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往昔，豪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蓑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人们拊掌而欢，笛声琴音急转乐曲桂枝香，王安石神情庄穆地唱起他去年“尧桀之梦”后吟出的首桂枝香登临送目：登临送目，正故国深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如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掉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图画难足。
篇七江宁半山园
司马康泪流如注，咬牙吞声，把纸笺交给范祖禹。范祖禹看毕，双手抱着司马康，泪水流了下来
萧相方如左右手，且于穷僻置闲田。
国须ี柱石扶丕构，人待楼ä航济巨川。
这座园圃，筑而垣之，占地约五十亩。坡上筑正屋三间，为苏轼居住之舍，厢房对峙各三间，侧为苏迈夫妻居室和厨房，侧为苏迨苏过住处及膳房。屋室之坡下有亭台座，名曰“远景亭”，登亭了望，黄州城及滚滚长江如收眼底。远景亭下是五间堂舍，取名“雪堂”，乃苏轼读书待客之所。“雪堂”室内四壁，苏轼亲手绘制雪原雪景，大约是志其飞雪中建筑此堂的艰难，亦含有表示ิ心中无尘之ใ意。“雪堂”之前植细柳行，垂枝掩窗，旁有小井，水清冷冽。“雪堂”之后，植松柏桑桃桔枣为倚。“雪堂”之ใ西，有北山之微泉，清流弯曲而下，灌溉田畴。“雪堂”之东，造鱼塘泓，夯筑牛棚鸡舍。稻田蔬圃遍布东坡，翠绿迭起，环绕屋舍。
也许因为诗人苏轼的名声太响了，也许因为ฦ贬官苏轼的遭遇太惨了，他拙笨而踏实的劳作，缩小了“官”与“民”之间自古存在的鸿沟，赢得了四邻黎庶的称赞和同情。除马正卿王子立王子敏郭兴宗古耕道潘彦明帮他垦荒平地施肥外，黄州长者潘分阝老每日必至，指导耕作，潘分阝老的弟弟潘大观还带领青壮农夫，帮他开渠治拢播种浇水，打坯垒墙架木造屋。些长年劳作于菜田蔬圃的农妇，也都成了王闰之王朝云的朋友，教以种菜植蔬ຒ，摘桑养茧。“种稻清明前”“分秧及夏初ม”“秋来霜穗重”“新春便人甄”，整整年的辛苦劳作，终于在片故营防的废墟上创น造出座绿树清渠的园圃。
御史台对苏轼案的审讯已经结束，李定舒鲁何正臣今日黄昏来到御堂，上呈了勘治苏轼案的“疏ຕ奏”，主张严惩苏轼而开杀戒，并主张对王诜王巩司马光范镇张方平等人刑é以贬逐或流放。这个“疏奏”，读之惊心，思之胆寒。贬逐司马光，于心不忍；流放工洗，于情不能；而且举严惩如此众多的臣子，朕真的要成为ฦ后世诅咒的暴君吗？
朝廷宰执大臣和二府三司官员对此案的分歧和对立日益尖锐。副宰相同平章事王珪和知谏院张璪今天午后来到御堂，神情激昂，声称“苏轼所怀如此，顾可置之不诛乎？”主张对苏轼处之以极刑，以张刑律之威严，杀儆百，威แ慑那ว些目无君王的臣子；可宰相吴充枢密使冯京三司使章惇今天午后也来到御堂，神情更为激昂，都在为苏轼辩解，认为“以诗赋文字成狱难服天下之ใ心”。朝廷百官同情苏轼者居多，些致仕老臣似乎ๆ都站在苏轼边。两ä相对立，难以调和！章惇与苏轼交谊深厚，为朋友解脱，情理可知；吴充冯京，为巩固权位，借苏轼案谋私自卫，理亦可解；可朝廷百官为了什么呢？致仕老臣为了什么呢？难道也是为了私谊私利吗？两年来，朝廷所为，旨ຈ在“强化皇权”，到头来，连二府三司谏院御史台官员的心也难以统了。唉。朝政大事，依赖群臣，朕不能因个苏轼而使群臣离心啊
