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没对郑芬芳说出真相。即使我说了，郑芬芳也不会相信，她像我身边其他人样，对我所说的那些离奇事件持不信的态度。
我很沮丧，因为我发现我在去南洪街之前看见的马路跟张晚，可能又是个ฐ预见性的幻觉。我试图让郑芬芳目睹她老公马路对她的背叛，可是我的愿望似乎并不那ว么容易达到。这是不是说明，冥冥中ณ老天在告诉我，应该对马路的背叛守口如瓶？可是我觉得我有些做不到。
而住在西沙旺的老人们对那场雨的研究结果是这样的：我们这片楼ä房脚底下某个坟堆里的孤魂在那个夜晚飘出来哭了场。
我现在住着的这片楼房，是很多年前烟台市政府夷坟建楼ä的第批成果，据说已被列入了今末明初的拆迁规划ฐ。
老谢终于扭过脸来认真地看我了，他眼里的内容非常复杂，瞬间，我觉得我好像被件类似于利ำ箭般的东西尖锐地刺中了。老谢最终把表情集中成鄙夷和愤恨，他用拳头擂了下鸭绒垫子，鼓鼓的鸭绒垫子如同没充满气的气球，对他的打击无动于衷。
我很放心，他这次找不出理由来撕毁我的澳大利ำ亚进口地毯和鸭绒垫子了。上次，他把我的头痛归结于我睡了他曾经跟白露起睡过的那张快要腐朽了的老床，他把那张老床卖给了楼ä下收破烂的。
这次你甭想把我的地毯和鸭绒垫子给卖了，我的头痛跟它们无关。我警告老谢。
对，你说得对，看样子你的头痛的确跟那张床无关，这么说，就跟睡觉有关了。老谢此时完全不像个父亲。
你是说，因为我跟男人睡觉了，所以我就得头痛？我为什么เ不能ม跟男人睡觉？我爱睡，就像你爱跟那些烂女人睡觉样。
老谢呼的下站起来，像凭空从地板上栽起了棵大树。他的恼怒让我感到非常解气。他说好吧谢小白，你要找个男人当你父亲我没意见。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快速走出卧室，我的母猫落落直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他走到เ卧室门口的时候伸脚踢了它下。
他从来没在我面前这么乱过方寸，这真让我感到新า奇，我嘿嘿地在他身后笑了好几声，他在打开防盗门之ใ后回过头来对我说，谢小白，过些天我们好好聊聊。你要是不想再头痛，就别ี跟那个男人在起。
第十章
洗衣机又在转动。
它发出嗡嗡的响声，轻而易举ะ把我拽离了场梦境。
这次的梦非常奇怪，是关于郑芬芳的，跟以往不同的是，我看见的不是身穿酒红色睡衣的郑芬芳，而是梳着娃娃头的小女孩郑芬芳。
她个子很小，站在厨房窗户里，刚刚能ม露出头颈。
我不知道为ฦ什么我做的关于郑芬芳的梦都跟厨房窗户有关，她站在厨房窗户里干什么呢？
醒来之后我怔怔地坐在沙滩椅上看着对面郑芬芳家的厨房窗户，那里沉寂幽深得像条隧道的入口。我打开电脑แ把这个ฐ梦记录下来。洗衣机依旧在响，我已经失去了去卫生间看它转动的热情，它就像是我跟母猫落落之外的第三类呼吸。
它的响动消灭了我的睡意，我把关于郑芬芳的梦粘贴到เ起，建了个文件夹，取了个题目，名叫窗户。
夜里不再有公猫锲而不舍地追求母猫落落了。
我的母猫落落早已๐经过了情窦初ม开的年龄，但是它似乎对爱情有着天生的抗拒，如果它是个人，就极容易能令人猜测它曾经在爱情问题上遭受过致命的重创น。
我直认为我的母猫们都十分聪明，它们只是不会说话，无法跟我进行语言交流而已。而这只名叫落落的母猫则传承了它母亲和祖母们身上所有的聪明基因，所以它不用谈恋爱就对这玩意儿有着透彻的明白。
