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叹了一口气。
“没办法了，看见的人很多。”
“你瞧我手底下闲着了吗？革命生产两不误嘛。”
组长l大妈冲d喊：“你整天这么演电影儿可不行，还干活儿不干？”
特鲁尔并不想按照国王的要求行事，因为那ว样做会造成极大的罪恶和苦难，但他又想安慰一下这位蒙受耻辱的国王。思索ิ片刻之后，他觉得事情还有补救的希望，因为ฦ完全满足国王的心愿还是可能ม的——而且不会让那百姓遭殃。想到这里，他卷起衣袖，施展出他的全部本领，给国王变出了一个ฐ崭新的王国。新王国里有许多城市、河流、山脉、森林和小溪；天空中飘着白云；军队骁勇无比；还有许多城堡、要塞和淑女的闺房；繁华的集市在阳光下喧嚣不止，人们在白天拼命干活，到เ了晚上则ท尽情歌舞到天明，男人们还以舞刀弄剑为ฦ乐。特鲁尔想得很细，还在这个ฐ王国里放进了一座大理石和雪花石膏建造的豪华首都。在这里，聚集着一群头发灰白的贤人；还配有过冬的行宫和消夏的别ี墅；这里也充斥着阴谋家、密谋者、伪证人和告密者；大路上奔驰着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红色的羽毛饰迎风招展。特鲁尔别出心裁é，使嘹亮的号声划ฐ破天空，紧接着是二十一响礼炮，他还往这个新王国里扔进一小撮叛国者和一小撮忠臣，一些预言家和先知，以及一个ฐ救世主和一个ฐ伟大的诗人。做完这些之后，他弯下腰，发动起机关，并用微型工具做了最后的调整。他给那个王国的妇女以美貌，给男人以沉默与酒后的粗暴，给官吏以傲慢与媚骨，给文学家以探索星球的热忱，给孩子们以擅长吵闹的能ม力。所有这些都被特鲁尔有条不紊ฐ地装进一个盒子，盒子不太大，可以随身携带。他把这个盒子赠给可怜的国王，让他对它享有永久ื的统治权。他先向国王介绍了这个崭新王国输人和输出的所在，教他怎样编制关于战争、镇压暴乱、征税纳贡的程序，还向他指明了这个ฐ微型社会的几个关键之处，哪些地方แ最容易发生宫廷政变和革命，哪些地方则最少有这类变动。特鲁尔把一切有关的情况都作了仔细介绍，而国王又是统治王朝的老手，马上就领ๆ会了一切，于是在特鲁尔的监督下，他试着发布了几个ฐ号令，他准确地操纵着控制ๆ杆，控制杆上面雕刻着雄鹰和勇狮。这些号令一宣布，全国便处于紧急状态，实行军事管制和宵禁，并对全体国民征收特别ี税。王国里的时间过去了一年，而对在外面的特鲁尔和国王来说，还不到一分钟。国王为了赢得仁德之ใ君的声名，用手指在控制杆上轻轻拨了一下，便赦免了一个死刑犯，减轻了特别税，撤销了紧ู急状态，于是，全体臣民齐声称谢，欢呼声如同小老鼠被倒提着尾巴时发出的尖叫。透过刻๑有花纹的玻璃你可以看到，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在水流缓缓的河边，人们在狂欢，齐声歌颂统治者的大恩大德。
当这位被废黜的国王知道了特鲁尔的身份后，就一个劲地要求他帮助自己马上恢复王位，因为特鲁尔做起好事来也是个ฐ专家。那ว位国王想到王位，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那双高举的铁手紧ู握着，仿佛已经掐住了那些可爱的臣民的脖子。
够多滑稽是不是？总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á。我的一切罪恶就出在这儿：贪生怕死。
自打我成了叛徒，多少年来——多少年了？有一万年了吧？——我心里非常清楚，就剩下实事求是能让我保存住一点点良心了，也是我唯一的赎罪方式。只有这样，我偶尔才能睡一宿好觉；才能ม在夜深人静却无法入睡的时候喝杯酒，指望随后可以梦见那ว些唾弃了我却总让我想念的人；才能ม在每年的清明，为ฦ我的父母和被我所害的人烧几张纸；才能稍稍地舒一口气，才能ม活下去。
女跳水者转体两周翻腾三周半，降落，降落，降落，屋顶呀阳光呀窗口呀那背景像一张卡片从上方被抽走。又换上一张：湛蓝的水面撞开浪花。又换上一张：女跳水者像一只渔鹰扎向水底，身后搅起丰富的气泡。女跳水者从池底浮升、浮ด升、浮升，这一回卡片从下面被抽走。再换上一张：女跳水者爬上岸，向观众鞠躬，转身走过一道玻璃门，走过一道道玻璃门，很多从未见过（而且从此以后再不会见到）的面孔转向她、注视她，她穿过人群走进摄像机追拍不到的地方。很可能，她将就此永远在我的世界里消เ失。从理论上讲，她存在于别处。从理论上讲，还会有一些星球上有空气，有氧和氢，有水，有生命。从理论上讲，宇宙中应该有一些黑洞。从理论上讲，在我出生之前这个世界已经存在亿万年，在我死亡之ใ后这个世界还要存在亿万年。从实际讲，理论是逻辑体操不过是逻辑体操。
