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源沂便再度默不作声。手指抚着腰间的那枚金叶子，兀自陷入沉思。
“三少爷记性还真好。”云绛砂拍着掌中的杏花玩笑了一句，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古怪。
握着执念，云绛砂重又扣紧心弦，一转眼瞥见摆在衣物上的细长银钗ู，有了主意！
不！不不不！她还不可以死！那枚紫ใ玉耳坠还在他手上呢！
那一刹，蓝ณ茗画的眼里分明掠过一抹奇光，又在瞬间敛去锋芒，而后不动声色地试探下去：“这三少爷确是心高气傲惯了，被他教训过的丫ฑ鬟可也不少。”她支起颌笑得媚若桃李，言语间更是极度的漫不经心，“嗳，那ว我倒也好奇，丫头你究竟是瞧见什么了？”
云绛砂沉默了半晌，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嗫嚅着唇似有一些难以启齿，“是啊……便是为了责备绛砂的。”这样说着，声音竟带出了一丝哭腔，“只因绛砂看见了——”她忽然惊慌地捂住嘴，窘迫的神情似不慎道出了什么เ不该说的话。
不由á得回想起临ภ别前的夜晚，二姐水沁泠曾留给他的一番๘话——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一切安好，勿念。若为后，也幸。
“天哪是三三三三三……三少爷……”一个站在排尾的小丫ฑ鬟激动得舌头都打了结，“我我我我我……我居然看到三少爷了……”
他那铁青的脸色，怎么看怎么像来讨债的哦……呃，错觉吧？
水源沂的脸色乍ๅ然一变。她怎么——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呵！若非当今朝廷与武林不和，若非二姐水沁泠是当朝丞相，自己้又怎会插手管起蓝茗画ฑ的事……
“如今才知他们皆说错了，三少爷原是个极重情义的人啊。”云绛砂敛下眉梢，眼里有一种温柔的眷恋，“三少爷所做的一切，皆是为ฦ了水家，为了二小姐，对不对呢？”
“嗳，说起来，与他一同回府的那ว个ฐ丫鬟——”身边的晚榭似乎想起了什么เ，正要开口，却被靛秋暗中ณ扯住了衣袖。
“可不是，昨儿个才回府，今日便又重操旧ງ业了。”丫鬟靛秋掩唇嘻嘻一笑。这三少爷虽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却只钟情于写字，纱帘ຈ之后总见他挥笔泼墨的优雅身姿。偏他每日写的字帖ຆ必会携至“世外源”烧掉，从不给别人看——可真是怪人呢。
殊不知，方才自己้那一掌仅是试探她——使的是“狐月掌”。人在前面出掌，掌风却是绕过了半月的弧度从对方身后袭来，便如同障眼法。一般习武之人只会本能ม地从正面接招，而她却是察觉到身后的掌风回过头去看……
“你不是她派来的人。”水源沂淡淡地摇了摇头，“你果真看不见。”
她阖了眼避开他的目光，忽然又睁开，却是“哈”地大笑出声，“怕！我可是怕得很呢！”她舒服地仰靠着树干，眼睛直视着他的，闲适的神情更像是早已๐解脱，“不死多好！可以吃喝玩乐，可以把酒言欢，可以跟相爱的人厮守到老……”她的眼神温柔了下来，唇角微翘，一副欣慰又贪恋的神情，“可是又能如何，不得不死啊……”蓦然心弦一动，她忽地以手背遮住眼角，卷翘的长睫也黯然垂了下来。
“那ว……你怕不怕死呢？”少年凑上了她的耳朵，用那样细柔的、魅惑的语气问她。沁凉的呼吸偷袭进颈项，像极细的冰蛇缱绻地缠上了她的颈่，死死扼住了她的呼吸。少女恍然意识到เ，这个外表纯真的少年，根本是个妖孽般的人物啊……
这一声“云姑娘”唤得云绛砂脸上一片煞白，原本张扬的手指也蜷紧了往衣袖里缩，“三少爷，绛砂只是疑惑，为何三少爷要用那ว样珍贵的药材让绛砂洗手……”她咬紧下唇低低地道：“绛砂不过是个三等丫ฑ鬟，何其有幸焉？”
她清楚地记得，何大夫告诉她，这药材里有千年雪莲花根部最嫩的一处，绝世少有，价值连城。不仅能ม入药，浸水浴ภ肤更是最上等的美容养颜之ใ品，同时亦可用作祛斑褪疤之用。
