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总算住了手，但依然心急如焚地说：“万一娥儿中ณ途正好回家来撞到了怎么办？”
秀儿一边要与他角力抵住门，一边还要跟他解释：“你知道什么เ？曹姐姐一直就想见这个大少奶奶，她认为ฦ是那男ç人故意夸大自己老婆的利害，好以此为借口不让她进门。她亲口跟我说过，总有一天要跟‘母老虎’当面对阵，看到เ底鹿死谁手。我怕你去了，不仅不能拦住她，反倒把她引来了。”
秀儿端着盆子悄悄退了出来，水已经冷了，该去重新า换一盆了。
“哈哈，这声‘老不死的’，跟‘冤家’，‘死鬼’，有异曲同工之妙。”
秀儿立刻倒退一大步，皱着眉捂住鼻子。
“不存在敢不敢的问题，我不想回而已。不过呢，在外面呆了五六天，也腻了，老不回去也怕我娘担心……”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酒气直喷到秀儿脸上。
“原来爹娘今天要唱《墙头马上》”，六姐在五姐耳边轻声嘀咕。
只见一个扮相十分俊美的男ç人，穿着很正式的戏服走出来念道：“小生是工ื部尚书舍人裴少俊。自三岁能言，五岁识字，七岁草字如云，十岁吟诗应口，才貌两全，京师人每呼俺为ฦ‘少俊’。如今年当弱冠，未曾娶ດ妻，惟亲诗书，不通女色……”
“和宁坊。”秀儿答。
“四海楼。”十一答。
车夫笑了：“少爷小姐，到底要去哪儿？”
十一重复了一遍“四海ร楼ä”，然后对秀儿说：“我饿了，要先去吃饭，吃完饭再送你回去。”
听见“吃饭”二字，菊香的肚子又咕咕叫起来，秀儿也就不好再坚持了。
虽然秀儿一直板着脸，十一还是打点起迷人的笑容，很温柔地问她：“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是淡淡的，爱搭不理的语调。明明是你们自己้要去吃，又不是我，我管你们吃什么呢。
如果是一般的人，听到เ“随便”二字，也就没话说了。很简单，有啥吃啥，客随主ว便。可是十一却越凑上去说：“我带女孩子吃饭，从不随便，一定要是她喜欢吃的。”
是哦，反正整天游手好闲，以勾搭女人为毕生事业，以成为ฦ情圣为ฦ伟大理想，当然要在女人面前装大方แ装体贴了。秀儿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我喜欢吃山珍海味，鱼翅燕窝，你有吗？”喜欢装冤大头是吧，那我就一竹杠敲死你，看你以后还夸不夸口。
只见十一脸不变色心不跳，笑得越迷人，声音也越温柔了：“有，怎么没有？我带你去的这家四海楼，是大都最好的酒楼，只有你想不出来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等等，这人的眼睛和声音里，怎么เ有了那么明显的宠溺味道，似乎秀儿问他要吃好东西，让他格外怜惜，也格外开心一样。
秀儿一惊，忙甩了甩头，尴尬地笑着说：“我开玩笑的啦，你看我头上包成这样，去那种达官贵人聚会的场所，怎么见人嘛ใ，你还是先送我回家吧。”
菊香自上车后就没有吭声，眼睛一直在两个人身上睃过来又睃过去。这会儿也开口提醒道：“少爷，秀儿头上有伤，吃山珍海ร味恐怕不好，那ว些东西好多都带物的。”
十一沉吟了一下，马上又说：“没关系，四海楼ä也不是只有这些东西，那里也有很轻淡爽口的小菜和补汤的。”
秀儿还是拒绝道：“还是不要吧，听说那地方แ很贵的，太破费就不好了。”
十一不以为ฦ然地一笑：“这点钱我还有。”
当然知道你有！大都巨富关家的独子，家里在全国各地都开有医馆，每年光靠卖那种药，进帐就不计其数。秀儿至今怀疑，关老爷能混进太医院，真正靠的其实并不是医术，因为，蒙人有他们的一套治疗方แ法和禁忌，不是很相信汉人医生的。但，炼制ๆ那种药，蒙人就明显不如汉人了，因为汉人有几千年的文明史啊，文明，不就是使各种技艺更精进吗？
家财巨万的十一公子，荷包里当然总是鼓鼓的，只是，“你的钱还不是你家里的钱，都是你爹挣的，你又挣到一分钱了？”说完，秀儿咬住嘴唇懊ิ恼地想：干嘛那么多嘴，他请吃饭是好意，反正他家钱多，他又是宝贝独子，他不花谁花？
没曾想，十一没说什么，菊香倒咋呼起来了：“秀儿，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我家少爷可不是只会花钱的败家子，他现在挣的钱虽然不多，可绝对够他自己花的，他可没花老爷的钱。”
秀儿惊讶地看着十一，十一对菊香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低斥ม着说：“你少说两句会死啊，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就算她认为ฦ我是败家子又如何，又不是她一个ฐ人这么เ以为了，我要是在乎ๆ这些假惺惺的名声，早不这样了。”
