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关着场灯，黑暗暗的片，幕前幕后时时传来句半句说话的声音。忽然，舞台侧边的太平门上的帘子掀开了下，掠进道光亮，随后又暗了。有个人影匆匆地走上台阶，上了舞台，迎着嘶哑的琴声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声：上天桥。然后贴着天幕向舞台对面走去，隐在黑暗中了。
第二天上午，他坐在舞台的侧幕后面，郁๗闷地拉着手风琴。半生的郁闷与不顺，在这日子里，全涌上了心间。他没有前景可望，便只有回顾ุ。怀着这种苦闷的心，便只能ม回忆起不愉快的事，那回顾使他更沉闷，更沮丧了。他几乎是苟延残喘，再没有生活的兴趣。
25荒山之恋14
当然去的。她说，我们起去玩玩，听说那里有座山，有点来历的。
做啥不要？好着呢！男ç生说。
她连眼皮都不抬：不要。
雨，渐渐地停了，地，渐渐地干了，天气却陡地冷了起来，入冬了。
这年的冬天，犹如夏天出奇的热般，却是出奇的冷。没有风，太阳好得喜人，天晴和得像春日，却只刀割似的手疼，脚๐疼，脸也疼，鼻子耳朵都红了，萝卜似的。在街心，即使是太阳地里，也休想能ม站定半分钟，冷得够劲，却不动声色。就像要生什么不寻常的事了，有股不安的心，游魂似的在街上飘移。
13小城之恋1้3
果然，过了阴历年，就死了当家的——总理。
事有了答案，那不安便渐渐平息了。
后来，又死了大元帅朱老总；
后来，又地震；
后来，又死了领ๆ头的——；
后来，四人帮倒台了。
这个ฐ秋天里，他们各自长了岁，她十八，他二十二，却就像长了百岁似的，上个秋天里的事，回想起来，则ท好像是上辈子。
他们爱得过于拼命，过于尽，不知收敛与节制，消耗了过多的精力与爱，竟有些疲倦了，为ฦ了抵制这疲倦，他们则更加拼命，狂热地爱。身体所受的磨炼太多太大，便有些麻木，须更新า鲜ຒ的刺激才能唤起感觉与活力。他们尽自己想象地变换着新的方式，互相却稔熟得渐渐失去了神秘感，便也减了兴趣。可他们是欲罢不能ม，彼此都不能缺少了。尽管每次归来，都是又疲倦，又厌烦，却又很不尽兴地失望，可是每次出的时候，那期待仍然是热烈而迫切的。
他们身大汗地回来，走上狭窄的木梯，梯子在脚下吱嘎着，搔着他们的脚心。他们觉着又疲乏็，又肮脏，却没有兴致到那洗澡房去洗澡。茶炉子是早ຉ已熄了火，急急忙忙出去时，忘了打热水，水瓶空空的，又不敢倒别人的水瓶，怕别人就此识破了什么。院子里是片寂静。他们疲乏地躺在床上，黏黏的皮肤极不舒服，连被窝都潮湿了。他们简直不明白，怎么这样的拼力也达不到最初的境界了，十分的苦恼。他们又忍不住地自惭形秽，很想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暗暗下着决心。可是到了下天，互相见了面，不约而同地都做了那约定俗成的手势和眼神，暗暗约了会面的时间。在那约会前的几个小时里，心中的焦灼使得坐立不安，幸而他们已久经锻炼，竟可做得点儿破绽也没有，不被察觉地度过了那焦灼的几个小时，溜出了院子。
身体那么狂热地扑向对方แ，在接触的那ว瞬间，却冷漠了，切感觉都早已不陌生，没有点儿新า鲜的好奇，惊慌与疼痛，如同过场似的走了遍，心里只是沮丧ç，得不着点儿快乐่，倒弄了身的污秽，他们再不能ม做个纯洁的人了。这时方才感到了悲哀与悔恨，可是，切早已๐晚了。
