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硬一硬心肠，骤然抬头盯着他，冷然道：“可是我，只能当王爷是玩笑。”
他无奈地看着我，良久道：“你知道我不是与你玩笑。”
我听了一晌，不觉含笑道：“似乎是在唱《子夜歌》，是清凉台的歌女们在唱么เ？”
他笑道：“来时刚去看过槿汐，一切安好。她只惦记着你。”又说起槿汐独在山中的状况，已吩咐人送了炭火衣食去。我点头深感他的细心周全，于是两人挑灯而对，我侧耳倾听，窗外似乎有朗朗的歌声传来，却是女子的曼然合唱的声音。
我定一定心思，慢慢坐起身子来，道：“浣碧，你去取我的外衣来，陪我去瞧瞧王爷。”
浣碧扯着手中ณ的绢子，一下又一下，声细如蚊，“王爷只穿着贴身的小衣，卧冰雪之ใ上，自己身子冷透了之ใ后再抱着小姐，如此反复多次，让小姐的高热退下来。后来雪停了，王爷就抱着小姐上了清凉台。加之小姐后来一直昏睡不醒，王爷几乎目不夹睫地与温大人一同照顾。这样连番辛劳，饶是身子是铁打的，也扛不住了。”浣碧见我低头默默，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忙急急分辩道：“小姐放心，那ว时候小姐是穿着衣裳的。”
他的神情闲闲的，恍若无事一般，只走近我微微笑道：“在做什么เ呢？”
微微一惊，很快起身道：“你从不来这里的，今日怎么来了？”
我停下筷子，疑惑道：“舒贵太妃当年出家，奉旨是出居道家，怎么เ会在甘露寺这佛寺周遭修行呢，不是该去道观的么？”
槿汐双眉微蹙，蜷曲如翻叠的波浪，“诚如娘子所说，娘子见到เ的的确是舒贵太妃啊。奴婢在宫中时已是隆庆年末，与舒贵太妃见面不过寥寥几次。然而舒贵太妃之ใ风姿，见过之人毕生难忘。”
我偷偷瞧一眼玄清，见他也是默默低头，仿佛思虑着什么，神情似喜非喜，也不分明，只听他的声音缓缓落在耳中，“照这般说，我与娘子同舟共渡了两ä次，想来前世也修行了二十年了。”
我心头骤然大怔，这样的话，从前自然是常常听说的，也不放在心上，偶尔还拿来与旁้人玩笑。然而此刻忽然听了，好似参禅的一般，低着头细嚼这句话的滋味儿，寻思不已，竟像是在沉沉黑夜里忽然有闪电划ฐ过天际。那样迅疾的一瞬，分明照耀了什么，却依旧黑茫茫地什么也看不清。
他的双唇有强忍凄苦而成的不饱满的弧度，衔了清愁和几许柔情：“视我为亲为友？可惜都不是我想要的啊。”
我低低道：“实初哥哥，你是很好很好的，可惜是我无福，没有办法喜欢你而已。”我捧着玉壶道：“一片冰心在玉壶，这份情谊，我是担当不起了。可是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我却是十足心领了。我心中永远视你为亲为友，永远都会。”
太后为我的苦心，也算是尽了。
我一笔一笔认真抄录着佛经，浓稠的乌ไ黑墨汁，仿佛我浓稠的不甘与冤屈，悉数写进佛法无边的真言里，来平息我的戾气与灰心。
这情由，以往若在宫中，我是半分也说不出口的，只得由着它埋在心中，任由它烂在肚子里。然而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
槿汐安慰地拍了拍我的手，道：“其实甄大人、甄夫人和甄公子虽然南北两ä隔，然而总算性命都保住了。娘子虽然要强，却也不至于刚毅硬气如瑞嫔小主，自杀明志、申诉冤屈，却还落了一个ฐ胁迫君王的罪名，死不瞑目。只是可惜了甄少夫人和小公子。”槿汐沉吟片刻，终于还是问，“其实有件事奴婢一直想不明白，若安陵容恨的是娘子，只管对娘子或者娘子的至亲下手也算有情由，怎么会反而是甄少夫人和小公子惨遭横祸。奴婢听说，当时为ฦ甄少夫人和小公子医治疟疾的，正是安氏自己้身边的太医，实在是蹊跷。”
1改编自乾隆于爱妻孝贤皇后死后所写的《述悲赋》
