓点头：“端妃当年是枉担了虚名。”
玄凌一把拉住我衣袖道：“先不许走。”神色一肃便要吩咐李长去回绝陵容。我反手牵着他的衣袖软语轻笑道：“不晓得这个时候安妹妹怎么เ在宫里眼巴巴๒盼着皇上召她的旨意驾临呢，皇上九五之ใ尊，一言九鼎，可不能ม失信于她啊。”
他那思量的片刻，我已从他怀里轻盈跳下，正一正上的直欲滑落的珠花，道：“安妹妹新得皇上的宠幸不久ื，正是该多多垂怜的时候，怎好让她空等呢？还是臣妾告退。”说着转身欲走。
我低语：“臣妾一心想为ฦ皇上祈福……让皇上担心，是臣妾的罪过，臣妾告退。”我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回怀里。他一拉，身上附着着的早已冻僵了的蝴蝶纷纷跌落在地，周遭的嫔妃宫人不由得出阵阵惊讶的低呼，玄凌亦是又惊又奇，道：“嬛嬛，这时候竟然有蝴蝶，蝴蝶亦为你倾倒！”
我迅低头不肯再抬起来，他握住我的手，语气心疼道：“手这么冷，不怕再冻坏了身子。”
正待停弦收音，远远隐隐传来一阵笛声，吹得是正是下半阕的《长相思》。
心思低迷，指间在如丝琴弦上低回徘徊，续续间也只弹了上阕。下阕却是无力为ฦ继了。
我懒得与她计较礼数，只问：“秦姐姐有什么事么？”
遂驻步待她上前，她只行了半个礼，道：“贵嫔妹妹好啊。”
“敬慎第三：阴阳殊性，男ç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ฦ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ฦ美。……”
是蝉鸣的声音还是陵容依旧在叩头的声音，我的脑子昏，那ว样吵，耳朵里嗡嗡乱ກ响。
悫妃本不愿意，然而皇后开了口，自然不能推托，只好应允了。于是众人也就散去。
皇后想了想道：“找个人去教教她道理，皙华夫人和敬妃要协理六宫事宜自然是不得空了。这样，悫妃你性子温和，就你去慢慢说给她听。”又嘱咐悫妃：“她是有身子的人，经不得重话。本宫知道你是个软和的人，就好好跟她说罢，就说是本宫的意思。”
忽而一个清脆的哨声，围在太液池周围的锦绣帷幕“嚯啦”一声齐齐落地。眼前的景象太过出人意外，原本被风筝所惊动所有人齐齐都没有了声息。如斯ั美景，大抵是叫人倾心屏息的。
正自目不暇接观赏，忽然槿汐上来请安，盈盈道：“娘娘大喜，请放风筝祈่福。”说着把线递到我手中——不过是作个样子罢了，自然有内监早早扯好了线，我只消牵上一牵即可。笑吟吟一牵，风筝遥遥飞上天去，竟是一个极大的色彩斑斓的翟凤，文彩辉煌，锦绣耀目。合着我身上银紫ใ色凤尾图案的绛绡单衣，相映成辉。欢声喝彩盈满双耳，我也不觉含笑。
我慢慢道：“你若非和我亲近，自然也不会和我说这些话了，怎么是糊涂呢。”
陵容见我这样看她，有些不好意思，窘道：“妹妹的话也是自己的一点糊涂心思，姐姐有什么不明白的的呢？倒像妹妹我班门弄斧了。”
我道：“我叮嘱着她小心也就是了。只是送去的药不知有多少了，也不见好，只怕和她素า日身子弱有关。”
眉庄道：“虽说时疫已经不那ว么要紧，可风寒也不能掉以轻心，她以歌喉得幸，伤了嗓子就不好了。”
流光总是无声。
许是因为玄凌的缘故，太后对我也甚好，只是她总是静静的不爱说话。我陪侍身边，也不敢轻易多说半句。
秋风初凉的时节，虽然一袭轻薄的单衣不能阻止清瑟的凉意轻拂，亦是美好的。只是那凉的触觉并不是瑟缩的冷，而是一种暑热消退后久ื违的轻快和舒畅ม，连呼吸亦是贪恋的，深深的吸气后暖在胸腔里，温暖着带些清凉。满院桂子开得浓，那清甜香馥如雨渐落，绵绵娆娆似情人的手温柔抚摸在鬓角脸颊๐，叫人不愿苏醒。怡怡然卧在西窗下，如乌ไ亮的软绸轻散四开，无数细小甜香的的桂子就这样如蝶轻轻栖落在间。
只是眉庄的事苦无证据，刘畚久寻不得，眉庄也不能ม重获自由，好在有我和冯淑仪极力维护，芳若也暗中周全，总算境况不是太苦。
我道：“正在和淑仪娘娘说话解闷儿呢。”说着向华妃欠身施ๅ礼，盈盈堆满笑意：“娘娘金安。”
我满面笑容屈膝请安，玄凌伸手扶了我一把，“你也在这里？”
早起对着镜子慢慢梳理了长，只见镜中人眉目如画，脸上微露憔悴之色，但双眸依旧灿灿如星，似两ä丸黑水银，顾盼间宝光流转不定。
