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笛声突被岔开了隙，间入叶声徐徐袅袅。似一湾绝尘无漪的潭水，携着醉花幽幽而去，又似谁在温声软语。滑入心底成了游丝，一圈圈地将藕色的心也牵绕起来。本是这般清浅的曲律，浮云有意，流水无心啊，怎知听在耳边却成了千年的牵绊，万世的相思……
“哼，休想。”水源沂在瞬间收回心神，一面冷静地封住云绛砂的穴道不让笛声侵了她心脉，一面伸手摘下腰间的那枚金叶子，放至唇边吹奏起来。
“你想知道啊？”云绛砂眼里绽出欣喜的光芒，也不管对方是否同意，便一厢情愿地同他说起来：“我的手啊，是被一种叫‘棘花’的花刺扎成这样的。算起来也是十几年前的伤了，一直到现在都留着痕呢。”她低头漫不经心地绞起自己的手指，“……棘花，你还记得吗？”却不是问“你听说过吗”。
他淡漠地睨了她一眼，哂道：“这种问题就跟我问为何你的手上全是伤痕一样无聊。”
“啊——”云绛砂这才忆起，自己根本就没有耳洞，又要怎么戴这耳坠？再一见对方眼底的难色，她忽然一把强抢过他手里的耳坠，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她已一手扯着右耳的耳垂，另一手直接将耳坠的钩๗尖对准了狠扎进去——
“绛砂明白了。”云绛砂心中了然。正要再度伸手接那ว副紫玉耳坠时，却只见水源沂微微皱眉，略有些迟疑地问：“你……还没有扎耳洞？”他的目光落在她小巧无痕的耳垂上。
这样想着，他更觉得心烦意乱，转身便要离开，却被云绛砂急着扯住了衣袖，“三少爷先别ี急着走嘛。”不理会对方眼底的疏离，她又厚着脸皮黏了上去，“所谓知恩要图报，我今日助了你，那，明日的推荐函——”
“没什么。”水源沂淡漠地别ี过脸去。心里陡然生出一股闷气，毫无来由的。这个女子，究竟要何时才会正正经经地说句话？
她本在延廊上远远见了这道红光，一时好奇便想来探个ฐ究竟，没想到竟遇到เ这种事！只因急着想助他脱离险境，才装疯卖傻使出“醉酒”这一计……
说罢又不甘心地狠啐了一口，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转身正欲离开时，忽然“啊”了一声：“你怎么也跟鬼魂似的，站在后面连个ฐ声音也没有！”云绛砂原本就满腹委屈积怨难平，被这一吓，忍不住就朝对方泄起愤来，“娘的！你自己不当心，还拖累了我！”
她本是江湖女子，说话时总端着沉稳的底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会让人将她看轻浮了去。因而她虽风流多情，少了贵夫人该有的端庄，一身的风骨却远是那ว些花娇蝶惹的狐媚女子所不及的——难怪这样的女子能嫁入水家。
蓝茗画抿唇妩媚一笑，微一枕身，便倚上了身侧的红木雕栏。她倒也不看他，低眉将袖口处的褶皱抚平，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我听说，三公子还带回来一个ฐ丫鬟？”
“阿弥陀佛！老天有眼呐！”云绛砂欢喜地扬起双手转了个ฐ圈，“啊哈，原来那‘夜魅果’也不过是骗人的东西嘛！”哼，说什么เ要失明三日三夜，结果不足六个ฐ时辰便恢复了！真是大幸！如此一来，她云绛砂便不用受制于那位被仇人追杀的危险人物了！哈……
云绛砂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她竟然——看得见了！
没扑上人，却是扑上了对方แ的脚๐。贴上脸颊的便是柔软的绸料，这触感——定是上等丝绸呐！
正郁郁哀怨时，忽闻一阵细微的“泠泠”声由á远及近，似还携着什么虚飘的香气。云绛砂大喜过望，想也没想便直直朝来人扑过去——“啊喂——”
被他那凌厉的目光盯得紧，云绛砂只好很没骨气地乖๔乖上前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细杆狼毫，再望向那ว一叠淡蓝ณ色的素笺，甚为苦恼地挠了挠头。随后提笔蘸墨，悬着笔锋沉思又沉思，酝酿再酝酿，却实在不知如何下笔。
她又偷偷地觑了水源沂一眼，发现他的目光正紧盯着自己拿笔的手，忍不住又瑟缩了一下肩膀。娘咧，这下丢â人丢大了，她这个包拳握杆的拿笔姿势，果然很有问题吧……
