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抬头看，是仲殊和尚，急忙合掌执礼：“阿弥陀佛。蜜殊大师的嘴巴๒是越来越甜了。”
思聪的话音刚落，山门“吱”的声徐徐打开，个年约四十岁的和尚跨出高高的门槛，合掌迎接：“阿弥陀佛。苏公别ี来无恙！”
皇帝赵顼猛地抬头，凝神思索：吕惠卿，王安石的门生，王安石的密友，王安石“变法”的得力助手！深夜请见，难道是为王安石辩证而来？他微微点头，心里更为怆楚：“介甫先生，朕终当尊重‘天意’，爱莫能助啊”
宦值推开御堂的门走入，轻声禀报：“翰林学士吕惠卿深夜请见圣上。”
他又读苏轼熙宁五年写的吴中田妇叹，感慨良多：子瞻的诗风在变，变得沉重，变得辛辣，变得实在，情感也变得真挚动人。这哀叹稻熟苦迟秋雨成灾官吏相逼民苦不堪，以至愿于投河求安的惨情，触目惊心，分明是步步走近诗圣杜甫了。这才是诗人的神圣归宿啊！这首诗中ณ，子瞻也许带有对新法的不满和偏见，唯其如此，才赋予了这首诗的魂灵，但毕竟不是以讽刺新法为目的，而是以同情民间疾苦为基调啊！京都浅薄的文人墨士和那些心中有妓的高官大吏，硬是把这首诗誉为苏轼讽刺“虐政害民”之ใ作而哄传张扬，真是污了子瞻的诗魂，歪曲了子瞻的为ฦ人！唉，首诗行世，读者千百，解者千种，评说者尽其心曲，切都归功归咎于作者，不公啊！
这就是人们传诵的那首所谓的反对朝廷执权者的诗作吧？王安石喟然叹息：讽刺之意，溢于言表，责备观音菩萨，颇居匠心，苏子瞻确是有感而发。然而，水涝伤农害蚕，民处苦难之中，居于高位者漠不关心，枉受香火之福，讽刺๐何妨？若以此而判定子瞻反对新法，叛逆犯上，则今后诗将绝于凡尘。诗能这样读吗？读能这样解吗？解能这样评说吗？
昨天傍晚，监安上门小吏郑侠，用了数天的时间，终于画就了他的长卷流民图，这幅血泪斑斑á的作品，充分展示出他的艺术才能ม。凡流民者，形象各异栩栩如生。其情注于笔墨，跃于绢土。其意透于绢锦，怨声可闻。郑侠似觉难尽心底之思，乃ี尽其胸中之ใ才，书写弹劾奏表，先述旱灾之惨状，次述执政之缺失，再述求罢新法之愿，最后提着脑袋作赌注。其情之迫，足以使人落泪。其胆之ใ狂，足以震慑群臣。奇特年代，终于造就了这个奇特的人物。真是硬的伯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人活在世上，都得遇到个魁星啊！
他打定主意在今天的君臣会见中，首先用“天道尚变”四字对皇帝进行耐心地开导，以坚定其信心；再用“人道尚占”四字，消解皇帝心中的焦虑，以增强其趋时应变的勇气；然后以吕嘉问所呈关于二百多万斛ฑ粮米分批漕运至京的具体举措，消除皇帝ຓ燃眉之忧。但他没有想到，从城外驿站飞来的卷要他下台的流民图和份借天降之灾弹劾他“不合天理，变法祸民”并要求停止新法的奏表，也已悄悄地跟在他的背后，向宣德门飞马急驰而来。他更没有想到เ，在他背后致命击的，正是他几年来直信任和庇护的监安上门郑侠。
篇二汴京福宁殿御堂
他踉跄奔向桌案，提笔濡墨，画起即将在大宋历史上撞出记钟็鼎之ใ声的流民图。