王安石悲怆的泪水和哀嚎，使妻子掩面而泣，使儿子无地自容。王雱“扑通”声跪倒在王安石的面前，发出了碎心裂胆的忏悔：“阿爸，儿愚蠢！让仇恨蒙住了眼睛。我恨吕惠卿的‘巧’，使二叔郁愤而亡；我恨吕惠卿的‘阴毒’，使三叔蒙冤遭贬；我恨吕惠卿的‘反目相噬’‘恩将仇报’，欲置阿爸于‘谋反’的死地。可我瞎了双眼睛，干出了桩‘矫令欺君’的蠢事，铸成大错，毁了阿爸的名节，毁了阿爸的毕生追求，毁了‘变法’
四更时分，在泪烛照ั映的书房里，在病妻吴氏的拂照下，当他弄清这桩不光彩不道德不得人心的“弄权蒙混事件”是出自儿子王雱的筹划时，他的颗心真地要碎了。他的老泪滂论而下，以拳捶胸，仰天嚎吼：“‘种瓜得豆’，人生的大悲哀啊！我生坦诚耿直处世，为什么弄权诡诈之徒却出于我的门下？我生光明磊落待人，为什么佞阴谋之ใ徒却是我的学生？我生负重如牛地耕耘着自己้的田园，为什么收获的只是把棘手的蒺藜！是我的狂狷执拗偏狭少容造成的恶果吗？我误了国家，我误了黎庶，我误了英明的皇上，也误了自己的儿子啊！‘变法’何其如此之难！王安石再也挺不起腰杆了，愧对圣上，愧对大宋江山，愧对古圣先贤啊”
苏轼捋须而笑：“好席美味佳肴啊！任妈，你给他们报个名，开开他们的眼界ศ吧。”
全家人围桌而坐。苏迈苏迨朝云和怀抱着苏过的王闰之，都望着餐桌上金黄|色的饭食愣住了。他们不是食厌其粗，而是惊异于这种食物的色调形状。
琴操郑容高莹知是诗人和尚间的游戏，都笑出声来。
“蜜殊，蜜殊，几日不见，竟然口蜜腹剑，乱了佛性了！”苏轼以拳叩门，高声而呼。山门内杳无声响，遂转身与小和尚思聪论起理来：“我佛普渡众生，何以自食其言，忘却佛祖训戒，遗忘了天下的女人？我佛慈悲为怀，何以猥亵佛义，另立戒规，强令女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冷泉沐浴三遭？我佛是否有些春心动荡了”
十大禅寺的钟声仍在响着。他在笺纸上写下了偶得的诗句：独山梅花何所似？
弟弟安国安礼，两ä天来也变得亲昵了。公务之余，总是陪着自己弈棋论艺饮酒赋诗，故作轻松地宽慰自己。和甫平甫，你们心中ณ的苦楚我何尝不察，株连之ใ灾，势所难免，你们留住京都的日子也不会太长。这个兄弟共巢ิ的家庭，很快便会离散零落，我愧对祖先愧对全家老小啊！其实，“离散”也是种解脱，兄弟各分东西，今后都不必为彼此的痛苦烦恼和看不见说不清的奇灾异祸ຖ操心了。“零落”也是种归宿，今后不会再有愧于皇恩浩é荡的憾事了。
王安石拍案叫绝：“直截了当，不施ๅ掩饰，令人汗颜，这才是苏子瞻的本色啊！讽官吏轻农，讽盐法过苛，讽青苗钱用而不当，调侃戏榆ด，活灵活现，无怪京都文人墨客借其发泄对新法的不满，无怪吉甫。舒亶邓绾李定要判定子瞻为‘流俗’之代言人了。悲夫，口无遮拦的苏子瞻啊”
赢得儿童语言好，年强半在城中。