什么都可能，但只是一种。
夏夜，满天星斗ç。奶奶讲的故事与众不同，她不是说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熄灭了一颗星星，而是说，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又多了一个星星。
一个冬天的下午，一觉醒来，不见了奶奶，我扒着窗台喊她，窗外是风和雪。“奶奶出门儿了，去看姨奶奶。”我不信，奶奶去姨奶奶家总是带着我的；我整整哭喊了一个下午，妈妈、爸爸、邻居们谁也哄不住，直到晚上奶奶出我意料é地回来。这事大概没人记得住了，也没人知道我那时想到了什么เ。小时候，奶奶吓唬我的最好办法，就是说：“再不听话，奶奶就死了！”
破老汉只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孙女过。那ว孩子小名儿叫“留小儿”。两口人的饭常是她做。
小时候就知道陕北民歌。到เ清平湾不久，干活歇下的时候我们就请老乡唱，大伙都说破老汉爱唱，也唱得好。“老汉的日子熬煎咧，人愁了才唱得好山歌。”确实，陕北的民歌多半都有一种忧伤的调子。但是，一唱起来，人就快活了。有时候赶着牛出村，破老汉憋细了嗓子唱《走西口》，“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也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到大门口。走路你走大路，再不要走小路，大路上人马多，来回解忧愁……”场院的婆姨、女子们嘻嘻哈哈地冲我嚷，“让老汉儿唱个《光棍哭妻》嘛，老汉儿唱得可美！”破老汉只做没听见，调子一转，唱起了《女儿嫁》：“一更里叮当响，小哥哥进了我的绣房，娘问女孩儿什么เ响，西北风刮得门栓响嘛哎哟……”往下的歌词就不宜言传了。我和老汉赶着牛走出很远了，还听见婆姨ถ、女子们在场院上骂。老汉冲我眨眨眼，撅一条柳条，赶着牛，唱一路。
“我怕你觉得不好。你真的觉得好吗？”
“一定得让我把好字说出来，是不是？”
我觉到身上微微的一下冷，已有一条透明的弧线蹿了出去，一阵玎瑯瑯的响，随之通体舒服。我说：“树。”
奶奶说：“嗯，不怕。该尿泡尿了。”
“黑黑”？！我以为是幻觉：左面那眼窑前趴着一只黑狗。小时候我也有一只黑狗。听瞎子说《大闹天宫》时，我曾憎恶过我那只黑狗。可是有一次，我拦羊时碰上了狼，要不是我那ว只健壮的黑狗，别说羊，连我也不至于有今天了。说来可笑，从那时起，我总认定二郎神的狗是黄的。孩子自有孩子解决问题的逻辑，他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解释无可否认的矛盾，却又急于按着自己的想象去编排，为了求得心理的和谐。
“别怕，”队长说，“‘黑黑’没力气咬人了。”
铁ກ子把手摇车摇得飞快，我和克俭也想走。快些，但是不行。
“叔叔们受了伤，腿坏了，所以……”
母亲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๒掌，叹了口气。他嘿嘿地笑了，满脸涨红，两手端起裤腰，裸露的粗腰又在里面转了。
“将来孩子要是长大了呢？”
醒了。腿却睡去，不能ม动了，也没有知觉。晨光熹微中ณ，有个孩子站在我的手摇车前等着我醒来；他已穿戴整齐，斜挎着小小的行囊。
整整一夜我的腿都是好的，赤脚在柔软的山路上走。黑色的岩石上栖息着鸽群，时而欢唱着飘上天去，时而笑闹着纷纷落下，数不清有多少……
“当官？大海ร哥，你别当官，当官要坏良心……”
“不，我要当师长，不，当司令官！”我正把帽子捏扁，、腰里插着两把“手枪”，在屋子里昂首阔步。
“儿子死了还有孙子，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这山挖一点就会少了点，有什么挖不完呢？三七二十一，三下五除二……”瘫小伙子念经一样地自言自语，头不抬，眼不斜，清理着帐目，咬着半拉火烧。
