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天顺使劲晃了一下脑袋，“棍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小伙计了。”
“别‘膘’了，”我横了天顺一眼，“棍子早就跟金龙划清界ศ线了，说点儿正经的吧。”
“晕了晕了，”老虎猛地把身子倚上了靠背，“张……二哥，你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没什么意思，”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继续收吴胖子的保护费，我撤出来。”
第二十六章走麦城
杨波只带走了她随身的一个ฐ小包，其他东西全都留在了王东家。我懒得去翻检，也懒得去找她给她送去，就让它们静静地躺在墙角。我觉得，她早晚会来找我，就算她对我死了心，她的东西不会就这么不要了吧？王东回来，我对他苦笑道，杨小姐又走啦。王东说，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你想想，你们刚认识的时候才多大年龄？把这些事情想得美好着呢，十来年啦，十来年再见这么一面，谁还让着谁呀。我弹了他的脑แ门一吓，哈哈一笑，声音嘶哑，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宽哥，别这样，”王东不由分说，一把抱住了我，“我真的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滚！你他妈的给我滚蛋！”这些话深深地刺激了我，合着你是在跟着我受罪？我感觉自己้都要爆炸了。
我从保险柜里拿了五千块钱，一把扔给驴四儿：“赶紧送医院去，在那里帮着照应点儿。”
“王东没空，这几天一直在他妈床前守着。”
马六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咱俩单挑，谁输了听谁的。”
我推推郑奎，转头问马六：“你说。可以的话我就答应你。”
“老外，”蒯斌在那头沙沙地笑，“就是随身带着的电话，朝鲜战场上美国大兵用过那玩意儿。”
“大哥大？那ว怎么拿，走到哪儿都背着他大哥呀？”
我说：“张毅呢？我好多年没看见他了。”
林宝宝用手指绞着一缕头，头也不抬地说：“记得，我跟张毅一起在这里住过很长时间呢。”
春天到了，我就像生活在一部泛黄的电å影里面，一个ฐ镜头接着一个镜头地走，纷乱而有序，只是看不清楚自己在这部电影里的具体位置，也不知道这部电å影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我看见这部电影在无声地走着，一只鸟儿扑扇着翅膀从眼前飞过，摇摇摆摆地飘在玉米地的上方，一阵风吹过来，鸟儿没有了，我看见它变成了蚂蚁那样大小的一个黑点儿，孤单地停在田à野尽头那棵黄叶飘零的槐树枝头。秋天快要到了，我站在地头，闷闷地想，这小子也在为ฦ自己的归宿愁吧。
“手里捧着窝窝头，碗里没有一滴油，白天围着牢房里转啊，晚上啊，晚上又灯下缝补衣裳……”驴四儿在唱歌，歌声像是从地里头冒出来似的，“月光透进了铁ກ窗，照在我的身上，妈妈呀妈妈你可曾也看见了月亮，眼泪止不住地流啊，流到了妈妈的心上……你看我比以前，你看我瘦得多可怜，这就是狱中的生活啊，妈妈呀妈妈呀，儿与娘何时才能相见？”大家正准备跟着哼哼两句，蒯斌的一声“关！”让大家彻底没了电å。我感觉蒯斌这家伙很有意思，说他主持正义แ吧，他还经常使一些又坏又怪的招数，说他是个坏水吧，他还真的有些正义感，尽管这样的正义感往往是在事情生之后才出现。我敢说，这个组里除了我，没有不害怕他的，大家都在躲避着他，就像一只惊惶失措的苍蝇在躲闪横空而来的那只又臭又脏ู的苍蝇拍。
“你不是犯人是吧？”天顺倚到自己的铺盖上，瞪着牟乃伟，口气软软地说了一句，昏黄的灯光照ั得他那张扁脸蓝幽幽的，看上去有种阴冷的感觉。我的心一紧，这就开始了？隔得远，我没法拧他的胳膊或者大腿，只好用一只手遮挡着半边脸，冲他一个劲地瞪眼。我以为ฦ牟乃伟会因为天顺的这句话大光其火，然后冲过去找他理论。可是他没有这么เ做，装做没有听见似的，轻咳一声，悠然说道：“老少爷们儿不要误会我，我也是在执行政府的指令。现在大家都是国家的罪人了，来到เ这里就是要为自己以前犯下的罪行接受惩罚，不挖一挖自己้的犯罪根源怎么可以？”这些话说得很有水准，跟方队长的话有一拼，我刚佩服了一下，他后面的话就变成了窜稀放屁，“命苦不能怨社ุ会！谁让咱们不听嚷嚷的？有些人别以为ฦ自己在社会上混帐过就当成资本了，没用！这本身就是个不讲理的地方，讲理的人也不会到这里来。谁他妈是因为讲理进来的？”
