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道：“奴才是来恭贺娘娘心愿必可达成。”
果然是个人精！我笑意渐深，道：“公公此来又是为何呢？”
眉庄道：“瑞嫔是自缢而死的。宫嫔自戕本就有罪，又加上安陵容一意挑拨，坐实她挟君的罪名，所以她死后梓宫一直停放在延年殿，连送入妃陵安葬的资格也没有。这么些年了，因为皇上皇后都没有开口，所以谁也不理会，就一直停在延年殿里。到เ了正月初的时候昌贵嫔的和睦帝ຓ姬突然高热不止，虽然看了太医，可通明殿的法师说是有妃嫔亡灵未得度所致，算来算去只有瑞嫔一个，因为ฦ是死后获罪的，所以不能在通明殿度，只得把灵柩送来了甘露寺。”
我一怔，过往的记忆分明在脑海ร中划过。瑞嫔洛氏，那ว个如流星样灿烂又刚烈的女子，那个会说“若堕尘埃，宁可枝头抱残而死”，眼神澄静无波的女子。终究一语成谶，一索自缢表明清白。
浣碧幽幽道：“话虽如此，但小姐终究是胧月帝姬ภ的生母，若甄门沉冤得雪，皇上或许念及旧情，也会想起小姐，到时即便礼制相关不能接小姐回宫，也会常常来看望小姐。那时这般光景，王爷和小姐还能ม这样来往自如么？”
我微微苦笑，语气沉沉如秋雨暮霭，“浣碧，大周开国多年，你可有听说过出宫修行的妃嫔还能ม再度重回宫廷的么？你以为ฦ人人都是武则天呢，还是个个皇帝ຓ都如李治一般长情。何况皇帝ຓ逐我出宫，也并非是被我父兄连累็，而是不忿我冒犯先帝后又性非和顺。这也是皇后为什么不再追害我的缘故了。”
第三十七章九张机
2出自宋代王观《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王观，字通叟，如皋今属江苏人。全诗为：“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这是一送别词，感情真挚，语言浅易，以新巧ู的构思和轻快的笔调，表达了送别惜春这一主题。诗歌上阕以眼波和眉峰来比喻水和山，灵动传神。下阕送别惜春，寄予着对友人的深深祝福。语言俏皮，媚而不俗，在送别词作中独领风骚。
而且，我也不愿见到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我近玄清身边，极力压低声音，道：“先别ี动手。”
他如此嚣张，我却也不放在心上，以玄清的本事，要对付中了蛇毒的他，自然不在话下。然而听那男ç子的口气与神态，却是极有把握。而且对大周政事颇为ฦ知晓一些，倒真不知是什么เ来头。万一真是在赫赫族中颇有地位，一旦ຆ为玄清所杀，反而要牵扯出我与他私自出游、过从亲密的事来，倒是得不偿失了。我暗暗思忖，若他就近还伏又帮手，或者有人前来援手，这个事情却也棘手。玄清独身自然能ม应付自如，可是拉上我和浣ã碧两个，却是大大的麻烦和掣肘。
我的手一伸，探到他怀中，小小的矜缨便稳稳落在我手心之中ณ。锁绣纳纱的织法，银色流苏，玳瑁料珠，在月色下有柔和的光泽泛起。
流水的声音湲湲潺潺，温柔得如情人的低语呢喃。我贪恋地看着，终究还是觉得不忍，松开手把萤火虫全放了出来，看它们漫漫散散飞在身边。
我心中清明如镜，了然微笑道：“槿汐，你看事情总是明白，叫我放心。”
“是，这样彼此也能相处下去”。槿汐恭顺道：“王爷也不是个糊涂ิ人，碧姑娘的心思，他未必真的一点半点都不晓得。只是看王爷的样子，也只作不知道，那么娘子何必把那层窗户纸撕开。若真到了要说穿那ว一天，自然王爷会说，娘子不必牵扯进去。”
