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值推开御堂的门走入，轻声禀报：“翰林学士吕惠卿深夜请见圣上。”
皇帝赵顼手捧着王安石上呈的乞解机务札子发着呆。
这就是人们传诵的那首所谓的反对朝廷执权者的诗作吧？王安石喟然叹息：讽刺之意，溢于言表，责备观音菩萨，颇็居匠心，苏子瞻确是有感而发。然而，水涝伤农害蚕，民处苦难之中ณ，居于高位者漠不关心，枉受香火之福，讽刺๐何妨？若以此而判定子瞻反对新า法，叛逆犯上，则今后诗将绝于凡尘。诗能这样读吗？读能ม这样解吗？解能这样评说吗？
农夫辍耒女废筐，白衣仙人在高堂。
他打定主意在今天的君臣会见中，首先用“天道尚变”四字对皇帝进行耐心地开导，以坚定其信心；再用“人道尚占”四字，消解皇帝心中ณ的焦虑，以增强其趋时应变的勇气；然后以吕嘉问所呈关于二百多万斛粮米分批漕运至京的具体举措，消เ除皇帝燃眉之忧。但他没有想到เ，从城外驿站飞来的卷要他下台的流民图和份借天降之灾弹劾他“不合天理，变法祸民”并要求停止新法的奏表，也已悄悄地跟在他的背后，向宣德门飞马急驰而来。他更没有想到，在他背后致命击的，正是他几年来直信任和庇护的监安上门郑侠。
他太了解年轻的皇上了。这个主子，在六年的“变法”中ณ，处于顺境时，“上则ท用心太急”；处于逆境时，“上则失意摇摆”。不根除其热冷无常之ใ疾，“变法”是难竟其功的。
他踉跄奔向桌案，提笔濡墨，画起即将在大宋历史上撞出记钟鼎之声的流民图。
“皇上，臣要冒死谏奏了！”
除夕之ใ夜，元旦之晨，他是在潼关城西三十里处的个ฐ荒落的农家度过的。面对农家简朴而虔诚的守夜灯光，回想离京前与皇上的“朝辞进对”，他凄苦难当。以不谙军务之ใ躯，任军务不谙之ใ事，也是种“玩笑”。想有作为而不被恩准，面对边境烽烟而胸ถ中无策，更是种荒唐的“玩笑”！
他亦回溯自己这两年来的言行。奏表谏言，谏言奏表，在别人看来，似乎专与皇上对抗，专与介甫为难，似乎也是种“玩笑”，可自己却也是非常认真的。唉，也许这是种自作多情的认真。这认真的“玩笑”，在别人看来，更是难以理喻。
任妈笑逐颜开，忙说：“谢驸马公主高息相助，苏府感激不尽”
王诜在高声祝贺中ณ，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苏迨，好名字！苏府必将舛去泰来。现时。欧阳公永叔已离京都，张公安道已赴应天府，魏国公韩琦远居大名府，司马君实离京外任已成定局。沧海横流，极需中流砥柱；朝廷沉寂，更需净谏之臣。子瞻冤情自白，人望益显，若能留แ居朝廷，不仅有幸于天下，更有幸于大宋皇室。我与贤惠公主愿以全力保举ะ”
“仁宗皇帝虽因循成习，但对臣下却仁慈有恩。‘庆历新政’虽中途停歇，而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等人并未因此而消失于朝野，而且名声日隆，之后二十年间，仍几度出入大内，主ว持政务，执掌文坛。
“范仲淹欧阳修乃代人杰，虽长于议论而短于实践，但在‘庆历’革新中ณ，还有几个忠贞不二患难与共的伙伴。而现在呢？兄长身边尽是些巧投机的小人。若此等小人不去，兄长纵然是度过这次灾难，日后也会因此等人物的狡妄为而粉身碎骨。
“农田水利法”和“募役法”现时都还是纸上的文字，在实际执行中ณ，谁知道又会出现什么เ样的偏误？偏误，是新法推行中的孪生兄弟，也是新法夭折的无情杀手啊！他望着眼前的歌扬舞旋飞酒流觞，机敏的眸子有些黯然失神了。
司马君实败落了。但自己的主张和所操之术就完全为皇上接受了吗？完全不是的。只怕在“变法”竟其功事之前，皇上心中的疑虑是不会完全消失的。皇上常以心血来潮和时震怒作出决断。谁知什么เ时候皇上会再来次翻转乾坤呢？