皇帝ຓ赵顼在思绪混乱ກ中寻找着出路。他毕竟是已经当了七年的皇帝，已经探知治理天下的些奥秘，已有了些手段。他要在“修善人事”中ณ，不动声色地完成自己的设想：为渡过这场天灾，需要批稳健持重的宰执大臣执掌朝政。司马光也许是最理想的人选，只有这位脚๐踏实地的“朝臣典范”才能养民生息，实现朕在这荒年之ใ所托。可王安石如何安排呢？去掉王安石，不也是明显地抛弃“变法”吗？朝廷又将如何？这些都需要走着看！非常时期，任何决定，断ษ不可操之过急，若骤然扭转船头，不唯船上划ฐ桨的船夫会惊慌失措，连岸上的看客也会惊诧失声，弄不好会翻船的。况且，现时居于船头的操舵者，是位生性执拗动辄拿把要挟的“拗相公”，谁知又会闹出什么เ样的事端来。先听听王安石的“应变之策”再说吧。
赵顼看得清楚，这场天灾造成的局面，必将危害“变法”的执行。“青苗贷款”不可能满足饥饿黎庶的需要，“青苗法”也就会失去吸引力。官府所贷之款，将本利难收，若“追呼收缴”，势必招民怨恨，进而激起不测。城乡货物匮乏，百货流通已呈枯竭，将使“市易法”失去敛利功效，若再由市易务“控制开阖之权”，势必加剧市场供应的紧张，招致商贾细民的怨恨，使市易更加萧条。“方田均税法”“保甲法”的推行，在灾荒年月，已非当务之急，强行之，徒耗民力，徒增民间惶恐而已。暂停“变法”以休养民力吗？退步而顺应天灾的驱使吗？六年“变法”取得的切都将丧ç失殆尽，朝野变革图强之志也许会从此而瓦解涣散无遗的。“变法”不可停！停止“变法”这句话是万万不可出口的。
“市井商贾为何罢市？”
“臣臣不敢查询。”
四月六日，大内宦侍传下皇帝ຓ谕旨ຈ：因朝事繁忙，免于“朝辞进对”，准予住京月，消เ解旅途之ใ劳。司马光面阙跪伏谢恩。
司马光焦虑地等待皇帝“恩准”的谕旨从京都飞来。半个月过去了，个月过去了。皇帝的“恩准”没有等来，却接到了“判西京留守御史台专意修史”的诏令。他当然不知这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元月三日的夜宴中ณ为他争得的优容恩典，又次叹息自己命运多舛。在无可奈何之中ณ，他再次面对着郁๗郁葱葱的终南山，仰天长叹：“暂来还复去，梦里到เ长安。可惜终南色，临行仔细看。”他告别ี了来去匆匆的长安古城，踏上了东去的归途，于四月初五傍晚回到京都。他囊不及解餐不及用衣不及换，便书写谢表，请求皇上“朝辞进对”。
文同望望苏轼，对着任妈说：“任妈，你家大郎才高命苦，不会处世，更要你老人家操心了。”说完，“嗯嗯”两声，转身离去。
苏轼凄然，望着文同喟然叹息：“又是苏轼之罪！我真无话可说！”
吕公著仍在懵懂ฦ中发呆，根本没有听清皇帝的询问，慌慌叩首回答：“臣臣遵从圣旨。”说完，伸出抖动的双手，把弹劾奏表呈上。
皇帝赵顼也糊里糊涂地夸赞：“此乃以自知之明而知人，朕惊服矣！吕卿，你还有什么เ事情要禀奏吗？”
碍于王安石的面子，人们都憋着怒气隐忍着。王安石却忍不住了，他原本心情不好，这悲悲切切的洞箫声似乎ๆ提前哀悼着他的未来。于是，他暴怒而吼，厉声吩咐王雱：“去！请你二叔到这里来？”
吹箫者谁？还是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
洞箫声仍在如泣如诉地呜咽。
王安石爱怜地望着儿子，心头浮起股暖意。二十五岁的儿子，敢于为道德经和佛书作注，确实不易。