我笑而不语，只问他，“那么我呢，在你心中又是怎样？”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轻轻笑道：“这是古词里赞美男ç神的，我并没有这样好。”
我摆一摆手，口中道：“罢了。王爷这两日该是不会来的，特特送去反而刻意了。随它放在桌上，王爷回来自会看见的。”心情激荡，兼之ใ一番劳动，我只觉疲惫。浣ã碧忙扶我睡下，又换了一把安息香焚上，轻柔在我耳边道：“小姐好好歇息。”
浣碧指一指桌上的道：“可要打人送去给王爷么？”
我颔：“王爷确实这样说过。天下女子如三千弱水，他亦只取一瓢饮。”
采蓝正一正容色，道：“咱们清凉台有个ฐ不成文的规矩。因为咱们这些在清凉台做奴婢的，比不得清河王府里头都是好人家挑出来的女儿。咱们这些人都是家道凋零、漂泊在外头生死垂于一线的，被王爷救了回来才在清凉台服侍的。在咱们眼里，王爷就是咱们的大恩人，断ษ断不会存了非分之想。如今咱们尽心尽力侍奉王爷，将来尽心尽力侍奉王爷和王妃。”说着看向我道：“王爷视小姐为ฦ知己้，小姐必然知道，咱们王爷不会有妾侍侧妃的。若有，也只会只有一位正室王妃，是不是？”
我强忍着不适，微微点头。
住持微微叹息，向我道：“甘露寺在凌云峰那里还有两间禅房，你先去住着安心养病。一切等身子好了再说，再不济，也先有个落脚的地方。”
我心下痛惜，含泪道：“江州是何等地方แ，我虽未去过，却也知道。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爹爹与娘年事已高，叫我如何忍得。”语罢，声更呜咽。
玄清道：“信上你即可看出，甄大人笔力犹健，可见身子没有大碍。我去之时，听闻大人在江州刺๐史一任上颇็得爱戴。大人自己้亦道，远离京都朝廷，纷争既淡，过得亦舒心些。”
我迎风而笑：“说实话，男女情分上，我并不相信缘分一说。从来只以为ฦ软弱无力自己้不肯争取的人，才会以缘分作为托词。以缘分深重作为ฦ亲近的借口，以无缘作为了却情意的假词。”
我偶尔问起，他只一笑，“我左ุ右不过是无事，便在河边徘徊，徘徊多了，自然晓得娘子何时会经过。”他的笑意淡然如翦翦风，横过平静河面，牵动粼粼波光，“或者说，我私心很喜欢在此等待，如果可以等到想见的人，格外有一种惊喜。感叹或许是缘分使然。”
槿汐轻缓道：“奴婢知道娘子烦心什么，下月初ม六，便是胧月帝姬周岁的日子了。”
槿汐点燃了一柱檀香，甘甜沉静的气息缓缓四散开来，叫我能沉稳握住手里的佛珠。
我本还不惯在溪边浣ã衣，和浣碧说话间一个挣扎却不留神踩进了溪水里打湿了鞋，一时间鞋子袜子都湿透了，脚下冰凉粘腻地难受。这还罢了，要命的是袍子都湿了，更是难受。我一凉，不禁打了个喷嚏，浣碧惊道：“现在虽说是春天里，可是踏在水里也是凉的。这可怎么เ好呢？只怕长久ื捂在身上晚上回去要骨头酸的。”
我默默片刻，心疼自己，该要如何心疼呢？
也不知道她这数十日来过得好不好，容色是否愈加清癯了？
我心头一怔，宫里会有谁来看我呢？我是被逐出宫禁的不祥之ใ人啊！我心头忽然一热，会不会是眉庄呢？呵，也只有眉庄才会这样牵念我。
多少次，我在仿佛永远也看不到เ尽头的黑夜里死死咬着双唇，用力蜷着手指，全然忘记了嘴唇被咬破、手心被指甲掐出血的痛楚，以此来抵御心中种种的不甘和屈辱。却只能无能为ฦ力，眼睁睁瞧着它们在我本就残破的心上肆意咬啮蛀噬，直到残缺不全。