风雪两千里走到头了。元月三日司马光走进京兆府。战争的阴影笼罩着长安古城，他的心境惶恐不安。更多更大的艰难险阻和祸ຖ福莫测的未来还在前面啊！他站在长安南门的城楼上，望着郁郁๗葱葱的终南山发呆。社稷安危黎民性命，本是“玩笑”不得的！
除夕之夜，元旦ຆ之ใ晨，他是在潼关城西三十里处的个荒落的农家度过的。面对农家简朴而虔诚的守夜灯光，回想离京前与皇上的“朝辞进对”，他凄苦难当。以不谙军务之躯，任军务不谙之事，也是种“玩笑”。想有作为而不被恩准，面对边境烽烟而胸中无策，更是种荒唐的“玩笑”！
苏轼截住任妈的话，摇头而道：“不！感谢晋卿与贤惠公主雅意，我将自呈笺表，请求外任。”
任妈笑逐颜开，忙说：“谢驸马公主高息相助，苏府感激不尽”
“当今皇上，福威难测，喜则ท赏赐无度，无功者可据要津；恶则惩罚无法，忠耿者亦被贬逐。我此刻所忧者，不唯人之安危，家之祸福，而是忧虑全非‘变法’，重臣换班，风云转向，毁誉易位，被贬者杀回京都，泄年来失职落权之ใ恨；巧小人改变面孔，搅浑水汪故媚新！如此，则混乱ກ将弥漫朝廷，‘变法’之功过是非难以明析，‘变法’引起之祸ຖ，将使国家永无宁日。哥，我还是那个主张：远佞之人，纳有道之谏，主ว动匡正缺失，以保全‘变法’之初衷；停止与皇上对抗，勿为善意者所误，勿为恶意者所乘”
“仁宗皇帝ຓ虽因循成习，但对臣下却仁慈有恩。‘庆历新า政’虽中途停歇，而范仲淹富弼韩琦欧阳修等人并未因此而消失于朝野，而且名声日隆，之ใ后二十年间，仍几度出入大内，主ว持政务，执掌文坛。
王雱似乎ๆ觉察到父亲的不安，为了宽慰忧郁不悦的老父，他大步走到歌使女乐่面前，吩咐弹唱王安石前几天写作的首浪淘沙令：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为钓叟耕佣。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农田水利法”和“募役法”现时都还是纸上的文字，在实际执行中ณ，谁知道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偏误？偏误，是新法推行中ณ的孪生兄弟，也是新法夭折的无情杀手啊！他望着眼前的歌扬舞旋飞酒流觞，机敏的眸子有些黯然失神了。
与司马君实公平合理地较量吧？他呈他的奏表，我呈我的辩词，让年轻皇帝ຓ来裁é决其是非曲直。这是问心无愧的，但也是糊涂愚蠢的！这次将出现的较量，不是观灯猜谜，不是品茶射壶，而是攸关“变法”的成败国家的兴衰天下黎庶的祸福啊！友谊是高尚的珍贵的，但因友谊而误国，古之圣贤，均拒而不为ฦ。王安石何敢因私废公！况且，司马君实今晚敢于出示弹劾奏表以见告，而不愿焚毁弹劾奏表以退让，也是公私分明之举ะ！
王安石思索着应变的对策：像对待吕诲吕公著那样地对待司马君实吗？以反对“变法”之罪奏知皇上，逐出京都，贬至州府。这是断乎不可的！“变法”以来，司马君实不表态不支持不协助，用审视的目光站在边冷眼旁้观，甚至偶有微词。但这切表现，都是源于对他那种“中和无偏”式的革新主张的坚持与维护，而无不是反对变革法度。任何曲解和诬解都是不道德的！