秀儿不由得认真地打量了他两眼。看他惬意地靠在车壁上，随手拉开窗帘ຈ，看着外面繁华的街景，眼睛里浮现的，竟然是纯然的快乐่，嘴里也乐่呵呵地说：“人生在世，就是要活得潇洒自在，想怎么เ过就怎么过，若整天怕这个ฐ怕那个，生怕别人议论自己้什么เ，那还活着干嘛ใ？俗语云，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ฐ背后无人说。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与我何干？我又不是为他们活的，本少爷我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就行了。”
听到เ这话，秀儿陡然升起了一股知己้的感觉，一时冲动下，竟脱口而出：“我也希望这样，我也喜欢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哪怕被世俗之人侧目，甚至鄙视。”
十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问：“比如……”
他知道她这话只是开场白，真正要说的还在后面。
第二十七场比如
当十一问秀儿“比如”的时候，倒把秀儿问住了。
要不要把这种正在筹谋中，还未来得及实行的计划ฐ告诉他呢？要是最后弄不成，会不会变成笑柄？
算了，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就不如一吐为ฦ快。像十一这样放恣洒脱的人，应该不会笑话的。
想通了，秀儿就开口说：“比如，我想唱戏，不是偶尔票着玩，而是真的唱戏，在班子里拜师傅，入乐籍，挂牌，正儿八经地唱戏挣钱，养活一家人。”
十一和菊香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秀儿。可能ม是秀儿的想法太出乎意料之外，所以一下子也不知道如何反应。
秀儿不好意思地对十一说：“先要感谢你急人之难，把你家的房子借出来给我们一家栖身，但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没有借人家房子住一世的。即使这次阿塔海肯出面干涉，解除勃勃这个难题，让我们住回原来的房子，可我们一家老小不能ม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喝西北风吧。我爹娘已๐经把家产荡尽，如今是在靠典当娘的饰过日子，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我爹总说要出去找事做，找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估计也指望不上。爹指望不上，我家还能指望谁？娘体弱多病，妹妹们还小，就只有我了。”
“这话，你跟娥儿提过吗？”问出这句的时候，十一心里已๐经隐隐有了答案。没有一点把握，秀儿是不会说出来的。
“提过了。”
果然，那ว，“她怎么说的呢？”
“她答应去跟她师傅，也就是芙蓉班的班主说说。听她的口气，应该没问题的，她说我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
如果不是曹娥秀一再夸奖称赞，秀儿可能想都不会往这上面想。她一家都是老戏迷、老票友没错，她也的确会唱很多戏，可那毕竟只是玩耍性质，既ຂ没认真训练过，也没认真表演过——只除了跟曹娥秀搭戏的那一次。
十一的神色无比郑重，眉尖微微蹙起，认真地看着秀儿说：“你要吃这碗饭当然没问题，无论长相还是唱功都是百里挑一的，可是你知道这碗饭多难吃吗？今天看到曹娥秀的遭遇，你有什么感想？”
“没什么感想，她之ใ所以会陷入这个烂泥坑，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也说还有很多有头有脸的男人想娶ດ她做正室的，可是她偏偏就喜欢那个家里有母老虎的阿塔海，有什么เ办法？”
在婚恋问题上犯糊涂ิ的女子比比皆是，如自己的姐姐蕴华，甚至连命都送掉了，姐姐可没唱戏。一个女人怎么处理她的情感问题，与她从事什么เ职业并不直接相关，所以，不能把曹娥秀今天的遭遇，算到她是戏子头上去。