注释：
当日玩耍的秋千依然还在，只是秋千上引着的紫藤和杜若早已枯萎，只留แ了萧黄一索，秋千上空荡荡的，似乎ๆ许久没有人用过了，而秋千旁那棵花开如绡的杏树早已黄叶金灿。我有一瞬间的走神，仿佛还是那ว样青葱的岁月，我偶一回头，遇见长身玉立的玄凌。所有的一切，我避不过的，就这样绮丽ษ地开始了。当年自己้的话依稀还在心上，“杏花虽美好，可是结出的杏子极酸，杏仁更是苦涩。若是为人做事皆是开头很好而结局潦倒，又有何意义呢？不如松柏，终年青翠，无花无果也就罢了。”
我沿着太液池缓步行走，秋光如画ฑ，风荷圆举，尚未有凋残零落之ใ意。上林苑永远是这样美，春色无边，秋意浓华，连冬日里也有用绸绢制成的花叶点缀，就像这宫里的美貌女子，老了一群，又有新า的一群进来，鲜红的嘴唇、光洁的脸庞、如波的眼神、窈窕的身段，似开不尽的春花。曾几何时，我也是这上林苑里开得最艳的一朵花。
我顾不得避嫌，匆匆换下钩破的衣裳，披上礼ึ服，坐进翟凤玉路车中ณ。帘子垂下，惟听见背后槿汐一声疑惑地叹息，“怎么เ这样眼熟ງ。”
浣碧急急为我披上，道：“小姐快些，等下皇上和皇后就等急了。”
她扶我起来漱口，道：“冷宫行死刑一般都是在黄昏时分的。”
待到เ午睡起来，我问槿汐，“李公公那边说什么时候赐死慕容氏。”
送供状来的慎刑司总管内监小心翼翼道：“周宁海晕过去了两次，他说他只知道这些，别的也不清楚了。”
得到供状的玄凌即刻召正三品以上嫔妃和出揭的曹婕妤聚于皇后宫中。供状上的陈述令玄凌勃然大怒，不仅有曹婕妤所诉的木薯粉事件、淳嫔之死、交结大臣，更指使余更衣在我药中下毒、推眉庄入水、眉庄假孕以及陷害其他妃嫔之事。
他爱怜地看着我，摩挲着我的面颊๐，轻声道：“朕知道你已经尽力容忍了。”
我心下一冷，很快又平静下来，微微一笑道：“是华妃娘娘么เ？”
我不好推却她的一番功夫，又见她神色殷勤，便耐着性子每样尝了一口，果然清爽落胃，便道：“安妹妹的手艺真好。”
温实初一走，陵容方แ道：“听说姐姐病中胃口不大好，特意备了些清淡的小菜，姐姐尝一尝。”说着从食盒中一一取出列ต开：一盘清炒芦蒿、一盘咸肉汁浸过的嫩笋片、一盘马兰头豆腐丁拌香油和一碗荠菜馄饨，外加一碗玉田香米粥。
我微笑：“婕妤这样的日日‘头痛’的福气别ี人是求还求不来呢。”我凝眸温仪，她也快三岁了。三岁的小人儿出落的粉娇玉嫩，眉目如画ฑ，嘴里咿咿呀呀不止。她一向没有与我见熟，很是有些怕生，却也不哭不闹，只睁大了一双滴溜滚圆的乌仁眼珠好奇打量着我，十分乖觉可爱。
她亦笑，看着温仪的眼中饱含无限爱怜疼惜之意，“闲来无事，温仪便嚷着要出来逛。这个鬼灵精当真闹得嫔妾头痛不已。”
嫂嫂见我出语伤感，忙道：“娘娘还年轻，日子久远着，有皇上的宠爱想要孩子还怕难么？娘娘尽管放宽心就是。”
我叹道：“宫中女子人人都盼着能生下一个儿子可以依傍终身，老来有，更能有万一的太后之ใ份。可是眼见着悫妃有子而死，倒不如生了女儿的欣贵嫔和曹婕妤来得平安稳当。只是我，目下连个女儿都没有，这外人眼中ณ的显贵荣宠也不过是像没有根的浮萍罢了。”
她满面惊恐地望着我，道：“嫔妾……嫔妾只是听从陆昭仪的差ๆ遣而已啊！娘娘……”
我淡淡道：“这事儿就奇了。芳仪向来理直气壮，何尝有什么罪了。况且，本宫不过是想听槿汐给咱们念个故事而已。”我随手摘下鬓上斜簪的一朵紫瑛色复瓣绢花，目光盈盈看着她，手中随意撕着那朵绢花。绢帛破裂的声音是一种嘶哑的拉扯，这样骤然的静默中听来格外刺耳。
她身边闪出一阵娇媚而轻狂的轻笑，我想亦不用想，便知道是秦芳仪在了。秦芳仪是陆昭仪的远房表妹，而她心性窄小，前次在皇后殿外争执必然被她视作莫大的过节。眼下她在，必然会不失时机报复于我，今日的事算是麻烦了。
我忙道：“是我不好，冲撞了陆姐姐。”
