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有细腻而饱满的纹路，他轻轻道：“嬛儿，是什么时候，你对我有了这样的心意？”
我唏嘘，“清。我心里，总有许多的不能和不敢。”
提笔一笔一笔落下，我落笔那样轻，仿佛是怕自己้微一用力就划破了纸张，还是怕划破了自己้支撑着的坚定。
我摇头，“不用。”
到底采蘋快人快语，小声道：“二来奴婢与采蓝姐姐也不是王爷的侍妾宠婢，所以……”
身后的采蓝一听，忙忙摆手道：“小姐这可误会大了。一则咱们只是服侍王爷的，和其他侍女并没有什么เ两样，说不上‘近身’二字。王爷贴身的事都是阿晋伺候着的，咱们也做不来。只不过王爷抬举咱们两人，觉着还不算太粗笨，才特意抬举了来服侍小姐的。二来……”她微微沉吟，脸色泛红如晕生颊๐，迟疑着说不下去了。
静白未免不甘心，翻了翻白眼，终究没有再动手。
住持道：“静白，莫要再说了！”
浣碧悠悠笑道：“王爷记性真好，又如此重视娘子，把娘子看得和太妃一样呢。”
我心中“咯噔”一下，像听见谁拿着一把小铜锤子敲开了一枚胡桃的坚硬的外壳，“咯”一声硬壳裂ฐ开的声音，坚果的那种被包裹在坚硬后清涩又夹着甘甜的柔软香味倏然就撑满了整个ฐ荒凉内心。
我摩娑着自己้日渐削瘦的下巴，轻声道：“那ว么对安陵容呢？”
“没有”，芳若不假思索ิ道：“昌嫔身份尊贵，一向自恃甚高，并不与人多往来，总是独来独往。除了对皇后、端妃和敬妃稍有敬意之外，其他人都不放在心上。”
我静静含笑，风从湿润的手上吹过，仿佛有泪痕干后的紧涩感觉。然而，我能说什么呢。我终究，也只能是无言。
她默默一笑，反握住我的手，“因为我看的出来，你心里头的苦并不比我少。”
浣碧忍了忍，终究还是不服气，“咱们是新า来的？莫真她们也是新来，凭什么什么粗活脏活全给咱们做，从前也算了，如今越变本加厉，连内衣内裤都打给咱们洗，这算什么！”
衣物繁多沉重，我和浣碧抬得吃力，方洗了几槌，浣ã碧又翻了一翻，忽然“哎呀”了一声，皱眉抱怨道：“静白她们越来越过分了，贴身的衣物怎么好给咱们洗。一点避讳也没有！”我伸手一翻，见多是女人家的内衣，蹙了眉颇为厌恶。然而见浣碧生气，也不愿在火上加油，只得道：“算了，谁叫咱们是新来的。”
她说话爽利泼辣，真不像是个出家人的样子。我一径只是笑：“是啊。若我像你一般大力气，自然也不会委曲求全了。”
莫言愤愤不平道：“你真当是太好脾气了，若换做我，必定立刻๑两个大耳刮子上去，叫她们知道姑厉害。”
山色水色俱是苍茫，在烟水间的缭绕间似乎是不真实的，仿佛整个人也浑然融进其中。我遥望山水云雾，风景自在，离宫时那股倦怠之情，再度席卷上心头，侵入我的心肺百骸。我心下一片空茫，淡淡道：“槿汐，若咱们的下半生可以在甘露寺这样安宁过下去，我也别ี无所求了。”
京都之外多山峦叠翠，起伏重叠如碧青屏障，互为ฦ承接。高耸处直插云霄，低缓处则逶迤如美人玉臂。而诸峰之中，以缥缈峰、嵯峨峰、甘露峰、凌云峰等最为著名，缥缈峰与嵯峨峰遥遥相对，甘露峰、嵯峨峰、凌云峰彼此相连，云山雾霭笼罩其间，景致风光最是美好。
我力争：“即便如此，嫂嫂一介女流，致宁襁褓之中……”我哽咽道：“臣妾兄长本对社ุ稷无功劳可言，外间之事诡谲莫辩，臣妾亦不可得知。但臣妾兄长对皇上的忠心，皇上也无半分顾念了么？！”
玄凌的话冷冷在耳边响起：“实在不算冤了你兄长！”
我低头抚着尚未显形的小腹，暗暗下了决心，孩子，哪怕你的父皇不怜惜你，不怜惜娘亲，娘亲也必定想尽办法保护你平安。
我只说：“你快快去。”皇后在人前一向“仁慈亲厚”，玄凌有这样的旨意，她断ษ然不会拒绝。
或者，我自倚梅园折了梅花来，红梅或是腊梅、白梅、绿梅，颜色各异。一朵朵摘下放进东室透明的琉璃圆瓶，瓶中有融化的雪水，特别ี清澈，我把花朵一一投入水中，再经炭火一薰，香气格外清新。我便半伏了身子勾了花瓣取乐，他便静静在一旁้看着我。
他抚掌，亦笑。
我的目光似无意扫过她的左ุ臂，她会意，道：“也好。”于是我唤过流朱，引了端妃往棠梨宫中ณ去，只道：“娘娘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我忙笑着道：“娘娘的衣裳๙跌脏ู了，若不嫌弃，请移驾棠梨宫换一件干净衣裳๙。”