这个菊花会，是年轻皇上赵顼在个ฐ月前突然提出的。也许出于对菊花的特殊喜爱，也许出于时的心血来潮，也许为了炫耀皇权的威แ风，也许为了显示“变法”的胜利ำ，也许为了改变朝廷人人自危出现的凄清，也许什么都不为ฦ，只是皇上随口说出了“菊花会”三个字，就成功地导致了这次十州佳菊的大汇演。言九鼎的帝王啊！
朝霞瑰丽，五彩纷呈，秋菊盈街，花色斑á斓，馨香弥漫，锦绣满目。万千盆黄|色金菊沿着带状河黑漆权栏排列竞逞华丽；万千盆雪白的银菊随桃李梨杏弯枝吊挂，竞展艳姿；御街两侧彩棚飞架，紫菊成门，酒香漫漫；沿街高耸的画ฑ阁红楼，墨菊透窗，倩影频๗频。黄灿灿，若黄金铺地；白花花，若白银蔽室；红彤彤，若红霞万片；碧莹莹，若碧玉闪光。京都的重阳节，暂时销尽千般愁绪，哄起团畸形欢乐。
宋代科举，是选拔官吏的唯途径。考试内容为ฦ诗赋帖经墨义，诗赋以声韵对偶定优劣，帖经墨义แ以熟ງ悉程度为高下。死记硬背，熟悉程度不能考察个人的德行，不能ม判定个人的才能ม。
五月的石榴放花了。王安石突然决定变更科举考试制度，罢诗赋帖经墨义แ，以经义论策取士。并征得赵皇恩准，谕令馆阁史馆昭文馆集贤院秘阁议行。
夸贤尚功列耻荣，蛊伪日巧雕无精。
非以示世为聪明，方分类别ี物有名。
赵顼立即吩咐宦侍传出谕旨ຈ，任王安石为ฦ翰林学士，并谕令立即派出快马飞骑奔往江宁，诏王安石火速进京。
后来，赵顼皇帝信手翻至部十二年前上呈仁宗皇帝的万言书，阅览未尽，就被奏者王安石雄辩的议论和奇崛的胆略深深吸引了：针砭时弊，凿凿实实；忧国忧民之心，如跃纸上。于是赵顼想起这个王安石近日又上呈的本朝百年无事劄子，急急找出再读，更见其论识高远豪气如虹；变革之志，炽若烈焰。这不正是朕所寻找的吕望伊尹吗！激奋之情，使年方二十岁的新皇帝时不能ม自己，不顾惊动熟睡的皇后与宫中的宦侍宫女，高吟起王安石的奏文以自蔚：“君子非不见贵，然小人亦得厕其间；正论非不见容，然邪ิ说亦有时而用；以诗赋记诵求天下之士，而无学校养成之法；以科举ะ资历叙朝廷之位，而无官司课试之方。监司无检察之人，守将非选择之吏。转徙之ใ亟，既难于考绩，而游谈之ใ众，因得以乱真。交私养望者多得显官，独立营职者或见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虽有能者在职，亦无以异于庸人伏惟陛下躬上圣之ใ质，承无穷之ใ绪，知天助之ใ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怠终，则大有为ฦ之时，正在今日。”壮哉斯ั言，道出了朕的心声啊！
论河北京东盗贼状是写给皇帝赵顼ึ的。也许因为ฦ是以“论盗贼”为话题，他的心态似乎强硬多了。在这份“奏状”中，他急呼朝廷重视京东地区的灾祸危急：京东之贫富，系河北之休戚；河北之ใ治乱，系天下之安危
臣伏见河北京东比年以来，蝗旱相仍，盗贼渐炽，今又不雨，自秋三冬，方数千里，麦不入土，窃料明年春夏之ใ际，冠攘为患，甚于今日
