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啐了一口，方才破涕为笑，指着小腹道：“嬛嬛是女子，肚子里的是小人，皇上既觉得难养，可都不要了罢。”
玄凌朗声大笑道：“瞧瞧你，朕不过说了一句，你有多少话儿等着朕了。真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矣。”
浣碧蹲身为我拾起，不由脸色大变，正是李长素日藏在腰带里的柳叶合心璎珞。我心头猛地一沉，已๐然明了。我沉住气，反复看了几遍，道：“眼熟得很，像是哪里见过？至于这璎珞的手工倒很像是臣妾宫里槿汐的手法。”
皇后的声音陡地严厉，“唐朝宫中ณ常有宫女与内监私相交好，称为对食，以致内宫宦官弄权，狼狈为奸、结党史乱政、肆意横行，数代君王被宫人玩弄于股掌之ใ间，甚至篡上之事屡屡生，大唐江山皆毁在此，终于无可挽回。本朝治宫严谨，对食之事鲜有闻说，今日竟在眼皮子底下现了这个——”皇后将手中的物事往我跟前一抛，道：“这个ฐ东西，莞妃你可识得么เ？”
我轻轻“嗯”了一声，“旁人闲话是旁人的事，若自轻自贱便不好了。若说微贱，本宫又何尝不是罪臣之女呢。”
然而另有一层疑ທ惑漫上心头，我怔怔出神的片刻，滟常在容色一黯，仿佛是察觉失言了，自嘲着笑道：“嫔妾从前微贱，连宫女尚且不如，自然可以随意走动了。”
眉庄眸光在瞬间黯然了下去，如被抛入湖水的烛火，转瞬失去了光芒。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我自会把握分寸的。”
眉庄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说什么了。然而我到เ底按捺不住，劝道：“太后毕竟是太后，也是你如今唯一可以倚仗的人，切莫太违逆了太后的意思。”
2咏絮之才：出自《世说新语》。用晋代谢道韫的故事：有一次，天下大雪，谢道韫的叔父谢安，对雪吟句说：“白雪纷纷何所拟？”道韫的哥哥谢朗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接着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一听，大为ฦ赞叹。后世以此来形容有才华的女子。
1้缠臂金：又称为扼臂、臂钏ั等，是一种我国古代女性缠绕在臂的装饰，它用金银带条盘绕成螺旋圈状，所盘圈数多少不等，一般三至八圈，也有多到เ十二三圈的，两端另用金银丝编制成环套，通过它与钏体衔接后调节松紧ู。
胡昭仪盈盈一笑，道：“莞妃当时在身边都劝不成，本宫说话还有什么分量。说到底祺嫔也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我扬一扬唇角，髻上端正的红翡滴珠凤头步摇微微一动，垂下的殷红如血的珊瑚珠子掠过额头，只觉一阵轻微的冰凉沁心。我不疾不徐道：“昨日皇上正在气头上，若硬要劝起来只怕又是一场风波。昭仪最善解人意，得空也劝劝皇上早ຉ点宽恕了祺ຘ嫔才好。”
我伸手抹了点舒神静气的降真香蜡葵胶ด抹在太阳||穴上，缓缓道：“我倒觉得她不止想做给皇上看呢。这个ฐ人我方与她打交道，实在看不透她。”
浣碧努了努嘴道：“能ม做给谁看呢？是想让人知道小姐身份特殊呢，还是要借这个讨皇上的好儿。”
第十三章倾落
我不以为意，只笑道：“她要与我过不去，我却偏偏要和她过得去。你想太后方แ才的神气，也是要看我是否能忍得下她的气焰，是否真真和顺而不狐媚生事……”话未说完，轿辇一个猛烈颠簸，几乎是整个人向前冲了出去。
我只顾ุ低头看料子，“见过了，当真是与众不同。”
眉庄微微诧异，道：“你见过叶氏了？”
玄凌但笑不言，只道：“嬛嬛，未央宫比之棠梨宫胜出百倍，你可喜欢？”
玄凌微微点头，我拨一拨戒指，似笑非笑道：“皇上久不去棠梨宫了？”
