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的泪盈盈于睫，将落未落。我练习过无数此，这样的含泪的情态是最惹人心生怜爱的，亦最能打动他。
他的手压在我的唇上，半是心疼半是薄责，“嬛嬛，朕不许你这样胡说！”
秋日的谨身殿里，我因思念胧月而伏地痛哭，他自身后扶起我，声音温和如暖阳，漫天漫地挥落了蓬ศ勃阳光下来，“没事了。没事了。”
槿汐见我醒来，忙端了一碗汤药来道：“温大人说娘子方แ才太激动已经动了胎气，断断不能ม再伤心。娘子先把安胎药喝了，温大人明日会再来看娘子。”我茫然地就着她的手一口口吞下药汁，喝完，只倚着墙默默出神。
于是大雪飞扬、寂寞孤清的日子里，我努力加餐饭，一心一意调养着自己้的身体，只盼他回来时，不要心疼的说一句，“你瘦了。”
相思之人，是最禁不得远离的。也常常因为远别而寂寞，只是这寂寞因为ฦ有他即将会回来的盼望，也是寥落中ณ带着绯红的欢喜与期待的。
彼时暮色如流离四合的晕彩，山崖上一簇簇鲜红，一丛丛洁白的秋杜鹃，散若天边飘落的云霞。浣碧松松挽着的髻边斜簪了一朵杜鹃花，水红的花瓣，映着她细腻的肌肤，分外娇艳。玄清偶尔注目，赞道：“浣碧虽然爱穿碧色，可是簪上一朵红杜鹃，却格外好看。”
然而浣碧神情淡淡的，只道：“晚饭已经好了，小姐和王爷同去用。”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我身上，徐徐道：“很要紧。”
我咬一咬唇，道：“很要紧么เ？”
浣碧亦温默笑道：“公子别太小瞧了我与小姐，咱们也不是那起子娇滴滴弱不禁风的。”
我拦下他的手，笑吟吟道：“不必去费那劳什子，咱们便由着性子走，能ม走到哪里便算是哪里，也算十分尽兴了。”
舒贵太妃笑道：“年少旧ງ事，难为ฦ你还记得那么清楚，拿来取笑。”
积云笑望着舒贵太妃，道：“从前太妃最顽ื皮，早上起得最早，拉了我头一个就去河边取水。”
若没有玄清，或许我就这般沉溺了下去，沉溺在记忆和过往带给我的无法挣脱的痛苦和凄凉心境之中，沉溺在时间无垠地汪洋白浪里，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沉溺到底，不知岁月几何，萧条到死。
我无数次从境里惊醒过来，遥想远在南北的爹爹和兄长，软弱的玉姚â，年幼的玉娆，年迈的娘亲，和惨死在狱中ณ的嫂嫂、襁褓ຑ中的致宁，我恨得极力握拳，握得折断了一段又一段养得极长的指甲â，那清脆的“喀嚓”声，如死亡之声和仇恨而不得报的痛苦一般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似鬼魅一般寸步不离，一寸一寸卡着我的心房，几欲迫死，迫到我心灰意冷，人如残烛。
那么多年的苦，那么เ多年的争斗，我的伤心和失落，只有他真真切切地目睹过，抚慰过。
他怔怔道：“我遇见你的每一次，你何曾真心开怀过。连哭，也要极力忍耐着。”
却是四色小菜，鸡髓笋、莼菜羹、龙须菜和一道福建肉松，并一碟点心玫瑰酱，白粥滚热冒着雪白热气。玄清向浣ã碧笑道：“你倒是十分有心。”
正巧浣碧进来，笑盈盈道：“菜齐了，小姐和王爷尝一尝罢。”
绿野堂里疏疏朗朗，只摆着几件金柚木家什，除了还是，墙上悬挂着各色名剑兵刃。我心中生出一点漫然的欣慰，当真是一点女人的痕迹也没有。
我点头，“先瞒着，免得太妃焦心。”
他捧茶在手，只是笑，“你且说来听听。”
我慢慢啜了一口茶，笑吟吟道：“有备无患是谜底，要猜个谜面呢，实在是有些费劲。我也想了半日往《三国》上想去，才知道的，却不知准不准？还要王爷来定。”
槿汐的话，仿佛是在盛赞太后的盛德以及与舒贵太妃的姐妹之情的，然而对我问的问题，却是似乎风马牛不相及。
而太后对舒贵太妃情分如此之深，我听了亦是感动。想起宫中的眉庄，更是唏嘘不已。
我微微惊异：“什么？”
玄清整个人罩在水光山色中，更显得无波无尘，泠然有波光匀染，“我这样说，也是有事要请娘子相助、下月初六是胧月的周岁生辰，有件事请娘子助清一臂之力。”
他用力闭上双眼，片刻๑，缓缓吸了一口气，道：“你怕连累็沈婕妤和胧月帝姬ภ？”
我微微点头，“你来的这里多了，只怕宫里也会知道。不知道又有几多风波麻烦兴起来。何必呢？”
问得多了，芳若也笑，“娘子关心的，永远只是这两位么？”
芳若不便多说，偶尔答两句，也是简单的话，从不细细说来。我知道她有她的难处，也不为难她，只是见了她，还是只问这两句话。
夜风从窗缝间贯入，带着潮湿阴寒的气息，似一口欲吐未吐的叹息，晃得原本稀微的烛火跳跃明灭。槿汐伸手护住火苗，默然片刻，道：“秋风悲画ฑ扇，故人心易变。世间的事往往如此呵。”