王安石思索ิ着应变的对策：像对待吕诲吕公著那样地对待司马君实吗？以反对“变法”之罪奏知皇上，逐出京都，贬至州府。这是断ษ乎ๆ不可的！“变法”以来，司马君实不表态不支持不协助，用审视的目光站在边冷眼旁观，甚至偶有微词。但这切表现，都是源于对他那种“中ณ和无偏”式的革新主张的坚持与维护，而无不是反对变革法度。任何曲解和诬解都是不道德的！
他深知司马光的为人。司马君实和自己样，都是不容易放弃“主见”的，那ว份弹劾奏表很快就会送到年轻皇帝的御案上。司马君实不是吕诲吕公著范纯仁等人，他毕竟是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是皇帝的老师和顾问，而且与皇室有着不寻常的关系。这种不寻常的关系中，也包含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司马君实的信任。况且，年轻的皇帝还不定性，见事反应快而理解浅，处事热情高而思虑少，这种可怕的“反应”和“热情”如果倾心于司马君实的弹劾奏表，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司马君实，你的言行和影响，真是令人焦虑不安！
朝霞瑰丽，五彩纷呈，秋菊盈街，花色斑斓，馨香弥漫，锦绣满目。万千盆黄|色金菊沿着带状河黑漆权栏排列竞逞华丽；万千盆雪白的银菊随桃李梨杏弯枝吊挂，竞展艳姿；御街两ä侧彩棚飞架，紫ใ菊成门，酒香漫漫；沿街高耸的画阁红楼ä，墨菊透窗，倩影频๗频。黄灿灿，若黄金铺地；白花花，若白银蔽室；红彤彤，若红霞万片；碧莹莹，若碧玉闪光。京都的重阳节，暂时销尽千般愁绪，哄起团畸形欢乐。
九月九，重阳节。繁华的御街，夜之ใ间，突然变成了菊花的世界。
五月的石榴放花了。王安石突然决定变更科举ะ考试制ๆ度，罢诗赋帖经墨义แ，以经义论策取士。并征得赵皇恩准，谕令馆阁史馆昭文馆集贤院秘阁议行。
王安石毕竟是王安石。也许他不觉疼痛，也许他疼得咬牙，忍痛不语，总之他依然毫不畏惧地跨过界石，向前走去
非以示世为聪明，方分类别ี物有名。
渔虫猎兽宽群争，势不得已当经营。
后来，赵顼皇帝信手翻至部十二年前上呈仁宗皇帝ຓ的万言书，阅览未尽，就被奏者王安石雄辩的议论和奇崛的胆略深深吸引了：针砭时弊，凿凿实实；忧国忧民之心，如跃纸上。于是赵顼想起这个ฐ王安石近日又上呈的本朝百年无事劄子，急急找出再读，更见其论识高远豪气如虹；变革之ใ志，炽若烈焰。这不正是朕所寻找的吕望伊尹吗！激奋之情，使年方二十岁的新า皇帝时不能ม自己，不顾惊动熟睡的皇后与宫中的宦侍宫女，高吟起王安石的奏文以自蔚：“君子非不见贵，然小人亦得厕其间；正论非不见容，然邪说亦有时而用；以诗赋记诵求天下之士，而无学校养成之ใ法；以科举ะ资历叙朝廷之位，而无官司课试之方แ。监司无检察之人，守将非选择之吏。转徙之亟，既难于考绩，而游谈之众，因得以乱真。交私养望者多得显官，独立营职者或见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๐，虽有能者在职，亦无以异于庸人伏惟陛下躬上圣之质，承无穷之绪，知天助之ใ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怠终，则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壮哉斯ั言，道出了朕的心声啊！