细细想来，在去她宫中前几日，便已๐有轻微的不适症状，这又从何说起？真是因为对她的种种忌惮而导致的心力交瘁么？但我饮食皆用银器，自然是不可能在饮食上有差ๆ错的，那么เ我的不适又由何而来。
徐徐走至披香殿外，寻了一方石椅坐下，久久回味端妃所说的话。我的骤然失子，一直以为是在欢宜香的作用下才致跪了半个ฐ时辰就小产。而此物重用麝香，对我身体必然有所损害。可是我在慕容世兰的宫中不过三四个时辰，药力之大竟至于如此么？
我见是她，不由á得又急又愧，眼前一阵阵晕。温实初ม对我的情意我从来不说与人知，何况今时此地的我已是皇帝的宫妃，这样的话更是忌讳。这样贸贸然被眉庄听去，虽然我素า来与她亲厚，也是尴尬窘迫之事。不觉脱口唤道：“眉姐姐——”
一口气说得多，我伏在床边连连喘息不止。温实初又是心痛又是羞愧。我抬头，忽然停住不言。锦帘ຈ边，不知何时，眉庄已经亭亭玉立在那里，面孔的颜色如她手上的白玉手镯一般雪白。
他忽然盯着那ว个银盒，问：“为什么你用银盒装吃的呢？母后宫里都用金盘金盒的。”
我笑着扶起他，流朱已端了一面银盒过来，盛了几样精巧的吃食。我示意予漓可以随意取食，他很欢喜，满满地抓了一手，眼睛却一直打量着我。
注释：
我知道是她，转眸逼视华妃，握紧手指，这是我身边死去的活生生的生命，如果真有任何手脚使淳儿殒命，我一定、一定要全部ຖ讨回来！
他见我着急，脸上玩味之色更浓：“能让你有如此醋意，一定是绝代佳人，看来朕真的要纳新า妃了。恩，你说封你妹妹做什么好呢？婕妤？贵嫔？还是立刻封妃？”
我假装情急：“那ว可不许，四郎见到妹妹姿ู色，肯定会迫不及待将她纳为ฦ妃子！到时心中ณ便无嬛嬛了。”
我忙道：“哎，你把她们都打走了，那谁来伏侍我呢。”
他拍一拍脑门道：“朕果然糊涂了，你养胎最怕吵了。”便对槿汐、小允子等人道：“你们都出去罢。”
我垂泪摆，“不干皇上的事，是奸人狡诈，遮蔽皇上慧眼。”我心中不悦玄凌当日的盛怒，然而他是君王，我怎能当面指责他。
他扶我起来，“若不是你冒死行此举ะ，恐怕朕就对不住沈容华了。”
我清楚明白，他的人生，和我完全不同。我的命运，已经被安排为成为ฦ后宫诸多女子中的一名；我的岁月，便是要在这朱红宫墙脂ฦ粉队伍中好好地活下去；而我的人生，只是要延着这样一条漫漫长路一路茕茕而行，直到我精疲力竭、直到เ我被命运的眷顾抛弃、直到我终于被新的红颜淹没。等待我的，永远只有两条路，得宠，或者，失宠。
我只希望，安全地过我自己在宫中的生活。
这一日的午后，他与我西窗棋罢，外头暑气正盛，知了一声递一声的喧闹着，仿佛落着大雨，有一点渺茫的嘈ฤ杂。阿晋在树荫底下打着盹儿，脑แ袋一扣又一扣，东摇西晃。
槿汐端上绿豆汤来，我和缓道：“喝这个ฐ最解暑，方才正午太阳那么大，还跑马过来，真是疯了。”我抬手端起汤盏，用盖碗略去汤沫子，缓缓饮了两口。
玄清仰头一气饮下，望着屋外竹影道：“你这里是纳凉的好所在，我才特意跑马过来，又寻一碗好汤饮解解暑气。”他回头向槿汐道：“槿汐，你的绿豆汤是越来越好喝了。”
我笑道：“槿汐，只为他的一张甜嘴，你便再赏一碗给他喝。”
槿汐温和一笑，又端了一碗进来，道：“王爷想喝多少，有的是呢。”
恰巧ู浣碧停了手中的针线，婉约一笑，露出玉白的一点牙齿，“外头这样热，王爷等下不论是回王府还是回清凉台，都怕得一身汗呢，不如在这里吃晚饭。”
玄清笑得乜斜了眼看我，“小婢相留，不知主人意下如何呢？”
我扑着一把白绢团扇，笑道：“浣碧都开口留แ你了，我还好意思赶你走么，只要你不嫌咱们这里素菜寡淡就好。”
玄清道：“不拘吃什么，随心就好。”
我拂一拂衣裳起身，含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我便亲自下厨，为王爷做一碗羹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