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过往的记忆分明在脑海ร中划ฐ过。瑞嫔洛氏，那个ฐ如流星样灿烂又刚烈的女子，那个会说“若堕尘埃，宁可枝头抱残而死”，眼神澄静无波的女子。终究一语成谶，一索ิ自缢表明清白。
眉庄的神色骤然复杂而不分明，阴翳得如下雪前沉沉欲坠的天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还记得瑞嫔么？”
我微微苦笑，语气沉沉如秋雨暮霭，“浣ã碧，大周开国多年，你可有听说过出宫修行的妃嫔还能再度重回宫廷的么？你以为人人都是武则天呢，还是个ฐ个皇帝都如李治一般长情。何况皇帝ຓ逐我出宫，也并非是被我父兄连累，而是不忿我冒犯先帝后又性非和顺。这也是皇后为什么不再追害我的缘故了。”
浣碧一袭绿衣，系浅青色的丝绦，迎风翩然如蝶。她的身姿掩映在萋萋芳草之中，似乎要和这周遭的绿意融在了一起，唯独一张清秀脸庞雪雪白无半分血色，一对瞳孔似望不到เ底的两潭死水，“浣碧虽然是奴婢，可是这件事上十分明白。王爷这样苦劝小姐，也是怕若甄门脱罪，小姐也会重回后宫，重回您的皇兄身边，那ว么你和小姐，就真真是被斩ล断情缘了，是么？”
2出自宋代王观《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王观，字通叟，如皋今属江苏人。全诗为：“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เ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这是一送别ี词，感情真挚，语言浅易，以新巧的构思和轻快的笔调，表达了送别惜春这一主题。诗歌上阕以眼波和眉峰来比喻水和山，灵动传神。下阕送别惜春，寄予着对友人的深深祝福。语言俏皮，媚而不俗，在送别词作中ณ独领风骚。
1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宋人的笔记和明人周楫的拟话本《西湖二集》里均有记载此典故。吴王妃每年以寒食节必归临安，钱鏐甚为想念。一年春天王妃未归，至春色将老，陌上花已。钱鏐写信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清代学者王士祯ງ曾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二语艳称千古。”后来还被里人编成山歌，就名《陌上花》，在民间广为传唱。
他如此嚣张，我却也不放在心上，以玄清的本事，要对付中了蛇毒的他，自然不在话下。然而听那男子的口气与神态，却是极有把握。而且对大周政事颇为知晓一些，倒真不知是什么来头。万一真是在赫赫族中ณ颇有地位，一旦为玄清所杀，反而要牵扯出我与他私自出游、过从亲密的事来，倒是得不偿失了。我暗暗思忖，若他就近还伏又帮手，或者有人前来援手，这个事情却也棘手。玄清独身自然能应付自如，可是拉上我和浣ã碧两个ฐ，却是大大的麻烦和掣肘。
男子下颌๒微仰，昂然道：“你们周朝的男ç人何来男ç儿热血、铁骨铮铮。放眼周朝，我看得入眼的不过是你们从前的汝南王玄济，后来他被囚禁，听说你们皇帝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拿下他。平定汝南王，有一位姓甄的少年将军还颇引人注目，只是后来犯事被流放，也不知所终了。周朝没有一个可用的将才，国中又尚文不尚武，百姓大多手无缚鸡之ใ力。只凭一众散兵游勇，我还未必放在眼里。”
流水的声音湲湲潺潺，温柔得如情人的低语呢喃。我贪恋地看着，终究还是觉得不忍，松开手把萤火虫全放了出来，看它们漫漫散散飞在身边。
美丽ษ的萤火，散着清凉微蓝ณ的光芒，若寒星点点。我惊喜道：“已经有满天星光，我不敢再多贪心。”
“是，这样彼此也能相处下去”。槿汐恭顺道：“王爷也不是个糊涂人，碧姑娘的心思，他未必真的一点半点都不晓得。只是看王爷的样子，也只作不知道，那么娘子何必把那ว层窗户纸撕开。若真到了要说穿那一天，自然王爷会说，娘子不必牵扯进去。”