剧团里，谈恋爱的人日益增多，几乎ๆ都成双成对，起进，起出。他们本也应该加入这二路纵队，并且可做领队的。可是却深觉惭愧，很不够格似的。眼看着别人，都比自己纯洁，都有着美丽的前途。而自己却早早ຉ地掉下了泥淖，再也洗不净了。因此，在这大谈恋爱的风气之中ณ，他们却悄悄地藏匿了起来，形同陌路。别人只当他们又有了新า的纠葛，早ຉ已不觉稀罕，只由他们闹去，谁都不知道他们心里的苦衷。这苦衷因是两个人的，本就是两ä份，便也谈不上什么分担与释解，起扛在了身上，却又不能作点交流，互相安慰。互相都十分明白，可稍点破都会无限的难堪与烦恼，没有点儿解决的办法。因此，在这苦恼里，他们是极其的孤单了。他们孤独地各自担着自己的份苦恼。只觉得世上所有的人都比自己快乐。他们是过于性急，不知忍耐，不知节省，早早ຉ地将快乐都享用尽了，现在只省下惭愧和苦恼了。
由于这苦恼只能由á他们各自地承担，他们互相怀恨了。这是认真的怀恨，很严重的怀恨。其中严肃的意味使他们不再当着人前纠缠不清，当着人前的纠缠叫他们以为是轻佻并造作的了。他们只在没人的时候纷争。他们吵得极凶，说出极其刻毒的话，去刺๐痛对方แ最容易受伤的部位。她对他哭喊着：我恨你，我要杀你！他将两手的虎口对准了她的咽喉，压低声说：再嚷，就掐死你。她恨他是真实的，他要掐死她也是真实的，于是互相都有些害怕，手软了下来。他们真实地激动着，互相骂着，彼此气得打战，最后终于扭在起厮打起来。他是力大无穷，她激烈的绪使她就像打不倒似的。厮打到เ后来，那愤怒却渐渐平息，只是激动还在。他们不知是厮打还是亲热，或许又是厮打又是亲热，时上，昏天黑地，什么都退去了，只有股无名的狂躁。这时候，身体内侧升起了股奇异的快乐，他们逝去已久，呼唤已久，早已๐等待得绝望的快乐่，出人意料地来了，在人无准备的时候来了。他们终于搏斗到เ了精疲力竭，瘫软下来，却是久ื已๐未有的满足。他们渐渐安静下来，互相看了眼，眼光里已没了怨恨，只有亲昵的爱。两人这才搀着手，像放假回家的小学生样，只是纯洁地挽着手悠悠地回去了。仅仅是两只手的接触也使他们觉着了亲爱。直走到离开剧团院子百米的地方แ，他们才松了手，忽又觉着自卑的压抑。院子里传出的琴声与歌声，就好像从另个世界上传来。他们又觉出了身上的肮脏。好像两条从泥淖中爬出来的野狗似的，互相都在对方แ面前丢尽了脸，彼此都记载了对方的丑陋的历史，都希望对方能ม远走高飞，或者干脆离开这世界ศ，带走彼此的耻辱，方能ม够重新า干干净净地做人。那ว仇恨重又滋长出来，再也扑不灭了。
1้4小城之恋14๒
分洪闸下，总是有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来来去去的大路上，总有人看见有男ç鬼女鬼在打架，女鬼披了头，男鬼血口喷人，打得吱吱叫。这故事顺着大路走远了，添了枝加了叶，等它折回头走进街里时，完全是另个陌生的面貌了。他们和别ี人起，胆战心惊地听着这故事，在比较安宁的和平的夜晚。