在我印象里，母猫落落的全部ຖ世界就是这栋房子，这栋房子以外的天地都跟空气样可以视而不见。当然这种情况属于楼下那株罂粟花开放以前。罂粟花出现以后的母猫落落时常跃上窗台，把小小的脸贴在窗玻璃上向下凝望。
我抱了母猫落落，锁了门下楼ä走到花圃里。罂粟花开放得依然艳丽ษ，当然，白天它并不是罂粟花，而是株美丽的虞美人。我蹲在花圃里长久ื地看着它，直到感觉似乎出现了幻觉——19๗82年的母猫西西从虞美人下面慵懒地站起来，它把身子伸得很长，然后弓起来，温和地看着我。
母猫落落直在看那朵灿烂开放的罂粟花，它琥珀色的眼睛美丽得像幻觉里的湖泊。
我突然有些想念黑衣女孩西西。
当我想见黑衣女孩西西的时候，我只能ม去我父亲谢未阳的白露酒吧。
我预料里的幕与现实有着惊人却又似乎ๆ理所当然的吻合，我父亲老谢正坐在女孩西西的对面。我不知道在我没来的这些日子里，黑衣女孩西西是不是每天都来，她来了之后老谢是不是每天都坐在她对面施ๅ展5๓6岁男人无懈า可击的魅力。
对于生活和爱情，老谢永远都是迅疾而成功的猎人，他永远处在选择和拥有的位置。
女孩西西换了件衣服，件黑色的羊毛质地紧ู身衫，领口闲散地开放着圈细小的白色花边。她永远只穿黑色，淡淡地在领ๆ口或腰际点缀着圈醒目的白。黑色和白色是最高贵的颜色，我母亲白露生前除了戏服，最喜欢穿的也是这两种颜色，继白露之后，女孩西西是我所见过的能把这两种颜色穿到极致的第个ฐ女孩。
她喝红酒，抽烟，于清纯中隐隐透着股倦怠的风尘。这让我再次想起我的母亲白露，有多少男人愿意死在她的风尘里。而我5๓6岁的父亲老谢，他看女孩西西的目光显而易见穿透了1982年到เ20่04年之ใ间这段二十多年的时空。
我得感谢我父亲老谢，他让我迷恋上了如何以近似享受的姿ู态承受疼痛，并且把它看成种极致的美。好多年了，直如此。我跟他之间的关系直没有改变过。
老谢跟女孩西西起走出白露酒吧，女孩西西在门口站住了，回过头来虚无缥缈地看了眼黯淡的大厅。我认为她是在寻找我，而我正坐在个黯淡的角落里，随时准备当她跨出门去的时候，迅速地从那个角落里站起来，走出白露酒吧，在我父亲老谢的车子开动之ใ后，拦辆出租车跟在后面。
老谢的车子转过灯光璀璨的南大街，目的非常明确地朝着东郊开去。我猜他正在往他家开。他到เ底有套还是几套房子，它们坐落在烟台这个城市的什么เ地方，这个情况我并不很了解。按我的猜测，如果他不想让他的众多女人在某时刻๑发生碰撞的尴尬，就应该多置办几栋房子。他的白露酒吧不是吃素用的，它到底为ฦ他赚了多少银子我不太了解，但可想而知。
这个晚上我以偷窥者的身份在老谢房子下面呆了两个小时。为ฦ此我了解了下出租车司机近个月来平均每晚能赚多少钱，我说我承诺给你两个晚上的钱，你可以躺在后边座位上睡觉，既养了精神又省了油钱还赚了两ä份钱。
于是司机真的躺在后面座位上养了会儿神，我坐在驾驶位右边抽了盒烟。我父亲老谢把女孩西西关在东郊海边这栋房子里大约两个ฐ小时，我实在不愿意猜想他跟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เ事情。后来他连夜把她送下了楼，我喊醒躺在后座上养神的司机，我们的车在凌晨两点多的街道上前后开到了我回家必经的铁路立交桥洞口。
我父亲老谢像上次样把女孩西西在桥洞口放了下来，这回他拥抱她的方式没有上次那么เ含蓄，他紧紧地把她箍在怀里，吻别的时候他亲的不是她的额头，而是嘴唇。