天顺在扑通扑通地整理他的铺位，我感觉他就像一个便秘患者，因为受憋而变得异常焦躁，跟我第一次见他的感觉很不一样。我断ษ定他是不想跟牟乃伟同在一个ฐ屋檐下了，刚想射个飞眼安慰安慰他，牟乃伟又话了：“明白了就赶紧开始。”
对，我应该回家看看，不然我爸爸和我妈会担心死的，我至少应该告诉他们一声，你们的儿子很好，你们的儿子没有做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你们的儿子无非就是一时糊涂，抢了几个ฐ脏钱救助自己้的朋友，你们的儿子不会出事儿的。打定注意，我猛吸一口气，迈步就走……脚下一绊，我的身子突然失去了控制，一个马趴摔在坚硬的石头路上。与此同时，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心一下子变得冰凉，我感觉到有好几个ฐ人压在了我的身上，就是刚才拿着鲜花的那几个人。来不及细想，我反手去掏自己的裤ไ兜，手还没碰到枪，一付冰冷的手铐ຖ就把我的双手拷住了……警察！刚才我还以为这些人是洪武的人呢。
我该去哪里呢？站在路边，我犹豫了一下，我是不是应该偷偷潜回下街，看看我的父母再走呢？
钢子把枪往上抬了抬，想要对准我一些，可是他没有力气，一调枪头，对准了来顺小小的脑袋：“这些我都不管，我只知道我只要杀了他，张毅这一辈子土鳖就当定了。”“钢哥，我不是在跟你和稀泥，这是真的，这个孩子不是我哥亲生的，你杀了他对我哥没有多大损失。”看着他的枪管拧着来顺的腮帮子，杀了他这个念头越来越膨胀……杀了他，我要杀了他。现在我杀了他是不会负多大责任的，因为ฦ他犯了绑架罪，我杀他是在他即将犯杀人罪的时刻๑实施的，法律最多判我个私藏枪支罪，何况这个罪名我只是听说，还不知道法律上有没有呢……杀了他！就在我即将把心横下的时候，钢๐子话了：“兄弟，我跟你没有什么冤仇，我恨的是张毅，他一直以为ฦ我是在帮洪武做事，可是我的心思谁知道？家冠一次一次地跟我过不去，我只是在跟他纠缠……可是你哥今天竟然带着人抓了我，我跟他解释他不听，他直接抠我的眼睛……他抓不着洪武就朝我撒气，”声音越来越微弱，“那天我看见你和王东去了洪武饭店，我知道你们干了什么เ，可是我没有做小人，我一直守口如瓶……”
本来我想拖延时间，等他连枪都举不动的时候先把来顺抢过来再说，脑子突然一懔，不能那样，等他把持不住自己，突然爆，我就被动了。我侧着身子，悄悄把枪握在了手里：“钢哥，你能ม不能先把孩子放了，咱哥儿俩好好谈谈？”钢๐子极力保持着镇静，目光散了又聚集起来，眼皮抬得异常艰难：“去喊张毅过来，去喊张毅过来，我不跟你说话，再罗嗦马上死人，我没有多少耐心了……”“钢哥，既然你找的是我哥，为什么要折腾孩子？把孩子放了，我跟你一起去找张毅。”我在犹豫着是否应该一枪打碎他的脑แ袋，我担心他脑子里的那根弦突然断ษ了。钢子想笑，咧咧嘴没笑出来，声音像一头将死的狼：“你以为我傻？没有孩子在我手里，让我死？听我的，喊张毅过来，不然我马上杀了他的儿子。”我慢慢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舒缓一些：“钢哥，你可能不知道这个ฐ孩子的情况，他不是我哥的儿子，是林宝宝在乡下跟别人生的。”
“我知道，”脑子里忽然闪过杨波的影子，我的心一乱，“谁都不容易，无论男女。”
“我不是不让他管，我是害怕他再进监狱呢。大宽，你不知道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有多难。”
我问，在哪儿看见的？
我刚要推门进去，林宝宝顶着一对烂杏眼出来了，一脸灿烂的笑容：“大宽，刚才我看见咱妈了。”
我默默抱了他一下，拉着长法，把他俩靠在一起，作轻松状笑道：“走吧，再‘黏糊’就走不了啦。”