入夏时分，荼蘼花正开得蓬勃如云。荼蘼又叫佛见笑，因而甘露寺一带漫山遍野开得到处都是，大捧大捧雪白浅黄的花朵在夜色中ณ看去似茫茫然的大雪纷扬。我不得不止住他的话，截然道：“开到荼蘼花事了。清，我们的缘分实在尽了。”
他的口气里有难耐的急切和不愿相信，“嬛儿，你我早已๐两ä心相映，今日你乍ๅ然回宫，又刻意冷淡我。嬛儿……”
我安静伏在太妃榻边，轻声道：“清是太妃的命根子，太妃只有这一个儿子，清死了必定会伤心不已。可是太妃只要儿子就不顾孙子了么？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要等着唤太妃‘祖母’的，孩子已经没有父亲，连太妃也要这样舍他而去了么？”
太妃无动于衷，依旧平躺着纹丝不动，仿佛已经没有了气息一般。
我默然，“四郎，当年我并非有意冒犯先皇后的。”
他伸手温柔地拭去我的泪珠，轻怜密爱，“嬛嬛，朕在来时想，只要你对朕还有一丝情意，只要你知道你从前错了，朕都可以原谅你。嬛嬛，你不仅没有让朕失望，朕甚至觉得，当初ม或许朕并不该任由你出宫。”
玄清甄嬛
泥金薄镂鸳鸯成双红笺的合婚庚帖ຆ。玄清左手握住我的手，右手执笔一笔一划在那红笺上写：
槿汐道：“皇上那ว时还年轻，纯元皇后……她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以手按住琴弦，问：“当年皇上和纯元皇后也想我和清郎现在一般好么？”
我于是更意外，“你不是向来不爱在诗上多用心么？怎么好端端的如今又要学起来了。”
我闲闲翻了一下她抱来的籍，大多是《诗经》、《楚辞》、唐诗宋词一类，更有偏些的四六骈俪，南北艳赋，不免更有些讶异。从小浣碧就被爹爹亲自允许了陪我在房读，因此府中的侍女里，她能识文断字，也算是个头挑的。只是娘说，毕竟是丫鬟，难得还能读成女状元不成。兼之浣碧的性子沉静，更爱女红针黹些，所以读的事也渐渐耽搁了下来。虽然能识字，但吟诗作赋还是不成的。
我扶着岩壁，盈盈而立，“我所辛苦的，他也一样辛苦。只是你怕我所受的委屈辛苦，于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我既然愿意跟随他，自然也想好了会遇到什么เ。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他无言，只怆然看着我，“你会很辛苦……”
原本山脚树木繁多处尚且游人如织，到เ了草长处，已经游人稀少，偶尔有几人驻足，穿着貂皮暖裘า，也是迟疑着停步不前，皆是举头仰望满山冰雪皎洁，出阵阵惊叹。
其实山路并不难行，辉山山脚遍长葱茏苍翠大树，树木森森参天直立，叶子阔大清脆而轻薄柔软，十分好看。再往上去，树木愈加森森，颜色也往苍黑色中ณ去，多为松柏，地下落了绵绵满地的松针，一脚脚๐踩上去十分松软，如踏在织锦地毯上一般。然而松针的颜色或苍绿或松黄，却比寻常富丽灿烂的大红簇金织锦美上数倍，更见天然风趣。再往上，碧绿的长草芨芨也成了短簇贴地的小草以及苔藓，偶有几棵树，也是枝干遒劲崎岖，有苍劲风骨，傲然独立其间。
我虽然在这条路上走得熟稔，也终究小心。正聚精会神走着，忽然身后“啪”地一下，是谁的手拍上了我的肩膀。周遭山影晦暗，怪石嶙峋如兽，我的心一阵狂跳，失声叫了出来——“是谁？！”
月色笼罩如轻白色的雾气，山路崎岖，又多巨เ石，我也走得小心翼翼，偶尔听见有什么鸟儿飞过去，“唧”地一声遽然飞得老高，在空寂的山间十分嘹亮刺耳。
只是事到เ如今，当往事或疼痛或甜蜜的痕迹在与玄清的深情中缓缓淡出我的生命时，我会在恍惚入前扪心自问一句，从前的种种里，我待玄凌又有几分真心？
偶尔，我在与玄清的日夕情深之中，想到玄凌。
我多么害怕看他，多么เ害怕。我用力别转头去不去看他，可是他这样的眼神，幕天席地，我如何逃得开。我被他这样的眼神望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汩汩涌上来，仿佛整颗心都被掏得空空的，再也无法填满。我的手指微微战栗着，我怕被他瞧见，牢牢藏在身后，用力蜷缩成一团。