他们想要摆脱对方了，先是他冷淡了她，然后她也冷淡了，这冷淡并不使双方แ难过，甚至有些轻松，好像是激战过后的休息。他仍回复了以往的生活节奏，每天仍然练功，练罢之后洗澡，吃饭，睡觉，睡得尚平静，心开朗了，性也平和了。可是经历过了这段以后，两人都有些显老，超出了他们的实际年龄。她竟瘦了，皮肤松弛下来，大腿根上现出了水波般的花纹，他却胖了。在内心里，他们都有些苍老似的，团里那些少男少女的恋，在他们眼里，好像是场幼稚的游戏，早ຉ已看透了幕帷，识见了真谛。她有些失了廉耻，忘了自己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照例有些不该听不该说的故事，她可全然的不在乎，觉着切都十分自然，就连误入了男ç厕所也是十分的坦然。别ี人的嘲笑点儿不被她理解，心里只是委屈和纳闷。而在他，男女之ใ间的避讳，早ຉ已是撕得粉碎。任何女人在他眼里都是的，眼便看到了最隐秘的部ຖ位。他无法对任何个异性留有距离，而使心里充斥了神圣纯洁的感，这使他痛苦万分。这世界ศ，早早地向他揭示了秘密，这样目了然地活着，再有什么能激起他的好奇与兴趣呢？他不由得万念俱灰，人生好像刚起步就到了尽头。这时候，他们才明白，无论他们怎么冷淡，不在起，都已๐经是有罪的人了，依然是有罪的人了。他们终是个不洁净的人了，他们小小的年纪就不洁净了，要不洁净地度过多长的岁月才了结啊！因此，当他们分开的时候，灵魂却相依了。
可是，他们依然没有勇气再走到起，彼此都有些害怕，害怕那样地下去，最终会是什么结果。可是在他们最最坚决的时候，心底深处，却是谁也不曾真正地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样告终了。他们只是在等待，等待到那终于等待不下去的天，再说吧。他们依然和平日样地生活，晚晚早早地各自回了宿舍，上了床，自以为十分安宁又十分幸福，其实不过是在度过暗自契约的限期。他们彼此都有个预感，事不会就此结束，因为冥冥之中ณ，他们实在是谁也不愿意就这样结束。不过，这时分的轻松与安宁，也不是虚拟的。他们实在是太激动，太疲劳，需好好的养息才能够恢复。
那样的罪恶，就好比是种子，旦落了土，就不可能指望它从此灭亡。他们处在个ฐ蒙昧的时期，没有位先行者来启开他们的智慧。况且有些事，即使是圣人都无法启明的，只有自己้在黑暗中摸，碰，爬，滚，从污泥浊水中找出条出路。好比偷吃了禁果的亚当与夏娃，上帝ຓ都无法拯救了，只得将他们逐出伊甸园，世世代代地受苦。他们又是那样平凡卑微的孩子，怎能期望他们与自然的力量抗衡。他们只凭着自己小小的善恶的天性与聪明，忽明忽暗着。
这个ฐ春天，平安度过了。
他们似乎已经到了境界ศ似的安静下来，彼此之ใ间既不好，也不坏，和平常的关系样，偶尔在处说些没要紧的闲话，偶尔在起做些不收效的练功。甚至，关于他们的流，也渐渐地平息了。即使实在闲了，谈起来也都当做已经过去了的旧事。连他们自己都认为，事是过去了，如暴风雨般急骤的已经过去了，再没危险了。精神便也慢慢地松弛下来，解除了警戒。甚至有点恢复到เ最初的时候，她没有顾忌地对他大喊大叫，他也宽容地忍让着，就像什么事也没生过的样。即使单独在起时，也能平和地相处了。他们简直有点怀疑，他们曾经有过那样的关系吗？回想起来，每次，每个细节，都那么清晰可见，历历在目，可却总像梦中，事实上，他们双方แ都正处在个养息的，初愈的阶段，疲劳与紧张刚刚消除了，可元气尚未恢复，身体仍然是虚弱的，微醉般懒洋洋的，软绵绵的，似睡似醒的。这确是个ฐ心旷神怡的境界，可为ฦ时却极为短暂，甚是转瞬即逝的。紧接着，场更为汹涌澎湃的波动将会来临。他们将会现，先前切仅只是暴风雨之ใ前掠过天空的闪电，远方滚来的雷鸣，是个序幕，个序曲，个ฐ引子，个预。由á于他们弱小而胆怯，这些已经几乎将他们吓破了胆，他们几乎溃散。幸而他们年轻，身体又健康，头脑则简单，且有充分的好奇心。因此，他们居然能ม以不慢的速度恢复起来，等待接受生命狂潮般的，正式的洗礼。