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九月的个夜晚，新皇帝赵顼为遴选符合自己心愿的执政大臣而彻夜愁思焦虑，徘徊于福宁殿御堂金莲烛的烛光里。在众多的大臣中ณ，在堆满御案的奏表谏章中，他苦苦寻找着中兴大宋王朝的吕望伊尹。他想到过曾推行“庆历新法”的欧阳修韩琦富弼，但觉得诸臣都已๐“老者耄矣，锐者钝矣”；他想到过翰林学士司马光，但觉其“礼柔平和，锐气欠劲”；他阅览了苏轼几年前上呈的进策和进论，雄图激进，锐气逼人，确实不凡，但又觉“文人之气太重，清谈之风甚浓”，而清谈也可误国呵！
朋友们相聚。苍林之下，溪流之滨，山崖作屏，乱石为椅，大师们各显佛法，参禅论道。潇洒的自行潇洒，深沉的依然深沉，打趣的自由á打趣，沉默的尽管沉默，这就是禅机中的“关照自身”。佛印大师沉睡的鼾声已是响若滚雷。
银须飘洒的参寥大师，正襟危坐于块方石之上，合掌闭目，宛若罗汉桥陈如谈论着他“意在尘外”的奥秘，似乎在向苏轼布道：只有他的灵隐寺，才是人间最圣洁最庄肃最能消เ解凡俗烦恼的境地。
长眉低垂的惠勒大师，倚松坐定，徐徐作语，宛若罗汉十力迦叶谈论着他的“禅机悟境”，似乎在向苏轼宣扬佛家超越凡俗追求空灵舍身求法的崇高精神，召唤苏轼进入他的海ร会寺的山门。
木讷寡言的义诠大师，濯足于溪水之中，举目望着蓝天上的浮云，宛若罗汉跋提，吟出了他自得的诗句：“落日寒蝉鸣，独归林下寺；柴门夜未掩，片月随行履。”似乎在向苏轼展示ิ佛门的“顿悟”，超度苏轼赶快离开纷乱的凡尘。
辟谷修炼，身影憔悴的顺清大师，盘腿合掌于溪边，闭目垂首，宛若罗汉摩男ç俱利，轻声舒发着他那“竹暗不通日，泉声落如雨”的淡远空灵，并请苏轼品评指点，坦然地向苏轼伸出了手臂。
苏轼领情了，心头震动。他仰卧于巨石之上，望着云霭轻拂的天宇，听着淙淙的流泉，思索着大师们谈禅引起的启迪：“淡远空灵的佛门，这枝叶如盖的古松，就是菩提树吧？这古松下坐禅的人们，就是等候传法布道等待涅ื槃永生的佛徒吧？传说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打禅入定，苦苦追寻人生真谛‘宁碎此身，终不起此座’，辟谷绝食，苦思冥想，终于在第四十九天的深夜，应着夜空天花乱坠的繁星，成了正果。贪嗔痴烦恼色欲爱恨不再起于心头，心如平镜，不再沾染人间的是是非非；视力听力无所隔阻，通悟了人生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创น造了‘涅槃永生’的永恒。这是真实的吗？也许是真实的。‘佛是觉悟的众生，众生是尚未觉悟的佛’，这精妙的教义，不正是使那些甘居清苦的佛门弟子矢志弥坚的心灵偈语吗？不正是使眼前这些佛门大师若痴若迷的性灵通悟吗？
“深邃圣洁的佛门啊，世间的草木风泉，在这里似乎也变得玄奥冥灵了。苍松是远古，碧草是现今，清风是匆匆的过客，流泉是忠诚的知音。在佛语禅机的奏鸣中，天和地的界ศ际消เ失了，人和神的区分不见了，人间的恩恩怨怨融合成为和谐的体，连世间的曲曲直直是是非非都无需分晓了。凡俗和超越在同的土壤中生长，天地之间的切都在禅机中完美安闲了。这是卓越灵魂的企盼，也是伟大智慧的想象啊！是啊，别管谁是和尚，谁是诗人，谁是歌妓，脱掉遮掩皮囊的衣物，都是群从凡尘中走进山门的来客；莫问大师们的信佛是真是假，莫问大师们的道行是浅是深，扔弃那些肃穆的戒规和神秘的法号，这些佛语禅机中所含有的哲理，不也是关于凡俗人生真谛的种探索ิ吗
禅师们望着陷于长时间沉思的苏轼微笑了。
苏轼突然侧过身来，面对溪水，把手中的束松叶抛向流溪，吁叹声：“可这美妙的曲音响过之后呢？”
参寥大师洞察了苏轼的思绪，吟诗出口：“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无知师弟，苏子瞻六根不净，难成正果，你再次超度这个山门外恃才自负的才子吧。”