“那个ฐ……三少爷想让绛砂写什么字呢？”云绛砂忽又讪讪地朝旁้边人笑，只想尽量拖延时间。苍天可鉴，她的“猫爪字”真的很损她形象的。呃，虽然她原本就没什么形象可言。
见她迟迟不愿动笔，水源沂不由á得微微皱眉，而后绕至她身后，俯下身，径自就着她手中的狼毫笔在纸上写下几个ฐ字。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呼吸紧贴着她的耳际，温热的，留下的痕迹却是微薄的沁凉。而那ว阵若有似无的香气，究竟是这枝杏花的，还是他身上的啊……这样缱绻的，却始终带着些距离的味道，云绛砂竟被醺得有些醉了……
恍惚间，云稠雾深幕境重叠，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十二年前……十二年前的旖旎与斑斓，十二年前的心悸与牵绊，十二年前的，唯一一次的相拥，而后一同埋葬在鲜血里的回忆……
十二年前啊……那葬夭谷里成群结队，漫天飞舞的紫ใ蝴蝶，是否也是如此近在眼前？
十二年前啊……那ว一声声涎皮赖脸唤出的“相公”……是否也是如此温暖亲昵？
十二年前啊……那成片的棘花深深扎进皮肉里的痛，是否也是这般的，刻骨铭心……
待云绛砂回过神时，水源沂早已直起身站得远了，“就写这四个字。”他淡淡地道。
云绛砂这才想起要看素笺上的字，一个“缘”字落入眼帘ຈ的那一刻，她的心底陡然凉了半截。她第一次这样近地看着他的字，这样俊秀飘逸的字体，却偏写出这样讽刺、这样残忍到恶毒的四个ฐ字：缘，起，即，灭。
便是这样怔怔地看着这四个ฐ字，云绛砂的眼睛里倏然蒙上了一层水状的纸。比这素า笺还要薄，还要脆弱。不能ม眨眼，稍一眨眼它便会破。
佛曰：缘起即灭，缘生已空。蝴蝶寻花千百度，流云随水越万里。终究还是可望而不可及。因为那朵天山雪莲，太无情。
水源沂，你这混蛋！云绛砂心底一恨，蓦地落笔便在那纸上胡乱涂画了几个ฐ字。而后狠狠一摔笔，漠然道一声：“我还有事，三少爷请自便。”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疏芸阁。
青瓷瓶里的杏花竟悄无声息地落了。水源沂无言地拿起那ว张纸，淡蓝色的笺底上一团团凌乱潦草的墨迹东倒西歪，却字字坚如磐石：痴蝶恋花深，浮云追水痕。
那个“痕”字，便也是她的恨。恨至骨子里，成了不可磨灭的痕。
水源沂定定地看着那ว几个字，眼底流露出枯涩却了然的笑意，而后缓缓阖上眼睛。哈，原来，果真如此……
窗棂前，风吹得白纱帘悠悠晃晃，一不当心便将整朵杏花都打落了。镶边的宽袖中徐徐飘下一张泛黄的笺条，上面用同样歪斜ฒ凌乱的笔迹写着四个字：恨，水，短，留แ。
便是他无意间从那只信鹰的尾羽里发现的，云绛砂预备寄给连隽的信……
七日之后，酒朝节。全镇欢腾，大小酒铺里更是喜气四溢，从千里之ใ外入境的风里也似渗着诱人的酒香。大街小巷，男女老少皆乐得买酒共醉，豪门贵府的下人们也可回乡与家人团圆共庆。偌大水府只剩ທ了几个家远留แ府的丫鬟。
疏芸阁，八扇窗棂缘镂沉褶。阴微凉，悠然一缕药草香。
“洗啊洗啊洗爪爪，半炷香时间少不了……”云绛砂一面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面拨弄着沉在水底的药材，手指缠着细长的须根绕成花，“浸一浸啊泡一泡，我的爪子最……”
哼到后来连自己้都觉得不甚无聊，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的三少爷啊，你究竟上哪里混去了……”真是见鬼，一大早就不见了他人！唉唉，可惜了，原本还想使点诡计将他灌醉了好趁机“酒后乱性”呢……得，此念头扼杀。姑娘家要矜持。
“还是先帮他‘叠衣铺被’去吧。”云绛砂又叹一声。啧，只可惜又不能帮他系腰带了，说起来，他的腰还很细呢，搂着的感觉应该很好吧……啊停！不能再想入非非了！
云绛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正经下来，却怎么也赶不走脑แ海中的那幅旖旎画面——嗳ã，已经是多少日以前了呢？那日，他的房门虚掩着……
她蹑手蹑脚地进去，他和衣侧卧浅眠。身后是淡紫色的珠罗纱帐，帐上斜坠着的粉紫色流苏无风自曳。他微支着额角，如墨的长发写意散落在身前，似黑色逶迤的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