16小城之恋16
太阳早已落了，落在船头很远的地方，烟叶也吸得疲倦了，烟雾却像凝固了似的，消散不去，罩在头顶，令人觉着了压迫。脖ๆ子有点硬，顶了磨盘似的。肚子叽叽咕咕地叫，不知是他的叫，还是她的叫，几乎压过了机器的轰隆。他们饿了，刚才开饭的时候，他们都睡着了，同伴没招呼醒他们，只好由他们错过了。好在，船将抵码头了。
这天，这里的孩子，都用五色线织成的小网袋，兜着只青皮大鸭蛋，挂在胸前，网袋底下，缀着束五彩的流苏，随着鸭蛋在胸ถ前的晃悠，摇摆。火车直接从街心轰隆隆地驶过，路面都震动了。每个人的鼻孔都如烟囱般的漆黑。楼ä，是不计其数了，高高低低，如火柴盒样四角四方แ地立着，既傲慢，又呆笨。到了夜晚，四面亮出方方แ的窗口，街上是喧闹多了。路灯是玉兰花瓣形状的，隐在梧桐树叶里，隔段亮出盏。隔段亮出盏，汽车来去地穿行，自行车如潮般地在汽车两侧，为它们开道，丁零零响成片。橱窗被日光灯照ั得雪亮，花红柳绿，五彩斑á斓。旁้边的墙上贴了层层叠叠的海ร报，借了橱窗的灯光照亮了：四面八方的剧团，南北东西的戏种，形形色色的节目，真是片繁荣似锦。
他们的海报印小了，比人家的小了半，是淡黄铯的薄纸，很容易被风刮ุ破了边。不敢覆在人家上面，只挨在边上，孙子似的。不过，头三场还是满座。此地的人多呢！此地有的是人，挤来挤去，泰然自若地在疾驶的车辆间穿行。汽车揿着喇叭，尖厉得刺耳，响彻了云天。冷不防，声呼啸平地而起，喇叭声忽地没了，列火车轰隆隆地驰过，然后，喇叭声才又显现出来，却总有点鬼祟了。越过方方明亮的楼房，朝前望去，深蓝ณ的天空上，有着柱黑烟，冉冉地升起，渐渐地漾开，十分优美地飘荡，扩展，盛开成朵美丽ษ的黑色的牡丹。慢慢地移目，便可看见，四周围的天空上，缀满了这样美丽ษ的黑色的图案，先后变幻，织成个神话般的包围圈。黑烟融解在碧蓝的空气里，天色逐渐加深了颜色，于是，那灯光衬着漆黑的夜幕，便格外的明亮起来。
码头上，日有七八条轮船靠岸又离岸，汽笛声此起彼落，声长声短。
这城市里，有近半的人是流动的，车带来，船带走，或者船带来，车带走。
这城市，就格外的不安静了。
他们租的是家小小的剧场，八百个座位，却赫赫然地叫做个人民影剧ຕ院。没有专门的宿舍，剧场介绍了附近的招待所，每人每天的宿费正够抵消เ演出的收入，只得婉谢绝，自力解决了。女宿舍安在放映间里，那是窄窄的条走廊，墙上仅有几方安置放映机的窗洞，正传送进剧场里的喧嚣和热腾腾的人气，出奇的闷热。长条木板，如东北的大炕，人挨人挤着。第夜，谁都没有睡安稳，浑身刺痒得难忍，使劲撑起眼皮，开开灯看，却现，有绿豆大的臭虫在席缝间自由地爬行。男人则四处为家，等观众走尽，哪里都可睡得了。离开老婆的第夜，结过婚的男ç人都有些不惯，空落落的不踏实，辗转反侧，只得以回忆和想象来自勉。声音在空寂的剧ຕ场里响亮地回荡，总是些不雅的玩笑，字不落地送进放映间的窗洞。女人只当不听见，又忍不住要笑，硬憋着，互相不敢对视，眼睛稍交流便会揭开帷幕。折腾了夜，第二日早起，都红肿了眼泡，脸色不青不白，花了似的。
演出照ั常进行。