但是我不明白西西为什么拒绝老谢把她送回家。显然老谢对此感到无可奈何，他紧紧地箍了她会儿就无可奈何地松开胳膊，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融入了桥洞的黑暗里。
我让出租车司机赶紧开进立交桥洞，进了桥洞后我看见女孩西西单薄的身影轻飘飘的，像影子似的。出了桥洞后向右拐就是西沙旺小区，直走可以到别的小区，但是女孩西西却突然不见了。我睁大眼，只能看到到处雾蒙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雾，越聚越浓。我只好让司机开进西沙旺小区，这时候雾越来越重了，司机把车开得慢得像蜗牛爬，即使这样也免不了把车撞到了水泥路旁边的路边石上，车底盘发出被碰撞的沉闷声响。
这时候我闻到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大约是罂粟花的香气。我才知道车已经开到了楼下。我让司机停下车来，司机顾不上跟我要钱就赶紧下车查看车底盘，在他打开车门的瞬间，我突然觉得好像看见了女孩西西，她似乎转过头来透过车门缥缈地看了我眼，黑色的身影闪了下就消失了。
我赶紧下了车，这时候雾已经神奇地开始散去，花圃里除了静默的花草，别ี无他物。罂粟花照旧开得灿烂而狐媚，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
我疑心刚才是我的幻觉。
我开始走进楼洞的时候抬头看了看我家的窗户，似乎看见个黑影紧ู紧贴在窗玻璃上。我知道那是我的小母猫落落。
回家以后，母猫落落兀自把脸紧紧ู贴在窗玻璃上，好像有什么东西直在吸引着它的注意力。我叫了它声，它回过头来看了看我，琥珀色的眼睛吓了我跳，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复杂光芒，亢奋诡秘忧伤。
我已经习惯了它的忧郁，但是从未看见它如此亢奋和诡秘。只猫的眼睛如果闪烁出如上几种光芒，在凌晨的寂静里是会让人感到害怕的。
我定了定神，光着脚走到阳台上把它抱了下来，我感到它在我怀里轻轻地战栗，后背上的毛发竖起了小片。我看了看窗外，刚ธ才到处弥漫的大雾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空气中有百台巨大的鼓风机同时运作，将它们全部吸走了样。我抽动下鼻子，闻到เ刚才还很清晰的香气在渐渐变淡，罂粟花静默在花圃里。
我感到浑身没劲，脸也没洗就钻到鸭绒垫子里昏睡，抱着母猫落落。
我念着女孩西西的名字进入昏睡。我期待场有关她的梦境来临。
郑芬芳的老公马路现在对我非常不友好。
原本我认为他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实人，事实上我的判断是错误的。这甚至使我对自己้的某些感觉和判断力产生了质疑ທ。
今天早晨我抱着母猫落落蹲在花圃里看罂粟花的时候，郑芬芳的老公马路从楼洞里出来，弯下腰来开锁的时候，我发现他正用种让我感到陌生的眼光穿过胳肢窝在偷偷打量我，我抬起头来下子跟他的目光撞上了，它点没躲闪，我还看见他牵牵嘴角笑了下，笑得有些阴毒。阴毒这个词我即使在写小说的时候也不大用，我认为这是个ฐ比较极端的词汇。