已时正点，御驾移出宣德门。六十匹雪白骏马并排四列开路作导。马背上的护卫将校律着红色甲胄，勒缰缓缓而行。接着銮驾卤簿涌出：大象八头，文锦被身，上置金色莲花座，金色辔头络其脑，锦衣士卒跨其颈，高举黄旗大伞画ฑ戟长矛，以张其威。随之，黑色骏马四十匹，并排四列ต，锦鞍锦鞯，兜鍪罩面。马上士卒，均着红色锦衣，或持大斧ร，或持巨剑，或持锐牌，或持豹尾，或持彩旗，或持罗扇，以壮其行。斧剑牌枪皆五色缀染，彩旗罗扇皆画龙绘虎飘云流河，浩浩é荡荡。皇帝赵顼与皇后，在群妃嫔宫女簇拥下，并列行在面巨大的黄|色“盖天旗”下。皇后姿容皎皎，着暗黄|色九凤紧ู身袍，戴叠玉垒珠飞凤冠，骑匹白色金鞍金鞯马。皇帝ຓ赵顼英气勃发，着明黄|色团龙朝服，戴紫金珠玉飞帘三层冠，骑赤红色高头大马。此马名叫“赤珠”，是两ä年前赵顼即位时于阗国朝贡之宝，高约七尺，长约丈五，浑身赤红无斑，日行千里不疲，性情暴烈，非高明骑手不能近。现经御厩驭手两年调教，已可供不善骑术的皇帝驱使了。但为了防止万，今日仍由两ä名身着绊色骑装的高大驭手分左右挽缰护驾，为皇帝赵顼凭添份威仪。
辰时正点，大内的钟็声骤然传出。接着，钟็鼓礼ึ乐齐鸣，拂云排空，气势非凡。民宅男女，更着新衣；酒楼顾客，散了酒席；京瓦艺伎，携花执彩；街巷少女，采花提篮人们涌向御街巷๕口道旁้，涌向临街的回廊窗口，涌向朱雀门。年少健勇者，爬上屋顶ะ，攀上树枝。人们狂热地争睹芳华，迎接御驾。
此刻，苏轼忽想起事，低声连连自语：“失言了，失言啊”
苏轼之ใ妻王闰之初到เ京都，根本不知官场风雨宦海波涛的险恶，更不明白皇上召见这样的荣耀礼ึ遇，怎会使夫君如此痛苦，心里通胡猜乱想。
章惇笑，吟诗作答：“‘柳叶鸣绸深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破春水，白头想见江南。’苏子瞻评曰：”此老野狐精也‘！“
王安石迎章浮于门口：“子瞻有何高见？”
王安石寒心了，但没有死心。
可仁宗皇帝根本没有理睬他。
司马光停步于台阶之下不敢走了，仰望着青藤红花的亭台，双眉紧ู锁，郑磊见司马光忧愁之状，以为ฦ因其举止不便而发愁，便吩咐门前敛衽恭迎的年轻女子说：“快扶老大人登楼入室。”
三个艳丽的女子急忙走到司马光的身边，却被司马光伸手挡住：“请问司宾吏大人，住此夜，需要银两多少？”
郑磊笑着回答：“房金是便宜的，每张床位白银二十两，此楼三位大人独居，总价是白银百两。另外，姑娘们的陪侍费用，就看大人出手的多少了。”
司马光脸色发白，苦笑着说：“司宾吏大人，这次你怕是看走眼了，我这副老骨头，也不值百两白银啊。”
郑磊的脸色下子阴沉了。
范祖禹急忙插话：“司宾吏大人，实在对不起，不瞒你说，我们这次来京，行色匆匆，没有带那么多的银两。况且，我家老人”
郑磊瞥了眼司马光温怒肃穆的面孔，觉得股凛然的冷气逼人，急忙又变过了神色笑着说：“好，好，老年人吗，辈子俭朴惯了，舍不得花钱，和我爷爷样，个小钱能拨出把汗来，这也是好习惯高品德，实堪敬仰！这样吧，现时天色已抹黑，老人家的腿瘸拐的走路不便，就是能ม拐到别的驿馆，也不定有两银子住宿的房间，况且你们还有三匹坐骑，就是朱雀门外小巷里那些杂乱的马车店，也得要你们三人三马二十两银子。看着老人家节俭的样子，我今晚发善心了。喏，你们看，那ว墙脚下有三间平房，东头那间是马厩，你们的三匹坐骑就挂在那里，中间的屋里和西头的屋子里，有几张床铺，被褥都有，你们就挑着睡吧。明天走时，留下十两银子，如果连十两银子也没有，就扔下三个ฐ小钱走人，算我背时了！”说罢，轻蔑地笑，转身走了。