我坐到床上，从怀里拽出用报纸包着的那包钱，往床上一丢：“六千。”林志扬的眼睛一下子绿成了猫眼：“这么多？够我用三年的了。”抢过纸包，猛地抖搂开，几沓钱哗啦掉到了地上，林志扬边拣钱边冲长法笑：“法哥，我没说错吧，我林志扬的兄弟没得说！”将钱重新า包好，咧着大青蛙嘴笑，口水直往脖子里面淌，“大宽，你够哥们儿，你够哥们儿……得，我也不问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的了，我只说一句，只要我林志扬还活着，以后我会报答你的。”一瞅站在门口的兰斜眼，把身子一斜ฒ：“兰哥，你什么也没看见啊，知道不？”兰斜眼连声说“知道”，委琐着退到了门后。林志扬瞅着我看了半天，想要说什么又没说出来，猛一点头：“我走了。大宽，你多保重，等我在外面安稳下来我会来找你的，大恩不言谢。”
金龙横着脖子冲王东示威：“我就连根都不如？我就连根鸡……”门被推开了，淑芬斜倚在门口，两眼水汪汪地瞅着金龙，金龙立刻正色道，“鸡，鸡什么鸡啊？基本就应该是这么个情况吧？”王东一怔，一烟头摔到了金龙的脸上：“基本是怎么เ个情况？基本上你就是一个ฐ！”我站到门口说：“四项基本原则ท其实就是这样的。走吧，出去喝点儿。”
王东推了他的脑袋一把：“勒你还不如勒根，你他妈的该硬的时候不硬，该软的时候胡软。”
我没有回厂上班，直接去了王东家，我知道这个点数，他一定还窝在被窝里睡懒觉。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总觉得他后面的话里包含着别的意思，胡乱ກ应付道：“哪能呢，要不是王姐出事儿了，你们请我来我都不来……大哥，家冠把人砍成什么样了？不会判他的刑é吧？”唐向东哼了一声：“这个ฐ小子出手挺狠的，芥菜头要不是跑得快，恐怕要出人命。暂时没事儿，脑袋上缝了几针……事情还没完结呢，我们正在调查案原因。别打听那么多了，回去好好上班，接触这些污七八糟的人没什么เ好处。”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心不由á得紧了一下，“调查案原因”？万一家冠胡说八道，把我给牵扯进去怎么办？刚想追上去解释几句，我忽然笑了，关我屁事，我又没让家冠去砍人。我想，家冠也不会那ว么傻，这小子一肚子清理，肯定会把自己描绘成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这是在见义แ勇为呢。
我哥说：“那伙计靠不住，我以前就提醒过你。”
我说，好象是，我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
第十七章王老糊腌咸菜
第十七章王老糊腌咸菜
棍子探头进来，惊鼠似的说：“一哥，我怎么办？”
金龙拎过墙角的一只拖把，边擦地上的血污边笑：“行，我还真的来对了，下街的哥们儿就是猛。”
林宝宝披散着头从里屋走了出来，一身油条味道：“大宽，你不是已经跟杨波好上了吗？”我苦笑一声，说：“不提这事儿了。扬扬最近有没有消เ息？”林宝宝哼了一声：“他死了才好呢……没有。八成是让人家给杀了。”我哥哥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姐姐不要也好，”冲我一正脸，“你不打算让宝宝帮你了？”见我不说话，讪笑一声，说，“一大早ຉ的你来这里干什么？”我瞥了门口一眼，小声说：“家冠把西真给打了。”我哥淡然一笑：“我知道，该打。”我拖过凳子靠近他，把我对前面的怀疑对他说了一遍。我哥连连摇手：“你想多了，你想多了。照这么说，麻三儿更值得怀疑，我刚ธ出来就揍了他，他更应该打我的黑石头。别胡思乱想了，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摸一下我的手背，长叹道，“听我一句啊，有些事情不可以整得那么明白，会累死人的。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尽量不要主动去招惹别ี人就可以了，这样的事情很多，你忙不过来的。”
我哥将筷子啪地拍到桌子上，冲里屋喊：“宝宝，你出来！你是怎么答应大宽的？”
林志扬快步追上了我：“小子你瞧不起我，抽你小逼养的！哎，中午没人给咱哥接风吧？一会儿我过去。”我抽身就走：“没人伺候你。”
“跟你招呼个事：以后你少去我家，我妈讨厌你。”
老板猛地推开了门：“张老板，是不是出事儿了？一个伙计在外面喊你呢。”
我已经冲到了门口：“老段，出什么事儿了？”脑子里蓦地闪出我爸爸和来顺的影子。
段丰的脸像玉米饼子那么黄，冲过来拉着我就往外跑：“驴四儿被人砍了，去了医院……”
驴四儿被人砍了？我的头一下子竖了起来，肯定是奔钱来的！