他急切请求朝廷减免密州地区沉重的赋税，以保小民生计。他认为：赋税沉重将逼民为盗。并提出了减兔赋税以图治安的举措；今来二麦原不曾种，即无根苗可检，官吏守法，无缘直放，若夏税例不放，则人户必至逃移。寻常逃移，犹有逐熟ງ去处，今数千里无麦，去将安往，但恐良民举为ฦ盗矣！
乞将夏税斛豆斗，取今日以前五年酌中年实直，令三等以上人户，取便纳见钱与正色，其四等以下，且行倚阁。
他猛烈抨击现行于密州的盐课法，急切请求朝廷免除小民贩盐之税：煮海之利ำ，天以养活小民，是以不忍尽取其利，济惠鳏寡，阻销盗贼。旧时孤贫无业，惟务贩盐，所以五六年前，盗贼稀少。今盐课浩大，告汗如麻，贫民贩盐，不过两ä贯钱本，偷税则赏重，纳税则利轻，欲为农夫，又值凶岁，若不为ฦ盗，惟有忍饥，所以五六年来，课利日增，盗贼日众。若特放三百斤以下盐税，半年，则两路之民，人人受赐，贫民有衣食之路，富民无盗贼之忧，其利ำ岂可胜言哉。
他急切请求朝廷对“乐祸ຖ不俊”的“盗贼”敕法以峻刑，诛以警百：自古立仅制刑é，皆以盗贼为急，盗窃不已๐，必为强劫，强劫不已，必至战攻。
信赏必罚，以威克恩，不以侥幸废刑，不以灾伤挠法。
这份奏状，是苏轼执政密州的施ๅ政方略，也是苏轼仕宦人生的基本反映。他同情灾伤黎庶的悲惨命运，并大声为黎庶的灾伤疾呼，但对因灾伤难耐而铤而走险的黎庶，他与朝廷重臣样忠于他们的皇帝，忠于皇上的社ุ稷，不惜以“峻刑锓极法”镇压。
苏轼的奏状文书送进了京都，可朝廷正在进行着“案件”层出的斗法，皇帝赵顼根本就没有阅览他的论河北京东盗贼状。他的上韩丞相论灾伤手实书，宰相韩绛确实是看了，但没有按照他诚恳的叮咛“否则置之ใ”，而是当作“石头”向吕惠卿砸去，使他再次结怨于“变法派”，对他的“量蠲秋税”“或与倚阁青苗钱”等请求，根本未予理睬。他的朋友驸马王诜因三年前的钱塘集事件已见疑ທ于皇帝，已不敢再有所“旁而协之”，在来函中，唯有“思仰日深”“读之洒然”而已。
汴京毕竟是大宋的心脏，京都朝臣们花样翻新的厮斗ç毕竟是头等大事。苏轼和他上呈的奏状文书，成了自作多情无人应和的嚎吼，在冷落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密州黎庶仍在经受着旱蝗为虐的煎熬和沉重赋税的逼迫。批又批饥寒交加的青壮细民，在“挨饿是死”，“为‘盗’是死”，“挨饿死而速”，“为‘盗’死而迟，且或免于死”的选择中，走上了为“盗”之途。年关时节，地冻天寒，密州城里的细民，也开始了流离逃移。街巷里弄，炊烟日见稀少；州ะ衙四邻，哭声昼夜不息；送葬的人群出现在街头，用喑哑的哭声迎接着熙宁八年的元旦。更为惨者，弃婴之事，时有发现，州府官吏已拾得弃婴二十多个。苏轼洒泪特设义所，特拨粮米养育。民若不到绝衣绝粮的绝境，谁肯割舍亲生骨肉？更为急者，各县村社城镇，“盗贼”劫掠杀人案件骤增，告急文书飞蝗般地闯进了苏轼居住的“西斋”。
苏轼愧疚地煎æ熬着。他怨恨朝廷的因循麻木不恤民情，但天高路远，难于面奏皇上。他想依奏状所谋之举措，自行实施，减赋活民，免税救民，但心怯而不敢为，吕惠卿毕竟不同于王安石，王安石执拗而居心仁慈，尚能辩之以理；吕惠卿巧ู而居心阴毒，只会弄权作法！他郁结于胸ถ，寝食不安，无可奈何地忍受着满城不绝于耳号寒啼饥声的折磨。他终于明白自己是个百无用之ใ人，“平生五千卷，字不救饥”啊！