无知和尚是前日从京都返回的。他遵师兄之命，放声吟出两ä句诗来：“鸟忽飞来，啼破幽寂处。”并以这两句诗含有的禅机，解说了京都郑侠作赌赢得的场雨霖，并在“禅机”即“天命”的神秘诠释中ณ，沟通了槛内的超越和槛外的凡俗，托出了京都风雨飘摇中的王安石，动向莫辨的司马光，祸福无测的驸马王诜和进退难料é的皇帝赵顼
苏轼在巨石上躺不住了，忽地挺身坐起，神情突变，山门内佛语禅机聚集于胸ถ中ณ的超越空灵淡远，刹那间都烟消云散了，种沉重苦涩的预感浮ด上心头：“天意”成全了郑侠，介甫将要离开京都，吕惠卿可能ม扶摇而上，朝廷将成为纷争不休的戏台。多灾多难的大宋社稷啊，这也是禅机中ณ含有的必然吗？
官妓琴操郑容高莹，虽不熟ງ悉京都官场高层的情状，但从无知大师“超度”苏轼的谈禅中，从苏轼惶恐的神色中，已猜得京都卷动的风云，将截断苏轼仕宦人生的道路，在杭州的时日不会太长了。苏公走，自己心底的企盼不都成为泡影了吗？山门内的佛，终究化解不了她们心中血泪凝结的伤疤啊！
熟睡的佛印大师突然带着鼾声跃而起，锦袍闪光，气度非凡，如同罗汉额囗，呵呵笑，放声吟出首诗来：打睡禅和万万千，梦中趋利ำ走如烟；戏君打快修禅定，老境如蚕已๐再眠。
佛印的笑声和吟诗声回响松林，枝头上的鸟儿阵急啼，扑簌簌乍起，向林外飞去。
参寥大师举手呼道：“捧茶进斋！”
仲殊和尚与思聪和尚闻声抬出副红漆桶木“斋柜”，放置在众人中间。
参寥大师以主筵客：“清茶素斋，不成敬意，老袖愧为主ว人了。无知师弟，为ฦ客人献茶呈斋吧。”
无知和尚应诺，大步走向斋柜，“啪”地声，双手揭开柜盖。仲殊思聪分茶送斋。
“茶”——绍兴女儿红。芬芳溢漫流泉碧草。每人缸。
“斋”——红烧五花肉。淳香尽染松林竹丛。每人盘。
群情振奋，众僧欢呼，酒缸高举，银着飞舞。离散的鸟儿飞回松林，五色蜻蜓飞出竹丛，成群的蜜蜂光临ภ碧草，流泉中ณ的鱼儿在水面跳跃欢腾。
惠勒大师嚼着肥肉参禅：“凡俗有凡俗的情味，佛门有佛门的戒律，原没有什么高下，何必要分什么是‘茶’，什么เ是‘酒’，什么是‘斋’，什么เ是‘肉’！过眼烟云，万事皆空，这些原本都是无名之ใ物，只不过是僧人俗人男人女人胃肠之所需。”
格守清规甚苛的义诠大师捧着酒缸论道，嗓眼里蹦出几个妙字：“妙啊，妙！‘茶’与‘酒’原是同根而生。没有水，哪有它们的身分和名头？‘斋’和‘肉’原出自个家族。没有五谷，哪有‘斋’的清淡，‘肉’的淳香？禅机原是探索事物的本源，‘酒’就是‘茶’，‘肉’就是‘斋’啊！”
佛印大师原本就是靠酒肉度日的，他知道，现时的这“清茶素斋松下宴”，是参寥大师为自己洗尘而设，也是为ฦ消เ解苏子瞻心中的忧愁而设。该向苏子瞻指点迷津了。他醉眼朦胧，手捧酒缸，唱着唐代李白的诗句，提袍而舞。惠勒大师清顺大师参寥大师义诠大师拊掌击节唱和。清风起了，斜阳暗淡了，竹林低吟，流泉弹奏，松涛滚动了：问子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佛印舞向苏轼，举缸相邀：“苏子瞻，大宋的李太白！何沉默而无诗。”
苏轼神情激越，不能自己，猛地从巨石上站起，端起酒缸狂饮。他感念大师们的盛情，亦欲与朋友们起起舞唱和，但种无措无奈无言的心绪在他胸中猛烈地滚绞着，使他气噎哽嗓，他双手抖，酒坛脱落于巨石之ใ上，他忽然跪仆于青石，怆然地望着朋友们，双手抱头。
佛印大师骤然停舞，凄然地坐在苏轼的身旁。朋友们都歌住声歇沉默无语。清风停拂，竹丛停吟，流泉停奏，松涛停歇，只有依山的斜阳依恋着这沉静的灵隐寺。
苏轼泪水滴落着，他明白，今日的诸友聚会，是为迎迓佛印大师举办的，更是为自己的多舛的命运举办的，自己由衷的感谢啊！朋友们诙谐雅趣的参禅论道，是在启迪自己的顿悟，盼望自己能在“禅机悟道”中疗治心头的创伤，摆脱凡尘的切纷扰。