三个艳丽的女子，立即闪身走入门内，“呼”地声，关上了翠月楼的大门。
范祖禹和司马康品味着郑磊的奚落，胸中ณ憋着股火，等待着司马光做出去留的决定。司马光突然觉得周身无力，心里涌起层说不清的苍凉和苦涩，真想找个ฐ地方躺躺，仔细地梳理下这天来纷乱如麻的思绪，遂叹出声：“我怕是真的老了，不识时务，不诸世情，赶不上趟了！走吧，到那平房里安歇吧。我们这样的人，也就是三个铜板的身价，不算耻辱啊。”
这两间平房其实也很干净，生活用物齐全，有桌椅，有茶壶瓷杯，有照ั亮的蜡烛，有洗漱的脸盆，门外还有个盛水的大缸，每个屋里都有三张床铺，被褥齐全，就是脏些。这里原是朝廷重臣忙里偷闲驱车来翠月楼押妓解闷饮酒散心时马夫们临时歇脚๐等候之所，比街巷里的般旅舍店铺舒服安静多了。司马光范祖禹司马康都是日夜奔波，疲劳至极的人，得此舒适伸腰展脚之地，已觉进入天堂，虽然心里仍憋着“嗟来”的闷气，但现实如此，只有忍着。为ฦ了避免马厩里臭气的侵袭，范祖禹和司马康请司马光居西头室，侍司马光躺于床榻上，并为ฦ其捶背舒臂揉腿搓脚。活其经络，消เ解疲劳。司马光闭目歇息之后，他俩悄悄离开，回到中ณ间的屋里，纳头和衣而卧，不大会儿，就发出鼾声。
司马光却久久没有入睡，几十年来养成的种“有疑即思”的习惯，使他头脑里的思维更为活跃。他挺身坐起，移被作倚，闭着眼睛，梳理着今日京都所见的切：天汉桥上的人群，都亭驿街口的喧闹，景灵东宫的乐班佛僧六监九寺的官员和这“春官居”的司宾吏挡头仆役少女，剖析着头脑แ里闪现的模糊不清的感念和所得：“十五年不进京都了，景物今非，人事今非，连百官黎庶的音容笑貌也不似昨日了。这是种进步？还是种倒退？大江大河原是奔腾向东的，这是天造的永恒，可奔腾激流中不是也出现了九曲徘徊和湖泊的水流倒转吗？意料不及的景物今非，使自己感到陌生和迷惘。岁月更迭的人事今非，使自己感到疑惑和孤独，就连置身于都亭驿街口热烈欢呼的人群中，自己也感到似片枯黄飘零的落叶，不知将归何处！唉，凄凉的怀古，悲哀的恋旧，浸泡着自己颗苍老的心灵。当年圣上壮心绘制的中ณ兴蓝图，纵然是飘缈的，可那云空中展现的五彩斑斓，把希望洒下凡尘，激荡着天下黎庶的心，总比眼前这人心失落的渺茫绝望高尚壮丽ษ吧？当年王安石急行躁进的轰隆马蹄车轮声，纵然是刺๐目惊心的，可那震动大地勃发的生机，总比眼前这私欲纵横的营营苟苟光明磊落吧？当年苏子瞻喋喋不休的牢马蚤，纵然是讨人厌恶的，可那振聋发聩的叫喊，使人清心明目，魂魄震荡，总比眼前这万马齐哈的浑浑噩噩有益于世吧？理想原是有几分缥缈着的，可失落了理想，人们不就成了行尸走肉吗？京都的切似乎都败落了，只有无权无势的黎庶，仍抱着生活的向往，保持着颗真诚不变的心，召唤着他们心中的未来。可未来的情况又将如何？谁说得清楚啊”
突然，屋外几下“嘭嘭”的敲门声打断了司马光对迷惘未来的思索。他睁开眼睛，倾耳听辨，是敲范祖禹和儿子司马康居室的门，接着呼唤询问声传来：“司马公休，屋里住着司马公休吗？”
回答这声询问的，仍是起伏舒坦的鼾声。接着又是“嘭嘭”的敲门声。
司马光也许出于诧异，便下床趿鞋摸到桌边，点燃了蜡烛。烛窗招来了客人的敲门询问：“请问，屋里有司马公休吗？”
“先生何人？”
“郑州邢恕。”
邢恕这个名字，在司马光的记忆里似有印象，但其貌其状已记不清了，他拉开了房门。