槿汐的话如同醍醐灌顶，我瞬时头脑清明，“那么依你的意思，我便当什么都不知道就是。”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轻轻笑道：“这是古词里赞美男神的，我并没有这样好。”
我想一想，满心的情意都化作十六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1้你在我心里便是‘世无其二’。”
浣ã碧指一指桌上的道：“可要打人送去给王爷么？”
我颔：“去告诉温大人，若王爷问起，就说我身子已经好了，不必再留于清凉台休养了。再向他要几副提神的药给我，明日陪咱们回去。”
采蓝正一正容色，道：“咱们清凉台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因为咱们这些在清凉台做奴婢的，比不得清河王府里头都是好人家挑出来的女儿。咱们这些人都是家道凋零、漂泊在外头生死垂于一线的，被王爷救了回来才在清凉台服侍的。在咱们眼里，王爷就是咱们的大恩人，断断不会存了非分之想。如今咱们尽心尽力侍奉王爷，将来尽心尽力侍奉王爷和王妃。”说着看向我道：“王爷视小姐为知己，小姐必然知道，咱们王爷不会有妾侍侧妃的。若有，也只会只有一位正室王妃，是不是？”
采蘋和采蓝知晓浣碧是我贴身侍女，自幼一起长大，连玄清待浣ã碧亦是另眼相看，自然十分客气。如今见她这样亲热，自然更要奉上十分妥帖。采蘋忙笑着道：“浣ã碧姑娘这样说，可是真要折杀我和采蓝姐姐了。”
住持微微叹息，向我道：“甘露寺在凌云峰那里还有两ä间禅房，你先去住着安心养病。一切等身子好了再说，再不济，也先有个ฐ落脚的地方。”
她冷冷环视众人，道：“这种地方แ不住也罢。我送你出去！”说着手脚๐利索地帮浣碧和槿汐一起收拾起来。
玄清道：“信上你即可看出，甄大人笔力犹健，可见身子没有大碍。我去之时，听闻大人在江州ะ刺史一任上颇็得爱戴。大人自己้亦道，远离京都朝廷，纷争既淡，过得亦舒心些。”
千言万语，爹爹的眷眷之心，只凝成了这几句，对我的心，对浣碧的心，对哥哥的心，皆在其中。
我偶尔问起，他只一笑，“我左右不过是无事，便在河边徘徊，徘徊多了，自然晓得娘子何时会经过。”他的笑意淡然如翦翦风，横过平静河面，牵动粼粼波光，“或者说，我私心很喜欢在此等待，如果可以等到เ想见的人，格外有一种惊喜。感叹或许是缘分使然。”
起初，常常是他让阿晋告诉浣碧他会去的时间，然后等着我去与他相见。渐渐地，也许是默契使然，我常常觉得自己仿佛能知晓他在何时回到来，于是去了，他便总在那里。
槿汐点燃了一柱檀香，甘甜沉静的气息缓缓四散开来，叫我能沉稳握住手里的佛珠。
重阳过去后的几日，我的心渐渐不安定起来了。有那么一丝暗流，在心头涌动，泛出焦灼与期待。
我默默片刻，心疼自己，该要如何心疼呢？
浣碧一时作不得声，片刻愣愣道：“我是心疼小姐，小姐从前何时做过这样腌脏污秽的事情。”她拉起我的手，“小姐的手还成手的样子么？抹多少金疮药都不见好，我见了都不忍心，小姐难道都不心疼自己么？”
我心头一怔，宫里会有谁来看我呢？我是被逐出宫禁的不祥之人啊！我心头忽然一热，会不会是眉庄呢？呵，也只有眉庄才会这样牵念我。
果然，静白见我后来挑回来的柴火，半句挑剔的闲话也没有，只皱着眉头撂下一句话，“以后每日挑两ä担柴火去。”见我转身默默告辞，又粗声道：“好好洗洗去，宫里有人来看你，别好象咱们委屈了你什么เ似的。”
槿汐的话，我如何不明白。自进甘露寺以来，我何曾有一晚好睡。许多个深夜，我几乎ๆ是睁只眼睛看着天空从暮色四合到东方露出鱼肚白的熹微晨光。光影的变化投在窗纸上的明暗交错，只消เ一点点的变化，我也都了然于心。
槿汐按住我微微颤动的双肩，双手有力而坚定，“娘子能活着走出来的地方，并非人人走得出来，娘子一定要相信，有时候终生不得相见，亦算一种保全。帝姬如此，于娘子的家人，也是如此。”槿汐叹气道：“但愿娘子想的明白，可以夜夜安睡。”
岭南川北远隔南北，岭南多瘴气，川北多险峻，皆是穷山恶水之地，父亲一把年纪，怎么熬的住呢？我的心酸痛悲恨到无以复加，腹中有轻微的绞痛，似蛇一样蜿蜒着爬上来，而且玉姚和玉娆自幼娇็惯，如何能受得这分颠沛流离的苦楚。
他扶住我的肩，道：“有太医在，会尽力救治他们母子。”他顿一顿，“但你的兄长，结党为私，朕业已下旨，充军岭南。你父亲贬为江州刺๐史，远放川北，也算是朕姑念他一生辛苦了。”
我见她虽是笑着，眼角却红了，不由á心下疑惑，道：“流朱怎么了？”