槿汐的话，我如何不明白。自进甘露寺以来，我何曾有一晚好睡。许多个ฐ深夜，我几乎ๆ是睁只眼睛看着天空从暮色四合到东方露出鱼肚白的熹微晨光。光影的变化投在窗纸上的明暗交错，只消一点点的变化，我也都了然于心。
我悲苦难言，我舌底的怨恨再忍耐不住，仰头迫视着他：“皇上！到底真的是铁ກ证如山还是皇上因为汝南王一事心底难解而耿耿于怀于他人？”
岭南川北远隔南北，岭南多瘴气，川北多险峻，皆是穷山恶水之地，父亲一把年纪，怎么熬的住呢？我的心酸痛悲恨到无以复加，腹中有轻微的绞痛，似蛇一样蜿蜒着爬上来，而且玉姚和玉娆自幼娇惯，如何能受得这分颠沛流离的苦楚。
她忙道：“没有怎么เ啊。只是流朱这几晚没睡好，患了风寒正在睡呢。”
我见她虽是笑着，眼角却红了，不由心下疑ທ惑，道：“流朱怎么了？”
浣碧想一想，轻轻凑到我耳边道：“不如私下去找些能让人有身孕的偏方。”
我轻蹙了娥眉，道：“哪里是这样容易的事呢？想有就有了。”
襄贵嫔的笑容倏然收拢，沉默片刻，道：“端妃娘娘被灌了红花，是决计不能再生育了。”
她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热，我只是含了恰到เ好处的笑，想起端妃身子虚弱，叹了一句道：“端妃娘娘很喜爱帝姬，可是自己身子不好，大约也不能有孩子了。”
兄弟之争！兄弟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生死皆是一瞬间。我的心颤颤地害怕，手一软，便跌在了地上。
籍黄的纸页ษ间有墨迹的清香，一字一句皆是前人的事，借隐没在此间了。史大多是男ç人的历史，且不说春秋战国南北对峙的乱世时兄弟睨墙、父子成仇，单在治世，就有汉景帝的“七国之ใ乱”，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诸子夺位、宋太宗的“斧声烛影”。一部史，皆是刀光剑影、血泪写成。
七月的第一日，宫中举ะ行夜宴。皇后居左，我与陵容并居右下，玄凌则居于正中ณ，一同观赏歌舞欢会。酒正酣，舞正艳，玄凌派去慰问太后的使者已经回来，当即禀告太后身子康健。玄凌十分高兴，连连道：“母后身体安康，朕亦能安心了。”说着便要重赏为ฦ太后医治的御医。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了。行宫不比在宫中ณ，我又因太后的训诫不敢在随意染指政事，因而汝南王的事终究只是能听到一星半点的影子，并不多。行宫的生活安遐而悠闲，又没规矩约束着，也就随心所欲许多。只当，是给劳顿的身心一点安详。
春天这样好，可我心里，只觉得一层一层凉。我凄然道：“姐姐是要和我生分了么？”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幼时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栩栩生动难以忘却。可此刻๑眉庄在我眼前，却只觉得我与她隔了那么远，从来没有这样遥远过。
而对玄凌的怨恨，只会撕裂ฐ我，逼迫我，迫到我无路可去，亦无路可退。
我并不是个良善而单纯的女子。我逼疯了秦芳仪、丽贵嫔，亦下令绞杀了余氏。我何曾清白而无辜。我和宫里每一个还活着、活得好的人一样，是踩着旁人的血活着的。