此地的观众不好将就，微微的点儿差错，便会灵敏地起了反应，还会说出些刻毒的话。演出便须分外的小心，十分认真，将疲劳硬压下去，抖擞着精神。精神振作得太过，闭幕散场还绰绰有余，况且又吃了夜宵，深夜十二点却还无睡意。天气又闷热，人们便三三两两在台前台后闲话讲古，还有的，干脆出了剧场到街上凉快。先是在门口马路走走，后来就越走越远，直走到เ了河岸上。夜晚的河岸十分安静，河水缓缓地流动，轻轻拍打着。几点隐隐的灯光，风很凉，裹着湿气扑来。先是大家群伙地走，然后便有成双成对的悄悄地分离出来，不见了。反正，河岸是那样的长，又那样的暗。这天，他们竟也分离了出来。起先，他们是落了后，落在了人群的后面。他似乎没现她也落后了，她似乎也没有现他的落后。他们只是分开着，自顾自走着。那ว天，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天很暗，他们全被黑暗裹起了，各自裹着披黑夜的幕障独自走着。其实，彼此才只有十来步的距离。他走在河边的柳树林里，她则走在堤岸内侧的柳树林里。露水浸湿的土地在脚下柔软而坚韧，脚๐步落在上面，再没有点儿声响。她张开两只手，轮番๘摸着两边的大柳树。左手扶住棵，等右手扶住另棵时，左手便松了，去够前边的。粗糙的树皮摩擦着她的手心，微微地擦痛了，却十分的快意。那是很慈祥的刺๐痛，好比姥姥ณ的手搀着她的手。她调皮地有意地将手掌在树身上搓着，搓痛了才放手。他则扯下了根柳枝，缠在脖子上，凉阴阴的。他将柳枝缠成个绞索的形状，小心地用力地扯紧了两头，沁凉的柳条勒进了脖子，越勒越深，那沁凉陷进了肉里，他几乎要窒息，却觉得很快乐。如不是柳枝断了，他还将更用力扯紧。他重新又折了枝，重新来那套玩意儿。不会儿，折断和没折断的柳枝便披挂了身，他像个ฐ树妖似的。前边的人群越走越远，只是说笑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还有歌声，唱得很不入调。河水轻微地拍响了。这时候，天上忽然亮起了颗星星，很小很远，却极亮。黑暗退色了，他看见那ว边柳树林里活泼泼的人影。她也看见那边柳树林里，奇怪的披挂着的人影。他们彼此都不太确定，却彼此都心跳了。天上又亮了颗星星，这颗，要大点儿，近点儿，就要落下河里似的。黑暗又退去了些，露出白蒙蒙的雾气。蒙蒙的雾气里，他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他。都没有回头，却都看见了。她依然用手轮换着摸着树向前走，土地是越来越柔软，每次抬脚，似乎都受到温脉脉的挽留。树是越来越慈祥，像是对她手心粗糙又纯洁的亲吻。他继续折着柳枝，用柳枝制作圈套，勒索自己的脖子。那凉爽的窒息越来越叫他愉快，他没有觉，脖子上已经印下了血痕。他只是非常的轻松和快乐，忍不住自语般地说道：天很好啊！
17小城之ใ恋17๕
不料那边有了清脆的回响：是很好！
于是他又说：星星都出来了。
那边回答：是都出来了。
他接着说：月亮也要出来了。
那边又回答：是要出来了。
话没落音，月亮出来了半轮，天地间下子豁亮了，可那雾气更朦胧了。他渐渐地从柳树底下走出来，她也渐渐地从柳树底下走出来，走到中间的大路上，这是掺了沙石的土路，沙石在月光下闪着莹莹的光彩。
这几天，天很热啊。他对着已经肩并了肩的她说。
热，我不怕。她回答，手上湿湿的，黏黏的，好像沾了树的眼泪。她将手合在起，使劲搓着，搓得太用力，出咕滋咕滋的声音，他便用柳枝去打她的手：搓什么，别ี搓了！
