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拽着萧郁个箭步朝杜门方向跃去，其余人也反应过来，纷纷跟上，当甬道中最后人踏上通往杜门的小径时，整座鬼阵忽然颤，仿佛有人长长叹了口气，众人不敢耽搁，趁鬼哭声稍弱，路横冲直撞往前奔袭，不知撞倒了多少根木棍，踩到多少个意欲出洞的冤魂，脚下碎骨成堆，喀拉喀拉的骨裂声和嚎哭声不绝于耳！
“杜门避难，死门吊丧ç！”林言突然明白了萧郁的意思，“咱们在墓中，要拜祭死人，凶门为吉！”
尹舟脸戏谑想继续追问，被林言踢了脚๐，下子闭了嘴。阿澈的话让大家想起些小时候的故事和回忆，时没人开口，萧郁๗把手放在他窄窄的肩膀上，语气柔和：“阿澈是不是想家了？”
“爷爷说语言是符咒，当亲口说出不相信件东西开始，它就彻底失效了，不相信的人多了，本来有的也成了没有。”阿澈摇摇头，“没有传说的世界真可怕。”
“啧啧，神了，真像。”尹舟看看他，又看看屏幕，使劲冲林言摆手，“你自己来看，这人像不像你？”
“我脸上长草了？”林言摸了摸下巴。
他的等待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之后的九转轮回，跟那ว白衣翩跹的公子哥又有什么เ关系？不知不觉咬紧了牙关，直愣愣地盯着掌心，人心最是不足，有过见钟情，还想问他赏识自己什么，殊不知见钟情凭的是色相，大言不惭地说因为你的善良，忠贞，体贴
五百年前的石头，水，山坳，他和他，绿纱窗下你侬我侬，册书，出戏，两ä人点了灯在月下读话本子，笑得前仰后合，写笺情话，赌书泼茶，闹到เ床帏中去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鬼继续摇头。
“什么烟花柳巷๕秦楼楚馆，是不是天天去？”
当夜做了个诡异的梦，梦到个空旷的十字路口，传说路口是阴阳两ä界ศ相接的地方แ，浓雾深处传来熟悉的声音，萧郁说好冷，这里没有被子。
狗屁的地老天荒，林言从床头柜摸了支烟，抱着膝口接口地抽，明明是白天，窗外也黑的像墨，暴雨瓢泼而下，把城市浇灌成片泽国，人们用不同的姿势在水中游曳，发胀，腐烂，流出绿色的脓水，随下水道铺陈在各个角落，身体化成数百平方公里宽，团臭水，谁还认得出当时的模样？
“小泼妇。”萧郁叹了口气，手伸到林言膝下把他挪到沙发上，林言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要走，踉跄了没两步又下子失去平衡倒了下来，跪在地上把脸个ฐ劲往沙发里蹭。
萧郁哭笑不得的看着怀里的人，醉酒把他干净的脸染上层酡红，明明用了全力想挣出去脑แ袋还软绵绵的枕在自己肩上，林言有各种表情来面对他，恐惧，抗拒，温和，信任，甚至把他当做小动物似的疼爱，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倚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任性朝他连哭带喊。
路上人多了起来，有些不知淘到了什么宝贝，脸藏不住的兴奋，偷偷打量刚买的东西，有些则ท面容严峻，副吃亏上当的样子，还有三三两两ä的外国游客，带着雷锋帽聚在路边买皮影，时不时回头好奇的打量着这座全部以中ณ国风构建的古玩城。