月色如欲醉的浓华，透过冰纹的窗纱似｜乳白轻雾笼于地面，我握了同心结在手，含笑安然睡去。
他当日这样贸然闯进宠妃所居住的宓秀宫中救我于危难，不只是大大地得罪了骄纵的华妃，亦是与汝南王一党直接起了冲突，大大不同于他往日韬光养晦、事事皆不用心的作风。
浣碧从未在我面前说起当日的事，如今也娓๙娓说来：“当日小姐罚跪在皙华夫人的宓秀宫中，连有协理六宫之权的敬妃娘娘也救不得您。我就知道坏事了。那天槿汐陪着小姐在里头，自然脱身不得，一宫妃嫔也全在皙华夫人宫里，皇上和皇后都出宫祭天去了，太后病得昏昏沉沉，自顾不暇，怎么เ还能顾得上小姐呢，真真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奴婢远远在外头望见小姐被皙华夫人折磨到如此地步，更担心小姐腹中的孩子，却连一个ฐ能ม想法子救小姐的地方都没有，真是急得连想死的心都有了。然而，宫中又有谁敢得罪皙华夫人呢？”浣碧停一停道：“正巧ู那ว时，我碰上了路过的阿晋，这才想起来，原来六王爷为了能方便侍疾，照顾ุ太后，就住在太液池上的镂月开云馆。”
镂月开云馆，是玄清在出宫开府前所居住的地方。他未曾成婚嫁娶，又是太后抚养长大的，于是依旧在太液池上留แ了这样一间殿阁居住，方แ便在宫中与王府之间来往，既ຂ可陪玄凌闲话诗，亦便于向太后问安尽孝。且镂月开云馆就建在太液池湖心，嫔妃女眷即便划ฐ船嬉戏也不会去的这样远，正好也可避嫌。
“我从前是见过阿晋的，知道他是王爷的心腹亲信，近身服侍，是可以相信的。所以我求了阿晋带我去镂月开云馆找六王爷想办法救小姐。”浣ã碧沉浸ฤ在思绪之ใ中ณ，道：“那是我第一次去镂月开云馆，馆外开了无数浅金和粉红的合欢花，风吹过像是下着花雨一般，若不是急着要救小姐，我一定是要贪看住了的。王爷就站在那花雨底下，一笔一笔写着字。我不晓得他在写什么，但是他看见我来，知道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因为王爷曾经在小姐有孕后叮嘱过我，若小姐在宫中有什么เ难处，可以让我去镂月开云馆找他，他若不在，阿晋也会传话告诉他。可是那一天，阿晋亲自带着我去的，我又那ว样仓皇狼狈，王爷就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于是我哭，我跪下来求他，求王爷一定要去宓秀宫救小姐。”她怔怔出神道：“王爷一听，脸都白了，也不说怎么去救，扔了纸笔拉了我就往宓秀宫去。阿晋急的都快疯了，拼命拉住王爷，求王爷不要冒失得罪了皙华夫人和汝南王。可是王爷的力气那么เ大，阿晋怎么挣得住呢。别说阿晋，连守卫宓秀宫的侍卫都被吓住了，拦也拦不住。于是，我们便这样闯进了宓秀宫，王爷是男ç子，这样贸然闯进去，那些嫔妃都吓坏了，慌得全躲进了内殿，连皙华夫人也吓的脸都白了，顾ุ不上避嫌，生了好大的气，与王爷争执。唉，当日的皙华夫人何曾把谁看在眼里，而她却不想想，王爷敢这样闯进来救人，难道还能把她放在眼里么？”
当日痛楚的记忆里，惟见玄清为了我和慕容世兰当面争执冲突，那是我第一次见他这样急怒攻心、神色大变。而玄清，从来是温和而从容的。
“当时小姐出了好多好多的血，整条裙子上都是红的，人都昏死过去了，沈家小姐怎么เ叫您也不醒。我吓的只会哭，王爷见没人帮的上忙，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抱着您就回了棠梨宫。”浣碧讲到动情处，不禁泪光盈然：“紧ู接着敬妃娘娘也来了，见您三魂不见了七魄的样子，差点没昏过去，忙不迭地叫请太医。王爷吩咐了阿晋快马加鞭去请回皇上，又亲自守在棠梨宫外以防皙华夫人借机生事，直到皇上归来。”
后来的事，她没有说下去，我自己้也知道了。
我的孩子，终究是没有保住。
然而我心念震动，激荡如潮，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原来他一早，已经是这样待我、保护我，为我周全。我总以为自己是知道的，却知道那ว样少，那ว样零散，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