正月十五日上元节夜半，苏轼惶惶不知所措地走出“西斋”，踏着惨白冰冷的月光，漫步登上密州北城荒芜坍塌的“古台”，俯视着自己้治下的“寂寞山城”，远眺着迢迢银汉下不见踪影的京都，沉重吟出了“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的哀叹。
春夏之交，更苦更哀的饥馑来到密州，细民们不再是“数米计日”，而是“野菜果腹”了。连苏轼居住的“西斋”，也是“斋厨索然”。苏迈已学会爬树摘叶，朝云已学会辨认野菜，任妈已学会烹制野菜成饼，王闰之也放下了脸皮，敢于提着篮子与街坊里的妇女为ฦ伍，在荒野草丛中寻觅萝艹力波囗蒲芦车钱子等可食之物。
也许由于太守苏轼家与民同苦，也以野菜充饥，在苏轼治理密州的两ä年间，史料上没有密州城里“盗贼”劫掠的记载。
熙宁八年三月二十七日午后，苏轼在府衙理事之后，便提篮寻觅野菜于密州古城废圃。废圃荒芜，杂草丛生，觅食宝地，然每日都有饥民寻觅笆梳，可食之ใ物已荡然无存，唯残垣坍冢之上枸杞野菊碧翠，无人摘采。苏轼视之良久ื，采得篮回家。
苏轼提篮踏进“西斋”的大门，个婴儿气促欲绝的啼哭声迎面扑来，他的心突地沉了：又是个“弃婴”，又是个ฐ家破人亡。他急步走进庭院，看见妻子王闰之ใ抱着个不满周岁的女孩正在喂奶，这个女孩长得很秀气，皮肤皙白，双眉弯弯，双眼睛大而明亮，只是瘦成了皮包骨。王闰之因饥饿断了||乳|汁的奶头，不仅止不住孩子的哭声，而且引起孩子委屈嘶哑的号啕，抓手蹬脚地哭闹着。全家人都被这委屈嘶哑的哭闹声弄得团团转。王闰之已是汗水淋淋，朝云捧着水杯侍候着。任妈从膳房急急地赶来，把小碗苞米糊糊送到王闰之ใ手里：“这是从几条面袋上拍抖下来的把面”
王闰之急忙接过，拿起小羹匙哺喂婴儿。婴儿立即停止了啼哭，小嘴“吧吧”地吃了起来。吃得真香啊！
任妈笑了：“真是个ฐ烈性女子，受不得委屈的。”
朝云说：“真是个有福气的女子，要不是遇到เ夫人，谁会拣你这条小命啊。”
王闰之舒了口气：“也是个苦命女子，要不是爹妈死活难保，谁舍得把亲生骨肉扔进草棵。”
四岁的苏迨笑着奔跑过来，拉住王闰之ใ的衣襟说：“妈妈，她不哭了，留下她！我们有个小妹妹了。”
苏轼见此，泪珠滚落，他突然抱起苏迨，声音哽咽：“迨儿，爸爸无能，使密州黎庶流离失所，抛儿弃女！爸爸无能，使自己的家室断粮断炊，连个不满周岁的女婴也养活不了啊”
任妈王闰之朝云都忍不住了，泣咽出声。
苏轼默然良久，转语苏迈：“迈儿，送孩子去义所养育吧，那儿有特拨的粮米，好歹会喂她半饱”
苏迈抱着女婴离开了。
苏轼怀中的苏迨突然喊道：“爸爸，我饿”
苏轼无言以对。他紧紧抱着苏迨，忽而想到เ自己้采撷的篮枸杞野菊，苦涩的话语蹦出嗓门：“迨儿莫叫，你看，爸爸已采来篮最香最甜最好吃的野菜；保你吃个饱！任妈，今天可要看你的手艺了。”
任妈赶紧ู拿过篮子，苦中作乐地赞扬着苏轼：“我家大郎已๐学会采撷野菜，而且是满篮而归，有长进啊！迨儿，快跟婆婆去膳房择菜去。”