萧郁若无其事的摇头。
林言在自家浴ภ室冲只鬼跺脚，萧郁倒幅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的神情，悠然的看着他。
“喂，你别ี得寸进尺！”
谁不是关上门偷偷犯罪，走出门像模像样做人？把你最丑陋的面留แ给我，把你最阴暗的欲望交给我，在你最凄惶的时刻抱紧ู我，即便你死了也让你的灵魂属于我，从此无论光阴还是命运都无法让我们分开。
你放了我吧。
“前天在你家，只有我感觉到เ冷，也只有我能ม感觉到‘它’在屋里。”
尹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少来了，就算你不正常我可正常的不得了，那鬼衣服怎么解释，咱们都看见了的。”
春天折柳，谐音“留下”，夏天放河灯写心愿，秋天登高插茱萸盼亲人，冬天围着火炉喝米酒，等不到开门的人。
萧郁回来过次，带着妻子来修祠堂，跟他说了三句话，我回来了，保重自己，我走了。
段泽过的不好，段家生意因为他的疏忽和懈怠走进低谷，许多间铺子的大掌柜带着得力伙计投奔别家，股东纷纷说要抽股银，段泽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有些人天生身怀大志，有些人只做小儿女，段泽性情中人，越长大越发觉自己对经商毫无兴趣，他宁愿遛鸟斗蛐蛐儿逛花草楼ä，想着个ฐ人。他的字越来越好，漂亮的手小楷，甚至能ม替街坊邻居写对联，然而他是段家独子，全家重担压在他身上，不愿承担又避不开，走南闯北无日安好，久而久之ใ便开始寻求遁世之道。
他服五石散，开始只点，后来越来越严å重，每日饭后必服散，性情亢奋，全身发热，精神恍惚不能控制，急躁之时甚至疯癫若狂，但却如梦如幻，慢慢从尝试渐成顽ื疾。因散药力大，必须ี喝酒发散药性，寒衣，寒食，寒饮，寒卧，甚至冻出风寒，快乐่时是极致的快乐，清醒后苦不堪言。
他时醒时醉，疯疯傻傻没有半点常态，往昔支持他的商家见他如此荒废，都摇头叹气走了，段家危难全压在他人身上，然而再苦没跟萧郁๗说过个ฐ字，寄信时总是安好。
股东们赖在院子中逼他变卖祖宅还债，段泽无法，为ฦ了养活病中母亲，全家老小，他用了最阴毒的法子，从南疆请来降头师，花费重金亲自学纵鬼驱鬼之术，保家宅平安，得罪他的人都糟了报应，他又学养小鬼，以邪术让生意起死回生，他变得苍白消瘦，整日对空气呢喃低语。
降术不仅能ม驱赶霉运，险中求胜，它也是能ม制人杀人的邪术，段泽生，从未如此充满力量过。
三年之ใ内，他成了连南疆都闻名的中ณ原降师，会看风水，选墓|岤，会下咒害人，会用木俑作小人，书生辰八字，扎千根钢针，报应都在身后，与当前何干？降术最爱投机者和孤注掷的人，他满心怨恨，修为大涨。
直到那天，直到那ว天，从京城来了封贴黑笺的信，段泽抖着手不敢拆，连掉了三次才抽出信纸，看着看着忽然笑了，原来今年秋天刚过，萧郁๗的结发之妻因病亡故。
段泽想起当年的约定，收拾了行礼，拖着苍白的身子上京找他，路上走了两个月，遇见过山贼，碰上过暴雨，来到เ京城时已๐经满身疲惫，终于看见萧家府邸，布置的如雪洞般，他笑得不能自已，穿身红衣找管家开门，差点被推出去，萧郁闻声出门见他，半晌都不敢相认。
“萧郎别来无恙？”他笑着说，“我是来拜堂的，你可曾记得当年之约？”
“段家我不管了，什么เ我都不管了，只愿与萧郎终老，萧郎高兴么？”