看秀儿振振有词，十一叹息道：“你年纪还小，不懂男人。娥儿现在红透了半边天，那些戏迷当她菩萨一样，别说娶ດ她当正室，把她请回去供在神龛上都愿意。可是对戏子的迷恋只是一时的，很难长久保持。你看那ว些捧戏子的大佬，哪个从一而终了？多半都是今天捧这个ฐ，明天捧那个。就算够真心，把娥儿八抬大轿娶回去，娥儿也没法一直保持在戏台上的妩媚样子，那男ç人很快就会现，他娶回去的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跟别的女人没什么区别ี。到那ว时候，他就会嫌娥儿出身低，当过戏子，高居正室之位实在有点辱没家声。”
就算是这样，“可是已๐经娶了，难道变妻为妾？只听说把妾室扶正的，没听说把妻室扶歪的。”
“你别以为ฦ不可能！”
秀儿本来看十一的表情太严肃了，就想说句笑话逗他笑笑，却只得到了他兜头一大瓢凉水，接着是，“就算不，可是一味地冷落她，不以正室之礼相待，娥儿又能如何？到时候一切都要这男人的脸色了。”
“那照你这样说，唱戏的人，就没好下场了。”似乎ๆ，曹娥秀也曾这样感叹过。
“据我听到เ的，看到的，好像真没有。”
说到เ这里，十一的态度已๐经很明确了，就是坚决反对秀儿唱戏，坚决打破秀儿关于戏子也有好归宿的一切幻想。
秀儿沉吟半晌，最后不得不承认十一的说法是正确的，因为ฦ，“曹姐姐也是这样告诉我。其实你说的这些道理，她心里何尝不明白，所以，她情愿选择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样至少，她能ม得到เ一些真正的快乐，而且还能ม继续站在戏台上。”
一个名伶，从此不能再唱戏应该是很痛苦的吧。像曹娥秀这样，跟心爱的男人偶尔聚聚，然后就站在她心爱的戏台上，继续唱戏，继续享受她的盛名，也是一种活法。除籍收山，嫁到เ那男ç人家里去，在他威แ风八面的正室手下做个ฐ没地位的小妾真的比这好吗？
秀儿把自己的看法跟十一说了，十一也陷入了沉思。也许，他考虑曹娥秀这件事只是站在一般大众的立场上，认为ฦ女人做无名无份的外室名声不好，终究是吃了亏。却没认真想过，曹娥秀跟一般的女人不同。
一般肯做妾的女人，本就一无所有，有个ฐ妾室的名份才能保障以后的生活。可曹娥秀不存在这个ฐ问题，她不缺吃喝，甚至有能力让自己过上很好的生活，她缺的只是爱，只是真实的温暖，而这些，做外室比做妾更容易能ม得到吧。
因为男人信奉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曹娥秀和她的情人，目前还处在“偷”的阶段，所以那男ç人对她还是“真心的”。在母老虎的天罗地网中偷偷摸摸地幽会，感觉那么เ刺激那ว么好，不是真心是什么？
男人的真心总是与漏点直接挂钩的，等曹娥秀嫁到他家，不需要偷了，不刺激了，估计真心也就耗尽了。
既然嫁人对戏子来说差不多是一条死路，那倒也简单，秀儿抬起头对十一说：“我不嫁人，最多像曹姐姐这样找个ฐ情人，同时继续唱戏。”未来的归宿问题不再成其为问题，也就没什么เ可反对的了。
十一和菊香惊愕地看着秀儿，嘴巴๒张开成圆形，差ๆ不多能塞下一枚鸡蛋的样子。
魂魄归位后，十一说出的第一句话是：“都说我放荡不羁，可我至少还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却原来，你比我更……”
更咋样呢，他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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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场迷楼
三个ฐ人在四海楼前下了车，秀儿抬一望，果然富丽堂皇，气派不凡。四层高的楼身漆成淡赭和宝石蓝ณ相间的颜色，连窗子都是细长的椭圆形，门口铺着地毯，不是大红，而是繁花似锦的七彩图案，看起来颇有异国情调。
秀儿了然地问：“这酒楼也是蒙古人开的吧？”汉人不会弄成这种样子。
十一点了点头：“对，是个聪明的蒙古人开的。他把三楼ä布置成了像蒙古包那样的包间，给客人各种蒙古人喜欢的食物。二楼北方汉人喜欢的食物，一楼则ท南方汉人喜欢的食物。”
“那ว四楼ä呢？”不是一共有四层楼吗？
“就知道你会这样问”，十一笑道：“这家酒楼最神秘、也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这里。你从外面看，楼ä明明有四层是吧，可是进去后，里面却只有三层，从没有人上过四楼。”
秀儿惊讶不已๐：“从没有人上过？是道听途说还是真的呀，你没上去过，不见得别人也没上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