他询问自己，真的能ม摆脱凡尘的牵念吗？介甫要成为替罪羊了，自己难安于心；驸马王诜处境如何？自己难辞其咎；皇帝今后何为ฦ？自己难断其念；朝廷就这样混乱ກ下去吗？自己于心不忍；连眼前琴操郑容高莹三个可怜弱女的命运，自己้也抛弃不下啊
超越与凡俗天堂与地狱，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佛门既ຂ然不能使其销声匿形亲切融合，既然不能实现个慈悲平等无常无我的世界ศ，那又何必贪恋山门之ใ内的空灵淡远禅机悟境呢？跨过高高的山门门槛，去选择通向凡俗与地狱的道路吧
琴操哀伤地宽慰苏轼：“先生，我们弹唱曲，为你消愁吧。”
苏轼点头。
琴操郑容弹起怀中的琵琶月琴，高莹唱起秦观的满庭芳山抹微云：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ฑ角声断ษ斜阳
琴声突然停了。
官妓高莹掩面咽泣：“先生，高莹有罪，误举ะ韵脚，错秦少游的‘谯门’为‘斜阳’了”
苏轼黯然：“高莹啊高莹，我知你此刻的心神乱ກ矣！秦少游伤感于‘谯门’，你在伤感眼前的‘斜阳’，足见其心意真切了。你伤感的‘斜阳’也许比秦郎的‘谯门’更加动人情怀！琴操，你能以‘阳’字韵而借秦郎原意，完成高莹‘斜阳’之感吗？”
琴操含泪点头，理弦而歌：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ษ斜阳。暂停征掉，聊共饮离觞。多少蓬ศ莱旧侣，频๗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低墙。
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谩赢得青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长城望断，灯火已昏黄。
琴声歌声在松林缭绕，在竹丛飘荡。
参寥大师颔首称赞：“阿弥陀佛。切众生，皆有佛性，有佛性者，皆可成佛。凡俗中通悟音律诗意的才女，你有着佛的禅机啊！几作颠倒，几易数字，不伤高邮才子秦郎原词之意，更添了几分凄楚。才思敏捷啊！”
佛印大师合掌叫绝：“诸法皆空，业果不空。凡尘中通晓禅机悟境的才女啊，出语滚珠，着字成玉，折煞山门之内迂腐食斋者，可以进入我们的菩萨行了。”
苏轼喟然叹息，诗从口出：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琴操，女菩萨，你在借秦郎之词作为我送行！‘斜阳’‘离觞’‘烟霭茫茫’‘薄幸名狂’。‘斜阳’惨于‘谯门’，该偿还欠下你的债务了。”
琴操纳头拜倒：“恳乞通判大人遂我心愿，准我削发为尼吧！”
苏轼打开文具布囊，取出笔墨度牒，提笔落字，付予琴操：“十年觉杭州ะ梦。我了却桩心愿了。”
郑容高莹借机纳头拜倒：“通判大人，你忘了我们的数度哀求吗？”
“没有忘记，苏轼不敢忘记。三年来，宦海ร徘徊，瞻前顾ุ后，羞愧于心啊！我卑怯，怕再罗罪网！我懦弱，怕累及亲朋！我有私念，怕回不了京都！我委曲求全，向权势者弯腰打恭！我愧对杭州ะ黎庶，也荒芜了你们的年华啊！该离开杭州了，该偿还你们的企盼债了！”苏轼提笔展纸，书减字木兰花首作为判ศ词：郑庄好客，容我楼ä前先堕惊。
落笔生花，藉藉声名不负公。
高山白早，莹骨球肌那ว解老。
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
郑容高莹接过“判ศ词”看，“郑容落藉高莹从良”八字嵌于词中ณ，急忙叩头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