邢恕举步入内，时惶恐：站在面前的，不是司马康，而是司马光啊！这个老头子生为人严å谨心细，稍有不慎，就会失着遭斥的。他灵机转，旋即深深揖，纳头跪拜：“晚生邢ฦ恕，拜见司马大先生，恭候大先生安好！”
司马光打量着伏地跪拜的客人，突然想起此人不就是熙ກ宁初年谩骂“新法”，大闹东府政事堂的那个程颢的门生吗？感情陡地亲切。他急忙扶起客人：“先生莫非是程颢伯淳公门下的邢郎和叔！”
“谢大先生还记得晚生。敢问大先生，晚生恩师伯淳先生近日可好？”
“伯淳大安，清逸之ใ风如故，体健之状有加，仍是言不虚发，发必中的。”
“大先生称赞晚生恩师，晚生也觉心底生暖。夜风颇凉，请大先生坐榻赐教。”说着乖觉地搀扶司马光坐在床上，移被作倚，取毯护膝，执礼甚恭，并挪椅于床前，居下侍奉，借话恩师程颢的往事趣闻，密切与司马光的感情，讨个近乎。
邢恕的深夜跟踪来访，是受右相蔡确指使的。皇帝赵顼驾崩的第三天三月七日，太皇太后为ฦ避免朝廷纷争的爆发，为消เ除左相王珪与右相蔡确门下侍郎章惇中书侍郎张璪的冲突激化，便诏令王珪为山陵使，专治皇帝赵顼的丧葬事宜，把中ณ枢大权交给了蔡确，以便借蔡确而控制章惇和张璪此时的蔡ກ确实际上已成为ฦ朝廷代理宰相，大权在握。
代理宰相蔡确，自有副曲折心肠。今日午后司马光出现于京都，在黎庶人群中引起了强烈的震动，这种“震动”继续在京都蔓延着，蔡确立即预感到种严重威แ胁的逼近。表面上，他镇定自若，以对待文彦博席汝言孙固韩维等致仕遭贬老臣的冷漠对待司马光的出现，但在内心里，却急剧地筹划着对付司马光的办法。他知道神宗皇帝赵顼在世时，就有起用司马光的打算，他知道太皇太后对司马光有着特殊的信任，他更知道司马光贬居洛阳十五年间慎独自处，洁身自律，矢志精诚在人臣中赢得的威望和部ຖ巨著资治通鉴在朝野赢得的信誉，已使司马光处于人望的顶ะ峰。如果说今后年幼皇帝需要个顾命大臣，必此人了，此人若出现于朝廷，现时朝廷的切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他也看得清楚，司马光也有着天公难助的劣势：个两次中风右肢偏瘫的六十七岁老人，终归是风烛残年来日苦短，即使拚着老命逞强搏，也不会躲过命运的“天数”，未来毕竟是不属于他的。但这“天数”什么เ时候才能到啊，年？两年？三年？谁能说得准？何况那ว些病殃殃带死不活的人，往往都是长寿者。真是人为怪物，参悟不透。他更看得清楚，司马光十五年来，积存在心中的委屈和愤怨，随时都可能爆发，人总是受感情支配的，这位固执的“陕西子”也有感情，如若真的为ฦ其未曾实践的抱负理想“拚着老命搏”，必将使大地变色，江河倒流，像自己这样资望浅薄的人物，是不会保持现状的。司马光毕竟不是志大才疏的王珪啊！惶恐之无奈，蔡确把希望寄托在司马光病魔缠身心力将竭的自察自省上：安安稳稳地度个ฐ晚年吧，何必再为已不属于自己“的事呕心沥血呢？蔡确是个聪明人，三十多年的官场生涯已教会他在复杂的纷争中变幻面孔，绝境觅生：如果不能阻止这位可怕的老人东山再起，那就结交这位已不久于人世的老人为自己所用。人到เ晚年，大约都有种不自察的毛病，耳根虽皮老起皱，却爱听深沉的吹捧和求教式的奉承。蔡确熟知官场上人际关系的奥秘，便利用司马光与程颢的友谊，把程颢的门生司马康的朋友有着曾强烈反对”变法“特殊经历的邢恕，派进了”春官居“，探知司马光现时的所思，并相机传送他友好的讯息。