萧郁把形若疯癫，瘦的只剩副骨架的段泽迎进门，段泽路朗声大笑，萧家院中到处摆招魂幡，挂白锦，发妻尸骨未寒，全家人都对这外乡来的疯人厌恶至极。
萧郁没想到别三年，故人早已经变了样子，只觉得心疼，把段泽安置在家好生照ั料é，每天亲手端水喂饭，逼他戒散。段泽毫不在意，天天只催问何时拜堂成亲，药性发作之时连灵堂都敢砸，萧郁遍遍哄他，等你戒了散，我跟你回家打理家事，像以前样喝茶读书。
段泽嘻嘻笑着：“读书品茶？你当我还是十年前的段泽？”
“十年了，我痴恋你十年，变成现在的模样，我只要你句准话，娶，还是不娶？”
萧郁放下药碗：“是我没照顾好你，但如锦尸骨未寒，萧郁不能做这万人唾骂之事，我只能答应你三月为限，三个月你把那东西戒了，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你总有你的礼数，你的规矩，你是清白之ใ人，我这辈子都配不上你我等了你十年，你知道是怎么เ过的？”段泽忽然愤怒起来，把被衾抓破，棉絮落了床，“我等你最后三月，若再不肯”
段泽阴笑起来，眼睛中有森冷的寒意。
好日子转瞬即逝，报复总来的太快，段泽在萧家住着，脸上慢慢有了些血色，然而随着三月期限将满，家里开始有媒婆往来，催萧郁续娶，段泽听她们报上小姐的生辰八字，句话不说只躲在角落阴森森的笑，不多时，不知从哪家开始，小姐们疯的疯，病的病，京城人心惶惶。
萧郁๗其实早ຉ已叫人准备好婚嫁物事，选好日子，用他剩下的生偿还欠段泽的债，只因想迫他戒了那害人的寒石散便不告诉他，请不了宾客，甚至不能ม公之于众，但却情真意切，即便那人早不成样子，心还是那颗心，萧郁把段泽的手放在胸口，无限愧疚。
眼见着距离三月之ใ期只差天，段泽吃完药躺在床上午睡，睁眼看到房中多了个人，萧郁正替他整理房间，听见声音，回头温柔笑，嘱咐他再睡会，把手伸向只贵妃榻整理被褥，段泽猛地跳起来不让他碰，推搡间七八只柳木人偶从榻上掉出来，每只都写着提亲小姐的生辰，系着白绳，扎满铜钉ล，森冷骇人
萧郁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段泽跌坐在地上，分辩无力，眼见着萧郁拂袖而去。
夜晚漫长，长的无边无际，段泽解了降术，根根往下拔出铜钉，心里片凄惶，怎么办？怎么เ是好，眼见着等了整整十年的人又要走了，把自己้赶回那沉闷如坟冢的大院，又个春天，夏天，过不完的秋天和冬天，能ม说话的只有燕子愤恨，不甘，所有委屈和失落变成森冷的仇恨，恨到蚀骨，怎么เ才能留แ住他？
中条山下有处好墓|岤，葬在那处，永生永世不得轮回，只属于他个人，只等他个人
段泽坐在桌前，月亮升上来了，他身上阵冷阵热，扭曲了的情爱，在个禁欲而冷漠的年代压抑膨胀，闷在罐子里愈演愈烈，渗出鲜浓的血。
解开包袱，把鸩毒仔细藏在袖子里，躲在阴影中不住冷笑，过了今天，明日你反悔，也只能属于我
第二天便是约好的三月之ใ期，夜晚在卧房设宴，只有他们两ä人，桌上只酒壶，两只杯盏，几碟小菜，段泽梳洗沐浴ภ，打扮成当年的样子，这段时间他恢复了些体力，换上旧衣，依稀还是三年前的少年郎。
萧郁没提降头的事，然而段泽心惊胆寒，他经不起再被拒绝次，心思像根细线，越绷越紧ู，快要断弦，下面悬着恶意的蜘蛛。