柳枝凉阴阴地打在火热的手上，点儿不疼，她却躲开去，说：就搓！
他便再用柳枝打她。她左躲右躲，他左打右打。她拔腿就跑，他就追。她撒开两条又粗又长的腿，像只母鹿似的跑，心跳着，好像被只狼追着，紧ู张极了，却又快乐่极了，就咯咯地笑了。他哈下腰，如同只野兔子那样，几乎是贴着地面射出去的，又激动又兴奋，微微战栗着，咬紧了牙关，不出点儿声响。他们俩只相距步之遥，他伸长手臂，差点儿就可触到她了，可她不让他触到。前边的说笑声，歌声接近了，影影绰绰地看见了人群，她不由慢下了脚步，被他把逮住。似乎是从河的下游，极远极远地，逆着水上来了水客们悠扬苍凉的号子，细细听去，却被风声盖住了。
半轮月亮又回去了，星星也暗淡了，雾气更浓了，五步以外就不见人影，只听前边的歌声攀上了堤坝，离了河岸，渐渐远去了，回荡了许久。河水是漆黑漆黑地流淌，几点忽明忽暗的灯光。
他们激动而又疲惫地手拉着手，走在回去的路上，渐渐进了市区，灯光依然明亮，火车轰隆隆地驶过，车站与码头的人声充斥ม了整座城市，连夜都不安宁了。他们走在窄窄的街道上，水泥的坚硬的路面再不隐匿他们的脚步，出分外清脆的叩响。无论他们怎么小心，怎么轻轻地迈步，那叩响总是清脆悦耳。天空边缘微明，他们以为ฦ是破晓了，不由得心里着慌，如同犯了大忌，加快了脚步，分开了手。太晚了！他们起想到เ。他们觉着四周的切，全在黑黝黝地监视着他们。以后再不敢了。他们不约而同地起想到，自觉着犯了大罪，奔进了剧场。
天边微明，是终夜不息的灯光，这城市的夜晚总是这样微明的。
剧场里片漆黑，连场灯都关了。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摸索着，爬上了放映间，终于摸到เ了自己的铺位，双膝触地摸了进去。因为怕惊扰了别ี人，衣服也没敢脱，就这么和衣睡了。他则还在漆黑的台侧摸索，他找不到自己的铺盖卷了。最终放弃了努力，便想找只箱子凑合睡了，每只箱子上都睡了人，被他的摸索ิ打扰，恶狠狠地骂。他只好住了手，摸到幕条，将拖曳到地的幕条垫了半个ฐ身子，脸贴着幕条睡了。幕条渗透了几十年的灰尘，灰尘扑了他脸，他却觉着了安全的偎依。
明知道这切生的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他们却再也遏止不住了。养息过来了的他们是愈加的健康，身心都强壮极了。经验过了的他们是愈加的成熟，懂得如何保留旺盛的精力，让这精力倾注在最关键的当口。这肮脏罪恶的向往搅扰着他们，他们坐立不安，衣食无心。可是他们找不到เ处清静的地方，到处都是人，每个旮ດ旯里都是人，人是成团成团地在着。他们只有在演出之后去河岸。可是，这时候他们却现，连河岸都不是那ว么เ清静的，人来人往，还有手扶拖拉机，车斗上坐着又粗鲁又下流的乡里人，只要是单独走着的对男女，都可招来他们无耻的笑骂。这些人的眼光是特别敏锐，兴趣又是特别强烈，如同探照灯似的从柳树林间扫过，是无法躲过的。并且，此后再没有那么深沉的黑夜了，月亮与星星总是照ั耀如同白昼，连棵小草也看得清亮。没有黑暗的幕帷，即使是绝对的安全，也没兴致了，也要分出心警戒着，害羞着，内疚着，自责着，再也集中不了注意力享用那种奇异的痛苦和快乐了。最初ม的那个夜晚，如今回想起来就像个ฐ神话似的不可能，不真实，像是命运神秘的安排。自从有次，他们在最是如火如荼的时刻๑，被辆驶过的手扶大吼了声，那沮丧ç，那羞辱，使得他们再不敢来河岸，甚至提提河岸都会自卑和难堪。