我轻笑：“论纲常是这么说，可是论家理本宫还得尊称王妃一声‘三嫂’呢。何况现在都是自己้人，本就该亲亲热热的。”
贺妃笑道：“娘娘金贵之身，妾身怎敢胡乱ກ越众扰了娘娘。”
然而目光扫视至人群最后，不觉愣了一愣。玄清遥遥立于人后，目光懂得而了然，温润中亦含了一丝悲悯，停留在我身上，久ื久不去。
玄凌十分快活，我伏在他肩上，注视他身后各人表情百态，不由á心底感叹，世态炎凉反复，如今重又是我居上了，后宫众人的脸色自然不会再是风刀严霜，面对我的笑脸，又将是温暖如春了。
槿汐侧耳道：“刚才似乎听见一些，却是很模糊，并不真切的。”
我问：“你们还是没有听见笛音么？”
屋子里焚着檀香，幽幽一脉ำ宁静，我只闻着那香气阖目怔。
有低微的细语在外头，“嬛嬛还在睡着么？”
“娘娘早ຉ起就觉得恶心，服了药一直睡着呢。奴婢去唤醒娘娘。”
“不用，朕等着就好。”
心中微微一动，索性侧身装ณ睡。约摸半个ฐ时辰，才懒โ洋洋道：“槿汐，拿水来。”睁眼却是玄凌笑意洋溢的脸，我挣扎着起身要请安，玄凌忙按住我的手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样的规矩。”
我揉一揉眼，“四郎是什么时候来的，嬛嬛竟不知道。”又嗔槿汐，“槿汐也不叫醒我。”
李长笑眯眯道：“皇上来了半个时辰了，因见娘娘好睡，舍不得叫醒娘娘呢。”
玄凌亦笑，“不用怪槿汐，朕听说你怀着身孕辛苦，特意让你多睡会儿。”他不顾ุ众人皆在，搂我入怀，喜道：“李长告诉朕你有了身孕，朕欢喜得不得了。”
我笑着嗔道：“皇上也真是，欢喜便欢喜，不拘那一日来都可以。今儿外头下雨呢，山路不好走，何必巴巴地赶过来。”
李长在旁笑道：“原本皇上听奴才说了就要过来的，可巧宫里事儿多皇上一时也寻不到เ由头过来。昨日看了温大人为ฦ娘娘诊脉的方子，当真高兴的紧，所以今儿一早就过来了。”
我温然关切道：“皇上也是，这样赶过来也不怕太后和皇后担心。”
玄凌只握着我的手看不够一般，眸中ณ尽是清亮的欢喜，“朕只担心你。温实初说你胎像有些不稳，又说不许这样不许那ว样，朕可担心极了。幸好温实初嘱咐了一堆，说照着做便不会有大碍，朕才放心些。”
李长笑道：“正为ฦ着太后和皇后的身子都不爽快，皇上才能说要来礼佛寻了由头，要不然出宫还真难。”
我低眉敛容，“太后和皇后身子不好，嬛嬛还要四郎这样挂心，当真是……”
他的食指抵在我的唇上，脉ำ脉温情道：“你有了身孕是天大的喜事，朕高兴得紧ู。到底是你福气好，朕第一次来看你你就有了孩子。”他慨叹，“容儿福薄，管氏也是，朕这样宠爱还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李长满面堆笑道：“这是娘娘的福气，也是皇上和咱们大周朝的福气啊。”
正巧槿汐进来，端着一碗热热的酸笋鸡皮汤，笑道：“娘娘昨儿夜里说起想吃酸的，奴婢便做一碗酸笋鸡皮汤来，开胃补气是最好不过的。”
我望了一望，蹙眉道：“看着油腻腻的，当真一点胃口也没有。”
槿汐愁道：“娘娘好几日没有胃口了，这样吃不下东西怎么เ成呢。”
玄凌一怔，向槿汐道：“昭仪好几日不曾好好吃东西了么？”
槿汐道：“正是呢。娘娘怀着身孕本就睡不好，这两日胃口又差。前两ä日一时想吃糖霜玉蜂儿，奴婢与浣碧都办不来，当真是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