我颔，心中惟愿玄凌能顺遂平安。
李长劝解道：“皇上正是担心娘娘当其冲身受其害才要娘娘避开这阵子，娘娘安心要紧。”
她微笑，展一展宽广的蝶袖，道：“娘娘想听真话么？”见我只是望着水面满湖碧莲，又道：“华妃娘娘太心急，这次失策了。”
避暑用的水阁十分清凉而隐蔽，我弹一弹指甲â问：“乔๒氏是何等样的人？曹姐姐可曾留แ心。”
而眉庄，她是那样的寂寞。音容笑貌，到每一根丝、每一个眼神，无一不是寂寞而寥落的。
身前的老梨树开了满满香花，不负春光怡然而在，仿佛凝了一树的冰雪皎玉。远远望去，似白色轻雾笼于半空之ใ中。春光那样好，天色明净，日色如金，花事繁盛。生生燕语明如翦，婉转滴沥的流莺飞起时惊动了天际下流转的晴丝袅袅，如斯韶光亦被看得轻贱了。
他长叹，“是。是宜修亲自准备的药。”那叹息沉重得如巨石压在我心上，他道：“朕身为天子，亦有这许多的无奈和不可为。你懂得么？”
我的话，让我想起我失子那一日皇后和他的言语，内心的惊恸和害怕愈深：“皇后娘娘……也知道是不是？”
夜晚很冷，元宵节过后的冬夜，依旧飘着漫天的鹅毛大雪，轿辇中笼着鎏银飞花暖炉，十分暖和。抬轿的内监的靴子踩在雪地里有轻微的“咯吱咯吱”声，不闻些微人语。
我微笑着坚持道：“只要皇上想着臣妾就好了，臣妾怎么会与安妹妹争朝夕之ใ长短呢。”他无可奈何于我的坚持和推委谦让，遂含笑答应了，目送我离去。
我的声音极轻微柔和：“臣妾日夜为皇上祝福，沐浴熏香，不敢有一丝疏忽。”
他的明黄镶边银针水獭大裘阔大而暖和，把我裹在其间，久违而熟ງ悉的龙涎香的气味兜头转脸席卷而来。他的手臂微微用力叫我不得逃离。他唤我：“嬛嬛，你若为朕祈่福再冻坏了身子，岂不叫朕更加心疼。”他的呼吸流连在我衣上，不觉惊而复笑：“你身上好香，难怪冬日里也能引得蝴蝶来倾倒于此，连朕也要心醉了。”
浣ã碧显然专注，片刻๑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道：“似乎ๆ跟小姐刚才弹的曲子很像呢。”
隔的远了，这样轻微渺茫的笛声一种似有若无的缠绵，悠悠隐隐，份外动人。我问身畔ึ的人，可曾听见有笛声，她们却是一脸茫然的神情。我几乎是疑心自己้听错了，转眸却见浣碧一脸入神的样子，心下一喜，问道：“你也听见了么？”
她却不依不饶：“贵嫔妹妹真是贵人事忙，没见着皇上，见一见太后也是好的。可真是孝顺ิ呢，姐姐我可就比不上了啊！”
我心头厌烦，不愿和她多费口舌，遂别过头道：“本宫还要去向太后问安，先走一步了。”
小腹沉沉地往下坠，口干舌燥，身体又酸又软，仿佛力气随着身体里的水分都渐渐蒸了。
“妇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
槿汐进来，蹙眉低声道：“是恬小主宫里的人来禀报，说小主ว入夜后就一直腹痛难忍，急着请皇上去瞧一瞧。”
我惊得醒转，忙披衣坐起身，问：“什么事？”
他的哨音吹奏渐渐回环低落，音止时已๐徐缓踱至我与玄凌身前，朝我的微笑也是清淡无虞，花费的心思已经足够多，所以贺我的只是再平淡不过的施ๅ施然一句：“清以满湖莲花恭贺莞贵嫔芳诞。”
远远举ะ目，玄清缓缓走来，手中别无器乐่，只是以手为扣抵于唇间，吹奏一曲《凤凰于飞》。凤凰于飞，和鸣铿锵1，大约是世间所有女子的想。他的吹奏与曲调也是简单清澈，仿佛上湖上徐徐而来的清风，在寂静的惊叹里一转一转扣入人心。凤凰于飞，于他，那ว是简单而执着追求的事，于我，那只是一个ฐ少女时代绮丽的，不适宜在深宫中继续沉迷下去。在眉庄身上，我已๐经看到破灭的一角。
陵容微微一愣，看了看玄凌赏下的药膏，道：“皇上赏赐的药自然是好的，不过一来姐姐有孕不能ม随便是什么药都用，二来皇上赏的药有些是番邦进贡的，未必合咱们的体质，姐姐说是不是呢？”
我摸着脸颊上的伤口道：“没什么要紧ู的，太医已经看过了，皇上也赐了药下来，想来抹几天药就没事了。”