“小脚儿”圆睁着眼睛没了词儿，事情真有点窝囊了。“我死了有我儿子呢！”她忽又来了精神。
他忽然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恐怖。大概是“杀人犯”三个ฐ字给了他刺激。但很快，他的眼神就变得黯淡，呆滞。“是的，杀人犯。是我害了他，是我……”
“当然，这可以。不过，”表哥严å肃地看着他，“你应该想一想自己，想想对一个杀人犯……嗯？”
“他们还在抢救他呢，”老头儿说。他又在路边的土埂上坐下，犹豫着该不该再去跟那对年轻的父母说说。“不是把什么เ样的人救活都是人道，你们得为ฦ孩子的一辈子想想……”
“……我不愿看你继续痛苦、孤独地留แ在枝头上……我把你那ว芬芳的花瓣，轻轻散布在花坛上……”
老头儿也快会唱这支歌了。
那个一生下来就有百分之ใ九十五的可能要成为残废的孩子呀！干嘛一定要把他救活呢？当然，还有另外百分之五。可这是赌博，是对比太悬殊的赌博！是拿一个人的一辈子在赌博！为什么เ呀？为了满足父母的感情，就不怕把一个注定要受尽折磨的人带到เ世上来？！
老头儿站起来，朝那所产院走去。他想去求求那ว对年轻的父母：让那个ฐ倒霉的孩子安静地去吧，那才是人道。他想，王八蛋主ว义！
可我干嘛还活着呢？在去医院的路上他想。
我不一样，我能顶得住，那个ฐ孩子可不见得行，老头儿想。
再说，我也有时候快顶不住了，他又想。
何必让一个人平白无故地来顶ะ住那么多倒霉的事儿呢？说说轻巧。
过去，我是怕给我的亲人们弄得难受，我才活着，老头儿想。
我是半路残废的，要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残废就去死，活着的人可怎么想？小时候，我们村儿里有个人就那么寻了死，活着的人都叹气……
主要是，大伙儿对我都不错，我不能做对不起他们的事，让他们说我没良心，他想。
有些事不那么简单，不好说……
可这孩子的事挺明白。他还什么เ都不懂ฦ呢，让他去吧，那是爱他。给他做件好看的衣裳……
老头儿走了很久才到เ了产院。他看见那ว个年轻的父亲站在走廊上。
“孩子怎么样了？”老头儿问。
“他不用再受折磨了。”年轻的父亲说。
“他好了？”
“他去了。不抢救了，他安静地去了。”
“……”
“谢谢您，您说得对。”
那支歌叫：夏天最后一朵玫瑰。老头儿想。
老头儿从心里感谢这个ฐ年轻的父亲，可老头儿的心突然又象是被撕碎了；他看见年轻父亲的眼里闪着泪光。老头儿眼里也一样，他也喜欢孩子，是孩子都喜欢。他觉得没有人比他更懂ฦ得这个年轻父亲的心。他坐在年轻父亲的身边。
他们都不说话，望着落雨的天空。雨丝在路灯下闪光，密密地编织着爱的轻纱，或是爱的罗网。
老头儿忽然想起了那只青铜的公牛。他把牛放在年轻父亲的腿上。
“你看，这家伙多精神。”
年轻的父亲点点头。
“是挺壮的。”
“横劲儿！嗯？给你吧。”
“不，我不要。”
“拿着。”
“我不要。”
“拿着！”
“够贵的吧？哪儿买的？”
“不贵，没多少钱。”
“你看它，多大劲！老虎也不是个ฐ儿。你看这犄角，这脊背，这腿……他母亲怎么เ样啦？”
“她老是唱那ว支歌。”
“夏天最后一朵玫瑰，还在孤独地开放，所有她可爱的伴侣，都已凋谢死亡……”
“别让她老唱这么เ难受的歌。”老头儿说。
“您去跟她说说
，行吗？”
“她还有你。你呢？你也还有她。”
“您去跟她说说吧。”
老头儿走进病房。他对那ว个年轻的母亲说：“早年我们村儿里有两口子，第二回生了个挺好看的孩子……”他说了好些过去他家乡的事。“快把身子养好，赶明儿你们再生一个，我给他做个ฐ四角儿都不一样色儿的风车儿，用好纸。”他不知道还应该说点什么。
后来，老头儿独自回家去了。他在铁路高高的路基下面走。铁ກ路伸向他遥远的故乡。他想，他也许应该回去了；假如她需要他，他就留下来，假如她已经把他忘记，他就再回来卖他的小风车儿。反正卖小风车儿也是件挺高兴的事，总能ม跟孩子们在一起，而且，靠卖风车儿自己้养活自己，就不是社会的负担……
一列ต客车隆隆地开过，车窗里的灯光照亮了那只小风车儿。小风车儿在夜风里转着，像一团红色的雾，像一朵玫瑰。
一九八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