邢恕以其特有的乖๔觉和机巧的辩才，在表达了对恩师程颢“日门下，终生为父”的深厚感情后，便为司马光解愁消间地谈论起恩师程颢在教学中“执简忘路面碰壁”“呻吟入理而流泪”如醉如痴于“太极无极理气道性命象天心有无”的学究趣闻，引得司马光欢笑而叹：“果若伯淳，果若伯淳，邢郎知其师啊。”
邢恕见司马光已๐完全放松了对自己的戒备，便吹捧起来：“现时京都学子，崇敬向往而热于议论者，唯当代两人。为江宁荆公介甫，为ฦ洛阳司马大先生。”
司马光神情专注了。
邢恕侃侃谈着：“荆公介甫，以霹雳手段推行新法，威慑天下，名扬四海，轰轰然朝野惊服，遂成当代叱咤风云之人，然终是以力取信于人，力竭而民心尽失，伟业灰飞，凄凄然退隐于江宁半山园而无闻，善始而无善终，令京都学子扼腕吁叹。大先生欲以循序渐进之策兴邦，虽不见用，仍矢志不悔，贬居洛阳独乐园十五年，虽默而无语，然天下形势之进展，均应了大先生的预ไ言，且埋头书案，耕耘播种，资治通鉴成而朝野仰止，以德取得民心。‘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故有今日京都黎庶拥马狂呼之ใ状，‘司马相公留居京都’乃朝廷百官京都黎庶仰大先生之ใ德而祈่求大先生扶危救世之心声啊。”
司马光似已察觉邢恕在贬介甫而褒己，神情不安，厉声打断了邢恕的奉承：“和叔言之谬矣！介甫‘变法’，急行躁进，举止过激，欲速不达而致祸民，遂导致民心丧失，然心底纯正，志在兴邦，决非以力威慑人心，断不可因‘变法’衰落而污其介甫人格。光谨小慎微，目光常视脚下实地，有弥补屋漏瓦落之心，无介甫改弦更张之志，或许可免小过小失，断ษ不会有介甫惊天动地之作为。光年已黄昏，齿发愈衰，赢老抱疾，此刻๑的心境是：治心以正，保身以静，进退有义，得失有命，守道在己，成功在天，夫复何为ฦ，莫非自然。”
司马光此刻所流露的心志颓๙丧，恰恰符合了邢ฦ恕心中之所企，他佯作惊讶，慌张站起，深深揖：“大先生著如此心寡欲清以待世，不仅晚生惶恐无依，京都黎庶将失望困绝矣！现大行皇帝弃世，幼主新立，国策未定，‘变法’遗害仍苦天下，左相王珪已任山陵使，右相蔡确已总领中枢，朝廷弊端积重难返，蔡确已๐有捉襟见肘之窘，困境思援，极寄希望于大先生，近已๐奏知太皇太后，急召大先生入朝主政。”
司马光惊骇：“这，这如何使得！右相蔡确欲置司马光于火炉之上啊。”
邢恕急忙拱手解释：“右相蔡确深怕大先生责怪，且深知大先生节风高雅，屡辞高位，特遣邢恕趋前恳求：为天下计，为朝廷计，为黎庶计，太皇太后将待大先生以异礼，请大先生万勿推辞。”
司马光终于明白了邢ฦ恕深夜来访的用心：程颢的门生邢ฦ郎，居然也成了说客，真是官场改变人啊！他根本不知蔡ກ确的为人，更无法判断ษ邢恕传送的消息，是种善意还是种阴谋？便凝目注视着邢恕，笑而不答。
突然，阵喧天闹地的嘈杂声从“春官居”门外传来，接着是门前禁卒杀气腾腾的吆喝斥ม叱声，司马光和邢恕都惊诧地愣住了。
喧闹斥叱声同时惊醒了隔壁房间里熟睡的范祖禹和司马康，他俩轱辘翻身下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迟疑片刻๑，稍作分辨，范祖禹急忙向“春官居”门前跑去，探知吵闹情状，司马康急忙走向父亲居住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