他们只得在小小的挤挤的剧场里硬挨着，其中ณ的煎熬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了。他们觉着这整个世界里都是痛苦，都是艰苦的忍耐。他们觉着这么无望地忍耐下去，人生，生命，简直是个累赘。他们简直是苟延着没有价值没有快乐的生命，生命于他们，究竟有何用呢？可是，年轻的他们又不甘心，他们便费尽心机寻找单独相处的机会，最后个节目是个较大型的舞蹈，几乎所有的女演员都上了，她虽不上，却须ี在中途帮助主ว演抢换套衣服，换完这套衣服以后，还有七分钟的舞蹈，方可闭幕。照理说，演员们还须换了衣服卸了装才回宿舍，可是后台实在太拥挤，有好些女演员宁可回到宿舍来换衣服。不过，她们从台前绕到观众席后面再上楼进放映间，至少也需要三分钟时间，加在起，共就有了十分钟。这十分钟็于他们是太可宝贵了。前台，从放映机的窗洞里传进的每句音乐，全被他们记熟了，每句音乐่，于他们都是个ฐ标志，提醒他们应该做什么了。切都须严å密地安排好程序。狂热过去以后，那股万念俱灰的心，使他们几乎要将头在墙上撞击，撞个ฐ头破血流才痛快。可是等到下天，那欲念炽热地燃烧，烧得他们再顾ุ不得廉耻了。
1้8๖小城之恋18๖
我们是在做什么呢？
他们喘息还没平静，就匆匆地起身。他飞快地下楼ä，她则飞快地清理战场，不由得这样惶惑地想：我们是在做什么เ呢？
这屈辱，这绝望竟使向来没有头脑的她，也开始这样询问自己้了：我们是在做什么เ啊！
却没有回答，他们自己回答不了自己，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回答他们，他们只能自责自苦着。
然而，由于匆忙紧ู张而不能ม够尽兴，却更令他们神往了。由á于他们深觉着外人的干扰，便分外地感觉到孤独，禁不住紧紧地偎依在起，相濡以沫，敌视地面对着整个世界。他每天要买东西给她：花露水冰糕手绢夹香粉。她整天地对着镜子扑粉，黑黝黝的脸蛋上敷着厚厚的白粉，犹如只挂了白霜的柿饼。自己觉得很俊，却又没有心思为这俊俏高兴。她愁苦得什么都不在意了，由á于这愁苦，她竟也知道温柔体贴了。她从集市上买了新鲜的肉蛋，借了别人的火油炉子，煮给他吃。煮得少油没盐的，火候也不对，他却也充满感激地吃完了。她坐在旁边，紧ู张地注视着他，等候他作出反应。他默默地吃，不说句话。看着他点点吃完，她便也松弛下来，满足了。他们没有地方单独地谈话，可是灵魂却已经千遍万遍地立下了海誓山盟。他们又孤苦又焦灼，身心受着这样的煎熬，却非但不憔悴，反而越来越茁壮，越来越旺盛。他们几乎ๆ忍无可忍，却必须要忍受。心里如同有把烈火在燃烧，却又没有地方แ逃脱，只能直挺挺，活生生地任凭烧灼，没有比这更苦的了。傍晚，从码头那面传来汽笛的长鸣，他们揣测是从那小城过来的轮船，便不可抑制地，疯狂地想回去，想离开这个沸腾的地方。那小城，这时候想起来，是多么清静安宁得可人。
好在，这个台口已๐经演完，要换台口了。他们期待在下个台口，能有处清静的地方供他们消磨去那ว灼人的欲念。