闻言，水源沂的脸色也骤然一变，“对！你不过是个ฐ三等丫ฑ鬟！如今又有什么资格与本少爷站在一起？”失态的瞬间，他死死握紧了气到战栗的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而声音却依旧是颤抖的，“本少爷只是见你手上的伤痕碍眼。”他扯出一丝冷笑道。
见他言辞激烈，云绛砂反而平静下来，“水源沂。”她轻声唤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连自己也觉得应该宽下心来包容他一时的任性。
水源沂抿紧了唇，忽地觉得自己可笑起来。他何必要生气？她愿看轻自己，又与他何干？
“我还听戚管家说，你十二年前也曾用这药材浴洗过全身……”云绛砂忽而又道，清湛的眸子里竟有一种莫名的希冀，“所以我想知道，当时你身上是不是也有许多的……伤痕？”
水源沂冷笑一声，“是又如何？”
云绛砂的眼里倏然掠过一抹奇光，“那，你身上的伤——”
“我说过，忘了。”水源沂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一见她眼里乍现的凄楚之意更觉心里郁乱ກ不堪，蓦地折身便要离开这世外源。
走至半路，忽听她在身后低低地道：“其实……你并不是不在意我的，对不对？”
水源沂的身体陡然一僵，停下了脚步。
“呵呵，是的吧……”云绛砂兀自笑了起来，眼里尽是贪恋，“不然你怎么เ会花费心思为我洗去手上的伤痕，不然你怎么会愿意为我戴上那枚紫玉耳坠，不然，你怎么又会让我为ฦ你束上十几遍的腰带……呵呵，你分明不喜欢别人的碰触的……”
话语凝噎，水源沂亦忍默了半晌，终是淡淡地道出一句：“你想得太多了。”
说罢又要离去，却忽然觉得腰上一紧，云绛砂竟从后面抱住了他，哑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喊：“为ฦ什么不肯承认？你明明是，明明是在意我的啊……”就算，你不记得从前，不记得那个爱耍无赖的女孩，不记得那一声“相公”，却也不该忘记那份牵绊的啊……
水源沂蓦ย地握紧ู了拳头，无名指的一根筋忽然狠狠抽痛，如蛊毒般一直爬到心口的位置撕咬下去。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只因那ว一句撕心裂肺的呼喊：“你明明是在意我的啊……”
是啊，他明明，很在意她……
在意她妄自菲薄的言语，即便许多时候都是说者无心，他却总会无端地生闷气。
他不在意她手上的伤痕有多难看，却在意她每每伸出手时的尴尬，所以会使计用那千年雪莲花助她洗去手上的伤痕。也曾贪想，是否有一天，她会坦然地将手放至他的手心？
他想看清她，看透她，偏她又总爱嬉皮笑脸没个ฐ正经。所以他会报复性地小小整她，看她紧ู张，看她为ฦ难，看她咬牙切齿的神情……
她在抱怨连连甚至恶骂声声时，他却是在心底里微笑的。
原来，他对她有情。仅仅是，不愿承认而已。
云霁雾散，藏不住那一切欲明又晦的心思，便索性不再藏躲，“云绛砂。”水源沂平静地唤了她一声，抽开她的手，转身望进她迷蒙的泪眼里，“云绛砂。”他再唤一声，深深地望着她，而后缓缓地问出几个字：“你说……如何？”
云绛砂的眼睛陡然睁大，一时间惊大于喜，颤声说出来的话竟都不像是自己้的：“我自然……自然是对你……”她的喉咙涩得紧，早在心里喊了千万遍的话语如今却再也说不完整。要命！这这这……这实在太突然了嘛！
“如何？”水源沂又问，视线却紧盯着她的脸颊。
“流云，愿随水……”云绛砂终于咬紧ู牙关轻念出声，眼帘ຈ垂得很低。
正满心欢喜得无法言喻时，却只听一声轻蔑带嘲的冷哼：“你以为我还会信？”水源沂望着她始终不沾羞色的脸颊，笑得讽刺๐，更荒凉，“云绛砂，你真会做戏。”事到เ如今竟还要来骗他！云绛砂！你好可恶！
云绛砂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抱歉，我无法相信一个ฐ说这种话时连脸都不会红的女子。”水源沂冷淡地丢â下这句话后便决然拂袖而去。衣袂翩翩，紫玉玲珑声声脆脆ะ。
缘字诀，仅于心底系了分不清颜色的惆怅。这满斛温软的女儿心，又怎堪痴话断肠？伊人如玉香消去，徒留一地残红，黯然低泣。此情，此恨，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