浣碧笑吟吟道：“小姐嫌奴婢服侍得不好么，一心念着流朱。”
我轻蹙了娥眉，道：“哪里是这样容易的事呢？想有就有了。”
浣ã碧咬一咬唇思量，片刻道：“她终究输在没有儿子。小姐若能有所出，地位就当真巩固了。”
她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热，我只是含了恰到เ好处的笑，想起端妃身子虚弱，叹了一句道：“端妃娘娘很喜爱帝姬，可是自己身子不好，大约也不能有孩子了。”
襄贵嫔眼中微含了戒色，亦浮ด着笑意：“承莞妹妹吉言。我哪里能比得上妹妹得皇恩眷顾，兄长又新近为大周立下功劳，甚得皇上信任。看来妹妹封妃指日可待，温仪的来日全指望妹妹垂怜了。”
籍黄的纸页间有墨迹的清香，一字一句皆是前人的事，借隐没在此间了。史大多是男人的历史，且不说春秋战国南北对峙的乱世时兄弟睨墙、父子成仇，单在治世，就有汉景帝的“七国之乱ກ”，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诸子夺位、宋太宗的“斧声烛影”。一部ຖ史，皆是刀光剑影、血泪写成。
那一日夜深，我和陵容同在窗下，她低着头在缝一件冬日要穿的棉袄，我则对着烛火翻看史。流朱倦极了，在一旁打着盹儿，呼吸略有些沉重，惟听见页翻动的声音，沙沙沙沙，夹在湖水拍岸的声音中，像是下着小雨。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了。行宫不比在宫中，我又因太后的训诫不敢在随意染指政事，因而汝南王的事终究只是能听到一星半点的影子，并不多。行宫的生活安遐而悠闲，又没规矩约束着，也就随心所欲许多。只当，是给劳顿的身心一点安详。
我笑笑，“今时不同往日了。”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幼时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栩栩生动难以忘却。可此刻眉庄在我眼前，却只觉得我与她隔了那么远，从来没有这样遥远过。
眉庄歪头想了半日，忽而又不满意，“我嫁了甄哥哥，可你又要嫁去了别处，还是不能在一起呀。”
我并不是个ฐ良善而单纯的女子。我逼疯了秦芳仪、丽贵嫔，亦下令绞杀了余氏。我何曾清白而无辜。我和宫里每一个还活着、活得好的人一样，是踩着旁人的血活着的。
一进这宫门，我早不是那个曾经任性而娇็宠的甄嬛了。
贺妃笑道：“娘娘金贵之身，妾身怎敢胡乱越众扰了娘娘。”
我和气微笑道：“元宵那日看见娘娘随宫廷命妇进宫朝贺，很想和王妃交谈几句。只可惜有事在身耽搁了，真是遗憾。”
玄凌十分快活，我伏在他肩上，注视他身后各人表情百态，不由心底感叹，世态炎凉反复，如今重又是我居上了，后宫众人的脸色自然不会再是风刀严霜，面对我的笑脸，又将是温暖如春了。
陵容脸色微微尴尬，很快笑道：“正是呢。瞧臣妾一时高兴得糊涂，话都不会说了呢。”
我问：“你们还是没有听见笛音么？”
一曲绵落，槿汐笑道：“好久没有听得娘娘弹这样好的琴了。”
陵容握住我的手道：“姐姐为我受委屈，陵容来迟了。”
这样连珠般字字诘问下来，她连还口之力也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难看。或许也是碍着我位分终究在她之上，悻悻难言。良久脸色一变，有恼羞成怒之状，正要向我作，身后却是一个极清丽的声音，款款道：“秦姐姐可是疯魔了吗？连贵嫔娘娘也要顶ะ撞了，可知皇后娘娘知道了定是要怪罪的呢。”秦芳仪颇忌惮她，更忌惮皇后，只得悻悻走了。
槿汐温和的目光锁在我身上，轻声道：“可是李长说的一刹้那，娘子眉心微动，难道真的什么念头都没转么เ？”
我仔细体味自己的心思，轻声道：“当时确是动容，然而转过念头，也只觉得不过尔尔。”我敛容，淡然道：“先把你伤得体无完肤，再施ๅ一点无济于事的药物，有什么意思。”
槿汐凝神片刻，“无论有没有意思，只消皇上有这个ฐ心，咱们就能事半功倍。”
我冷冷一笑，仰起头，任由á庭前落花，一一拂落。
这日起的早，不过淡淡松散了头随意披着，早起用前两日就预备好的玫瑰水梳理了头，青丝间不经意就染了隐约的玫瑰花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