“人心的繁复善变……”我喃喃反复自语，“槿汐，如今我常常有一种痴心妄想。人生若只如初见……譬如陵容，只是我初见她时那般柔弱楚楚，眉庄姐姐也是那样爽朗大方。而他，只是我初见他时的样子……”我凄婉一笑，“漫天四散如雨的杏花中他含笑而来，那ว一个ฐ春天……可是春天，终究是要过去的。若时间只停在那一刻๑，没有后来的种种纠结，该有多好。”
我静静道：“暮鼓晨钟，咱们以后的日子就是这样了。”
即将落下的夕阳半悬在对面陡峭的山壁上，血红一轮如要沁出血来，映得半边天色都如烧如灼一般，直叫人心里闷住了一般难受。苍茫的暮色如雾渐渐弥漫开来，四边的山色也有些沉，苍郁大松掩映下的古刹，钟声悠悠，香烟袅袅，反而让沉坠的心稍稍沉淀。
他会心，道：“娘娘喜欢听什么？小王以此为ฦ贺。”
我微微一笑：“多谢王爷。”我的目光无意划过时停驻在他腰间的笛子上，随口道：“久ื不闻丝竹之ใ声了，本宫觉得舌头的味道也寡淡了呢。”
正疑惑着，剪秋笑吟吟自殿后出来，恭恭敬敬福了一福道：“劳累昭仪娘娘久等了，方แ才皇后娘娘头风作，难受得紧，此时皇上正陪着娘娘在服药，等下便可出来，请昭仪稍候。”
我端正垂手站着地下，半炷香时间过去，却不见玄凌与皇后出来，半分动静也无。
我不以为忤，笑道：“能亲眼见你去西方极乐世界，怎能不算是大喜事呢。何况活着的村野妇人总比死了的人好些。”
她的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你也要看着我死么？”她本是丹凤眼，乜斜着看人愈加妩媚凌厉：“你这身打扮，不像是来送行，倒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村野妇人赶着去办喜事。”
曹婕妤只是垂，道：“臣妾是不敢。昔日华妃如日中ณ天，十分跋扈，所害嫔妃不少，臣妾在其威势之ใ下只能三缄其口，保全自身和帝ຓ姬。如今帝ຓ姬逐渐长大，臣妾不想让帝姬和臣妾一样受人挟制。”她叩：“臣妾之命尚不足惜，但帝姬是皇上的骨血啊。而皇上又在此刻平靖前朝，臣妾才有勇气向皇后告此事。”她是语气不卑不亢，却说得十分动容。
他忽然转身问曹婕妤：“你既然知道她的所作所为ฦ，为何到เ现在才说？”
我只怅怅叹息了一句：“只是臣妾的兄长和汝南王一党越走越近了。”
他只是郑重了语气，道：“即便有佳丽万千，四郎心中的嬛嬛只有一个ฐ，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他说得认真，我不免动容，俯在他胸口仰头望着星际，只见银河灿烂，辽阔无际，皆是那样远，唯有他是近的。
他的眼底有淡淡的怅然和深深的关怀。
他说，曲通人心，于你是，于我也是；
我道：“春光甚好，本宫要去迎春圃逛逛，先走一步了。”
||乳|母一时也不敢接，只瞅着曹婕妤的脸色，见她只是微笑，忙含笑谢了。
嫂嫂闻得此言，面上勃然而有喜色，郑重其事道：“只要能使夫君愁眉得展，我粉身碎骨也是愿意的。”
我微微含笑，命槿汐掩上房门，才道：“哥哥的确是因为兵部ຖ的事不快，但并非因为ฦ皇上擢升，而是担心自己不能完成皇上的旨ຈ意。其实嫂嫂又何须ี妄自菲薄，只要嫂嫂有心，大可助哥哥成就一番功业。”
我整一整鹤氅上的如意垂结，静静笑道：“曹姐姐九曲心肠一向爱拐弯抹角，忽然要和你直接爽利ำ地说话，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我停一停：“前些日子本宫感染风寒，每每荐了皇上去曹姐姐宫里，曹姐姐可还觉得好么เ？”
她容色如常，和言道：“娘娘不是一个毒辣刁钻的人，即使秦氏得罪了娘娘，娘娘大可以把她送去‘暴室’落，何必费这番๘周折呢？不过是想震慑嫔妾罢了。娘娘有什么话请直说。”
陆昭仪点了点头算是谅解，道：“罢了，你走。”
于是我端正行了一礼，只对着陆昭仪道：“嫔妾失礼，请昭仪娘娘恕罪。”
我默然，伸手撩起窗上的帘ຈ帷。昏暗雨夜过去，微紫的东方透出一缕晨曦，竟然也是晴天了。
如此，我便安心养胎，静静把自己的心思磨砺成一把寒锐青霜剑。李长不便常常出宫，却遣了他的徒弟小尤每日晨昏出来探望，十分殷勤。
小尤笑说：“皇上在宫里可是每日都要问起娘娘的安好的。”又笑：“说起否极泰来，宫里没人能比得上娘娘的。”
我淡淡笑道：“当年我被囚无梁殿也是你来服侍的，如今还是你。可见我若要否极泰来，总少不了你这小猴子在旁้边。”
如此一个月过去，玄凌的旨意还没有下来，却是芳若来了。
这日芳若领着一行宫人，捧了食盒衣料迤逦而来。一见面便拈了绢子笑道：“长久不见，今日真当刮目相看了。”说罢盈盈拜倒：“奴婢芳若参见甄妃娘娘，娘娘金安。”
我忙扶她起来，含笑道：“皇上的旨意还没下来呢，姑姑这样说是要折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