我走至外院，见温实初ม正在指点宫女调配药材，见我出来，忙躬身行了一礼ึ，我朝他使一使眼色，慢慢扶了流朱走了出去。果然没过多久，见他匆匆跟出来了，我微笑道：“刚才说话不方便，有劳大人你这一趟了。”我慢慢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江穆炀、江穆伊两ä人擅长的是婴妇之科，怎么突然懂得了治疗时疫之ใ术，且擅长如此。难免叫人疑惑。还说是华妃连夜帮忙翻的医——华妃律例文章还懂些，若论医道只怕她要头疼死。”
我想一想笑道：“也好，你好好养着。下次就是你来看我不必我再来看你了。”
她道：“理佛之人都用檀香，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她微微举ะ眸看我，“后宫嫔妃甚少用此香，怎么你倒识得。”
我轻轻道：“太后也喜欢檀香么？”
我点头道：“知道。”
凉风轻轻拂到面上，和太妃的手一样凉而温柔，吹面只觉舒服。
太妃望着夜空，四周静谧，有喜鹊扑棱着翅膀飞过。太妃的声音柔缓似春水泛波，“清这孩子像极了我和他父皇。从前，我是摆夷降臣的女儿，跟着父亲在大周朝廷中ณ存活着本就身份尴尬，后来爹爹又因罪被贬，我又身在罪籍被没入荣德长公主府为ฦ婢。后来皇上为ฦ了让我能进宫、给我一个名分，能让我一直在他身边，就叫我认知事平章阮延年阮大人做义父，费尽了多少周折，才进了宫，却也只被允许住在太平行宫。”太妃似沉浸ฤ在往事之中ณ，皎洁的脸庞被如||乳|如烟的月光映照着，似拂上了一层柔软的鲛绡轻纱，无比光润柔和，“因为昭宪太后不满我的出身，于是不许我进紫奥城册封。昭宪太后是先帝的嫡母，先帝的生母昭慧太后去世之后，一直是由昭宪太后亲自抚养先帝长大的，十数年母子之情，先帝ຓ自然不好违拗昭宪太后的意思，却也不忍太委屈我，如是才在太平行宫建了桐花台迎接我入宫行册封嘉ล礼。”
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桐花台，那是舒贵太妃当年进宫行册封嘉礼的所在，亦是她与先帝可以公开站在世人面前携手同进退的地方แ。当日先帝立于桐花台之上，亲自吹“长相守”歌《凤凰于飞》迎接他毕生心爱的女子归来。于一个ฐ女子而言，这样盛大的情意，自然是十分美好的回忆。
然而对我而言，桐花台——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温柔的笑意。
那一夜的夕颜，开的如斯洁白纯净。每每在伤心时，脑海中想起那一夜的言语，亦染上了这样洁净的安宁气息。
太妃见我微笑，不由问：“嬛儿，你在笑什么？”
我这才惊觉过来，盈盈浅笑道：“我只是想起了从前见过桐花台，所以微笑。”
太妃道：“是啊。桐花台高三丈九尺，皆以上好的洁白玉石铺就，琼楼玉宇，栋梁光华、照ั耀瑞彩。为了造桐花台，还费了不少能工ื巧ู匠的心思呢。先帝ຓ还命人桐花台边缘植嘉木棠棣与梧桐，梧桐——是象征恩爱长久的树木啊。”
我点头道：“是啊。梧桐引得凤凰来，的确是恩爱且贵重的树木。可见先帝对太妃的心思，确实不是一般的兴致所至。”
太妃微微颔，下颔的弧度柔美如新า月，轻轻道：“每年春夏之际，棠棣便会花开若雪，暗香清逸。偶尔亦有开紫色的，更为难得，那种美景仿若漫天扬起紫色的轻雾，花繁秾艳，令人望之心醉。每每这个时候，先帝便会命善歌的侍女在梧桐树下歌唱《棠棣之华》，与我携手漫步其间，共赏花开花落。我进宫多少年，先帝ຓ便这样待我多少年。虽然经年之中总有数月先帝ຓ要回紫ใ奥城居住，两ä地分离。而且，太后不喜，皇后不满，诸妃非议，朝臣议论，但先帝ຓ待我的情意总是没有改变。”
“我也时时耳闻，当日先帝的废后是太后的亲眷，宫中又有得势的玉厄夫人，甚至先帝为ฦ了太妃有封宫之举惩罚嫔妃。”
“先帝ຓ待我，其实是非常好的。若在太平行宫居住，他必定不会随意召幸除我之外的任何妃嫔。虽然上至太后，下至朝臣，总对我诸多刁难，可是有先帝一力维护，我总不觉得这宫中ณ岁月辛苦。”
我听她这样说，内心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先帝愈专宠舒贵太妃，其实愈是把她逼到了与众妃敌对的地步。
集宠于一身亦同集怨于一身啊！难怪玄清当日会在桐花台劝戒我“帝ຓ王恩宠太盛则如置于炭火其上，亦是十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