这次转移，乘坐的是火车，他们耐心地等待着卸台，装箱，将布景灯光道具服装装上节包下的车皮，然后在无遮挡的车站上，顶着正午的烈日，等来了火车。挤上了火车，却没有座位，只能站在过道里，站也站不安稳，会儿送饭的车来了，会儿送水的车来了，都须他们迅速地让开，挤着坐客的腿了，则要遭到เ不耐烦的呵斥ม。可他们耐着性子，压着火气，由á于对下站充满了热望，甚至有些快活起来。他们面对面站着，背靠着两边的椅背，却都扭着脸，谁也不看谁，心里的愿望却是共同的，不用语也能了解的。火车哐啷哐啷地开着，不紧不慢，每个小站都要停车，可是他们有着足够的耐心，真心地以为，到了地方แ就好了。那河岸越来越远地抛在了身后，谁也不去想它，却谁也忘不了它，它与他们同在了，要挟似的永远追随他们。
这是个ฐ酷热的暑季，挥汗成雨。他们疲惫不堪地下了车，终于到了地方。剧场有千个ฐ座位，还有个小小的后院，四面三排平房，紧ู紧围了个机压水井，天到晚水声不断，如同下雨般。太阳却早已晒透了薄薄的瓦顶ะ，屋里像个蒸笼样的闷热。男人们耐不了这闷热，挟了席子出来，睡在院子的石板地上，院子的人。他们这才惊异起来，原先的期望究竟有何根据，究竟是期望什么เ样的好处？难道会有人间房不成？他们觉出了那期望的荒谬和虚无，不由得垂头丧气。而在这里，其实是远远不如先前，上上下下，究竟将人分离了。如今，这许多人到了个平面上，无遮无蔽，无隐无藏，切均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并且连那ว极不安全的河岸也没有了。他们不禁怀念起那已经走过了的城市，忽然现了那ว里实在有着许许多多的机会，却没有好好珍惜和利用，错过了时机。在这里，是再没什么主意好打的了，再没什么เ指望的了。沮丧和失望叫他们对以后的台口也不敢有什么期待了，而眼下的日子又是那样难挨。他们灰心极了，绝望极了，他们变得极其的烦躁。刚到的晚上，她便与人吵了架。起因是极小的事，她正挂帐子，却被人碰撞了下，刚理好的帐子又落下来乱了。乱ກ七八糟的时候，有点儿碰撞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她却大吵大闹起来，噙着包眼泪，嘶哑着嗓子，哽咽得说不成句。那ว女孩儿不是个肯饶人的，与她骂了起来。旦拉下了脸，可是比她厉害了百倍，什么样尖刻๑的话都说了，还说出些再明确不过的暗示，连蠢笨的她都听明白了，却无法回嘴，只是径地抖咆哮，像野兽似的。如不是人们使劲地拖住了她，她必定会扑上去将这伶俐的女孩儿撕碎。可这初次的较量却使她明白了，她不是这里所有人的对手，她的嘴是极笨的，说出话是极可笑而没有力量。并且，自从那次起，女伴们都明显地远离她，边疏ຕ远她，边有心说给她听道：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气得她干噎，却没有点儿理由á与她们去分辩，心里窝着团无名的火焰，与那ว炽热的欲念汇合在起，她总得有个出口才行哪！她只能向着他作了，这是求援的作，他立即接应了过来，两ä人干了起来。他心里是早已窝了团火气，如不是他的头脑的抑止，他早已和百个ฐ人打过千次架了，可他毕竟比她明事理，懂得自制。可是，那燃烧对他比对她更要强烈和残酷，他早已经按捺不住了，他早ຉ已是被灼得走投无路了。如不是她先开了头，他立刻๑就也要作了，同样是求援般地作。对于他，她是唯可以提供泄的出路，对于她，他也同样是唯的出路了。他们互相都是唯的，他们只有自己้对着自己开火了。这次干架，是剧团历史上罕见的，他是那样地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