孩子是好哄的，苏迨高兴地离开苏轼，奔向任妈。
朝云望着菜篮子里的枸杞野菊，惊恐地询问苏轼：“先生，这些野菜何名？”
“枸杞野菊。”
“采于何处？”
“古城废圃。”
“可食吗？”
“不可食吗？”苏轼笑而反诸。
朝云从篮中ณ拿起枝枸杞和枝野菊：“听饥民讲：枸杞野菊，气味苦涩，入口麻香，落腹呕吐，密州人有‘饥不食杞菊’之谚。若此物可食，岂能待先生劳而满篮而归！”
苏轼大笑：“朝云，朝云，此乃天物，你暴殄遗弃了。枸杞野菊，均入药典，若不可食，何能为药？古籍有载：庐山有僧人，年逾百岁，攀山若飞，自言常食杞菊而常健，汝不闻啊！”
朝云悟其苏轼借古籍而杜撰，戏而作语：“古籍亦有记载：与其尽信其书，木如无书，先生又作何解释？”
苏轼笑而作答：“饿肠辘辘，饥不择食，河豚虽剧毒天下，然鲜美绝伦。天下事物，原是不能以而论的。若古籍记载灵验，则密州黎庶又多种充饥之物，可救得多少人的生命。”
朝云话噎，说不出来了。可敬可怜的密州太守，在朝廷不理不睬不帮不助的情景中，只有学神农尝百草，为密州饥民解饥了。壮哉！悲哉！
王闰之看得清楚，听得明白，不论杞菊是否可食，丈夫的颗爱民之心总算对得起密州黎庶了。她插话鼓励丈夫：“杞菊既ຂ可入药，当然亦可为食，古籍有载，岂有谬啊！任妈，你膳制河豚，手艺精妙，这天下第道杞菊佳肴，可要出自你老人家之手了。”
任妈听懂了王闰之ใ的叮咛，要自己像烹制ๆ河豚样烹制杞菊。可烹制河豚之法自古有传，精心除其毒液即可，这杞菊之毒何在？茫然不知啊！但大郎颗为ฦ民解饥之ใ心，是容不得自己้畏缩退避的。她提起菜篮，坦然笑：“季璋放心。这道杞菊菜也会鲜ຒ美绝伦，特别ี在大家饥肠辘辘的时候”
苏轼大笑喝彩：“任妈妙语，可传千古！只有‘饥肠辘辘’，方แ可‘鲜ຒ美绝伦’。因果之理，金玉之理，不朽之理啊！”
王闰之朝云皆悟而大笑
苏迈在笑声中急步走进庭院，把驸马王诜从京都托人带来的封书信交给了苏轼。
京都来信，向是凶多吉少，人们的笑声骤然沉落。任妈朝云带着苏迨悄悄地走进膳房，王闰之抱着苏过又提起颗惊恐的心，苏轼坐在枣树下那块石头上，用颤抖的手慢慢打开信函。
驸马王诜的这封书信写得极短，且字迹潦草，似急就而成：东望密州ะ，契交愈厚，仰思日深，旅人东行，匆促借驾致安。京都云滚风急，冷暖难知，介甫复出已抵京师，且居东府，“晋江”悚然不安
“晋江”是吕惠卿的籍贯。王诜借“晋江”两ä字暗喻吕惠卿！
苏轼霍地站起，高举信笺，仰天呼号：“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王闰之苏迈惊喜，奔至苏轼身边。苏轼抚抱着妻子儿子，形近癫狂：“季璋快看，迈儿快看！王安石复出上台了，介甫又执掌权柄了”
任妈朝云闻声从膳房走出，苏轼举着信笺高喊：“任妈朝云，你们说，介甫重掌权柄意味着什么เ”
苏轼顾ุ自大声说着：“意味着吕惠卿的失势！意味着‘手实法’即将停止，意味着皇上对年来朝政的不满，也意味着我上呈的奏状会有响动了！迈儿，这封信是谁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