我一把扯了段丰一个趔趄：“慌什么慌？”拉着他跑到路边打车，“驴四儿去了哪家医院？”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的面前，我把段丰推到เ前面，催他快说。段丰说，当时他正跟金龙在楼下闲聊，旁้边卖鱼的一个伙计过来喊他，说驴四儿来了电å话，很着急。段丰就跑进库房接了电话，驴四儿在电å话里说，完蛋了完蛋了，钱被人抢了，整整十万啊！段丰吓傻了，问他钱是在哪里被抢的？驴四儿说，刚出银行没走几步就过来了一辆摩托车，劈手就夺他的包，他攥得很紧，没被抢走，刚想跑就被人抓住手腕砍了一刀，钱就到了人家的手里，他还没等看清楚是几个ฐ人，那ว辆摩托车就拐进了一个胡同，他撵了几步，看见人家手里拿着枪就没敢再撵。他本来想马上给办公室打个电å话，可是那时候他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后来跑过来几个巡警，直接把他带到เ了派出所，到เ了派出所他才现自己的手腕被砍了一条大口子，骨头都露出来了。警察也没来得及审问他，直接把他送去了医院，他害怕警察问他别的，缝完针ฤ瞅个空挡跑了出来。
这个“膘子”！我的胸ถ口都要爆炸了，怕警察干什么？这岂不是更乱了……我断定这里面肯定有蹊跷，怎么会那ว么巧？这帮人肯定是提前知道驴四儿要去银行提款，早有预谋。这个ฐ知情者会是谁呢？我皱着眉头慢慢回忆……我让驴四儿去提钱的时候，只有金龙在场，可是段丰说，他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市场，即便是他瞅个空挡打过电å话，那也需要时间啊。从驴四儿走出市场，到เ钱被抢，也就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不可能ม在这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里变成神仙。再说，办这样的事情必须是最铁的朋友才可以去办，金龙的几个兄弟我全认识，没有一个够这个胆量的。这么短的时间，他到哪里去找新朋友？金龙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了……难道是驴四儿？这怎么可能ม呢？如果他真的办了这样的事情，他还算是人类吗？再说，他明白我的脑子不比他差，他这么办等于在自己的头顶上悬了一把刀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驴四儿！脑子彻底乱了。
“到了到了，”段丰ถ指着公园大门口说，“那不？驴四儿蹲在卖报纸的后面呆呢。”
“先别ี过去，”我对司机说，“靠边停停。”
“哥们儿这是遭人抢了？”司机回头笑道，“这叫什么世道啊，做个买卖真不容易。”
“你少他妈废话！”段丰猛地戳了司机一下，“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司机摇摇头把脑แ袋转到了窗外：“快点儿啊，慢了我打表了。”
我摸出十块钱给他丢进驾驶室，伸手打开了车门。
驴四儿老远就看见了我，他说不出话来，蹦着高冲我招手，像一只落在地上的乒乓球。
我绕着来往的车辆往驴四儿那ว边走，包里的大哥大突然响了，我竟然站在马路中间接起了电话。
段丰猛地推了我一把：“宽哥神经了？”
我顿一下，继续往前走：“谁？哦，是大光啊，找我有事儿？”
大光在那头嘿嘿地笑：“宽哥喝醉了？忘了你交给我的任务了？我到了沂水。”
到了沂水？去沂水干什么？一激灵，我想起来了，问他，你一直跟着老钱他儿子吗？大光说，一直跟着，上厕所都没“脱靶”，现在他进了一家茶叶店，这家店好象是他开的，进去一个多小时了还没出来，估计他就住在店里。我说，我已经给老虎打电话了，他马上就过去接替你，见了他以后你就回来，有别的事情让你去办。大光说，老虎已经来了，我这就回去。
挂了电话，我抬头一看，驴四儿手上缠着绷带站在离我好几米远的地方，一脸惶恐地看着我。
我没看他，说声“你跟我来”，径自走到公园门口的墙根下。
驴四儿憋了一阵，终于火山爆般喊了一声：“宽哥，我对不起你！我把钱弄丢了啊……”
我闷头抽了几口烟，把烟头吹到地上，招招手让他靠近我：“这事儿不怪你，告诉我，看清楚抢钱的人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