他的呼吸急促着，渐渐沉重起来，那ว一呼一吸间的沉重与滞缓，绝望地冲击在我的心间。他的眼神仿佛受了伤的兽，冰凉地绝望着。
我与玄清两人都静静的，那ว遥远的歌声反而悠扬传入耳中，觉得畅亮了。
浣碧远远退了开去，只站在门前的厚棉帘下守着。棉帘是浅淡的杏子黄|色，一笔一笔绣了青翠的竹子，丛丛叠叠、风姿ู掩映的竹枝。浣ã碧穿着家常的青色上袄，不饰花纹，着墨绿色罗裙ำ，亦是青青一色的衣裳๙，这样站在棉帘下，仿佛整个人都融了进去，看不出颜色，只一个暗淡而模糊的身影。
我缩回手，“不过一个时辰，看你好睡，便不想叫醒你。”我问他，“清，你要喝些水么？”
他握一握我的手，“手还这样凉。”又问：“来了多久了。”
忽地想起浣碧昨夜所说的那句话——“王爷若有了家室，必定没那么自在，也再不会像现在这样偶尔能ม见一次了。”
心里这样一点点地温暖着，仿佛茶盏中ณ被水浸ฤ开了的一朵朵白菊，舒畅地伸展着。
我喃喃道：“所有纷争的根源，都只因为舒贵太妃是摆夷女子呵。”
可是事实是如何也好，我与舒贵太妃和玄清的来往都无关皇权了。毕竟，我已๐经是方外之人了啊。
我感激道：“多谢你。”然后低声道：“是我女儿的叔叔。”
回去时正巧莫言也在我房中，悄悄向我道：“怎么出去了这样久？幸好静白她们没现，谨身殿我已经帮你打扫完了。”她蹙眉道：“你怎么跟一个男ç人出去了这样久？”
他走至门外，频频回三次，眼中的眷恋和伤痛，直欲摧人心肠。我几乎ๆ不敢抬头看他的目光，只是如常微笑着，眼见他眼中的眷恋和不舍似天边最后一抹斜阳，终于一点一点，绝望地沉坠了下去，只余无限伤痛，似无边夜幕，黑暗到让人沉沦。
我再推一推。他终究是无奈，转一转脸，道：“我怎么เ舍得和你赌气呢？”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须臾，狠狠闭一闭眼，把玉壶搂到怀中，大步离去。
芳若徐徐的语句还是贯入我的双耳，“十月间选秀，所能入皇上眼者颇多，共选了宫嫔十八人，是皇上当政以来中选人数最多的一年。”她微微沉吟，与槿汐互看了一眼，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此番๘入选的小主们都是中等仕宦之ใ家，未有太显赫也未有太卑微者。而且，她们的年纪都小，未有一位过十五岁者。”
我别ี转身，只作充耳不闻，凝神看向窗外，双目冷滞，几乎想看穿外间涌ไ动的风究竟是如何涌动。
端妃睫毛都不抬一下，然而语气中凉意毕显，“咱们皇上……君心不似我心，大约是所有女子的苦楚了。”我不语，目光所及之处，一抹素า色泠然于五色迷醉之外，明明如月。
酒过数巡ำ，一则我身体吃不消，二则担心徐婕妤，道一声“乏了”便先告退下去。我一心牵挂徐婕妤，便吩咐了轿辇先往玉照宫去。待轿辇行到玉照宫时，夜色清亮若银瀑倾倒于玉照宫碧瓦琉璃之ใ上，溅开无数明光。圆月愈明亮起来，满天繁星更好似一望无尽的水银碎片，滚开一天的璀璨。凉风徐徐而至，只觉心怀畅然。我才入仪门，见桔梗急得到เ处乱转，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我心一沉，忙问：“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桔梗倏然见到我，如见了救星一般，急急道：“娘娘来了就好，我家小姐动了胎气了直喊疼呢，还忍着不许奴婢去请太医，这可怎么好？”
我心下一沉，忙道：“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怎么เ会动了胎气？”
桔梗急得要哭，只一味啜泣着跺脚，恨恨道：“赤芍那个小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