桌上点对红烛，两人笑语晏晏，谈论当年的牡丹亭，桥头的溪水流觞，郊外的萋萋芳草，共饮盏茶的温馨和默契，末了递上杯酒，坐在他膝上，狐的眼睛也没有他妩媚，萧郁想开口，他摇摇头，说先喝这杯。
鸩毒被细细拌匀化开，没有痕迹，萧郁๗不疑ທ有诈，连斟三杯，拥着怀里的人，说逸涵，不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回家认认真真做生意，我们可以重兴段家，段泽点头，笑着说对，我会做个好人，真正的好人
毒很快发作，萧郁的唇角涌出鲜ຒ血，他怔怔的看着他，仿佛根本不敢相信，段泽看着他笑，说你睡吧，睡着了，就能ม梦见爱的人，就能ม跟姑母和姑父家人团圆了，你睡着，就永远属于我了。
萧郁趴在桌子上，再也没了声音，七窍泅出鲜ຒ浓的血，打湿他身上的玉色澜衫，片片的红模糊而热切，像庭院绽开的野火花，像他十年前来段家时点亮的那些绢布灯笼，小小的，圆圆的，关于情爱的幻想和不死不休的执念。
亲手经营的场血腥的谋杀，段悲凉乃至绝望的爱。
段泽静静的看着他，抬手抚摸他的头发，轻声说：“萧郎，你终于是我的了，你不愿意照顾我，那就让我来照顾你”
“从此以后，我再不允许你走出我的手心步，直到我死，今生，来生，这是你欠我的，你活该！”
卧房浸了地月光，夜风里有梅花的清香，他抱着萧郁染满血的身子，慢慢亲吻抚摸下去，月光青白，他的脸色白的像鬼，两只无所依傍的鬼魂儿，在个迷茫的年代，守着天灾人祸般的过往和未来。
萧郁没有子嗣，没有亲人，灵柩被送回老家晋阳，段泽路跟着，进段家祖宅，停灵七日，每日都亲自守候，不惜花费重金定做口金丝楠木大棺，柳木块，写生辰八字，用四十九根红线扎在起，红纱片蒙住他的眼，使他只看得见自己，用绳系住他的脚，使他成了鬼也不能乱跑，六十四根钢针封殓，每砸根念句咒，咒他永世不得超生。
在中条山下等着自己，永永远远等着自己，只属于他人，变成厉鬼也世世相缠，他曾许诺要娶，不管后来有没有反悔，段泽把嫁衣，环佩，定情的鸳鸯梳都放进他的棺中，陪他腐烂，化为枯骨，魂魄却束缚其中ณ，只等哪天，哪世的自己亲手开启，看他的报应。
不知你成了骸骨，还有没有现在这般俊朗的面容？
“我说过，将来有天也让你试试这滋味，每天盼个人回来，盼到被挖了心，透了骨，寂寞的恨不得死了之，又偏偏死不了萧郎，你可知道这十年里逸涵恨毒了你，也爱苦了你，好光景已经过了，只剩看不到头的黑暗，你在里面过，我在外面熬，等真的有天，这世道，这人心容的下我们了，我再亲手带你出来。”
段泽喝醉了酒，抚摸着棺椁哭哭笑笑，“这世逸涵再不愿见你，也没脸见你，萧郎珍重。”
段泽的下半生，直在致力于怎样把梦做得更久点，他的恨完了，爱也完了，整个ฐ人成了空心的人偶，反倒越来越平静。生活回到正轨，他娶ດ妻，纳妾，生子，段家老宅人丁日益兴旺，开始有了人声，中秋有人陪他看黄菊，小年夜起包饺子，段泽总多留出盘，家人问祭谁，他总说位故友。
将壶好酒洒在地上，家人歇息了，他个人坐整夜，自斟自饮，袖口绣株春桃，点盏孤灯，细细把年的喜乐讲给空气听，说到เ兴高采烈处满脸笑容，说萧郎，可惜你出了远门，不知明年能不能回来，要是明年能ม回家过年就好了，我当爹了，小孩子很讨人喜欢，你以前最喜欢孩子，要是你来教他们读书，定比我好上千倍。
萧郎，说定了，明年定要记得回来，你好多年没回过家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