我从花圃里立起身来，跨出去，走到他旁้边说，马路，你家厨房窗户昨晚上忘关了。
尽管我十分不愿意看到他用那样种眼光盯视我，我还是想跟他说说关于厨房窗户的事情，因为ฦ昨晚我从梦里醒来发现他家的厨房窗户没关。
郑芬芳的老公马路十分不耐烦，他盯着我，像要把我盯化了样，说，谢小白，天儿越来越暖了，谁家窗户天天关着啊？再说了你老盯我们家窗户干什么呀？是不是有偷窥欲呀你？
我奇怪老实人马路怎么会用这样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吞了口唾液ຂ，决心忍下。我说我梦见你家郑芬芳从窗户里坠下来了。要是你把窗户关好，可能她就不会坠下来了。
马路从鼻孔里发出几声笑，说，我靠，谢小白，我建议你心理医生吧。
马路居然说我靠，他把个大旅行包夹在车后架上，瘦腿偏上车子，我的嘴巴还没合上，就从我眼前扬长而去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昨晚我除了梦见女孩西西，还梦见了郑芬芳。她会儿穿着酒红色的睡衣从厨房窗户里坠落下来，会儿蓬ศ着可爱的娃娃头在窗玻璃后面空洞地向外看着什么เ东西。郑芬芳小时候的样子很漂亮，像个ฐ洋娃娃。
我认定关于郑芬芳的梦不是凭空而来的，但是她到底会不会像我梦里那样从厨房窗户里坠落下来呢？这个问题搅得我心神不宁。马路路冷笑着从西沙旺小区消失以后，我就上楼去拍响了他家的门。郑芬芳在里面睡眼惺忪地踢踢踏踏晃到门边打开门，说，哦，你呀，进来吧。
郑芬芳副困倦的样子，头发蓬乱，眼圈发青。这个ฐ视容颜如生命的女人如果不受梦游症的干扰，恐怕要比现在还年轻漂亮得多。她重新躺回床上补睡，让我自便。
关于她家，现在我最感兴趣的是厨房。她让我自便我就去了厨房。我站在窗户后面首先看见了我家阳台，海蓝ณ色的沙滩椅，窗台上的水晶瓶，里面插着几支翠绿的富贵竹和铁锈色的银柳。我还看见母猫落落跃上了窗台，把脸贴在玻璃上向下凝望。我突然看见它纵身从窗户里跃了出去，小小的身子轻飘飘地在空气里划了道黑色的线。
我惊呼了声，才发现刚才只不过是我的幻觉，母猫落落仍然忧郁地趴在窗台上。
我的牙科医生骆桥说他又想我了。
他在电话里吧吧地亲我，说，小巫女，想不想我？然后又说，你改变了我的生。
后面这句话听起来倒是蛮煽情的，尤其从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嘴巴๒里说出来。电å话子机信号不太好，我抽出天线，坐在沙滩椅上听他煽๓情。他开始说我的身体了，说它是如何地生动和美好。我想幸好他在医院里是要穿着白大褂工作的，否则ท可能ม要出丑。他的意思很明确，想跟我爱了。
可是我没空，我今晚要上郑芬芳家里睡，我告诉他，郑芬芳的老公马路出差了。
这个男人在电话里撒了声娇，最后说，那好吧宝贝小巫女，再跟我说会儿话吧。
我给他讲我昨晚的梦。面目不清的男ç人在我家里出现，空气里垂挂着银光闪闪的不锈钢厨具，刀叉铲，还有那ว把蒙古小猎刀。男ç人的胸ถ这回是被我用蒙古小猎刀捣烂的，像剁了堆猪肉馅。郑芬芳穿着酒红色睡衣下坠，蓬ศ着娃ใ娃头空洞地看什么东西。
最后我讲到了冥河。我说我在梦里看到เ那条黑漆漆的冥河了，就是我编造的蒂森娜故事里那条冥河，我看见我母亲白露和女孩西西在冥河里露出美丽ษ苍白的脸。很奇怪，为什么是女孩西西跟白露在起呢？
我站在岸边，希望她们能顺利地游到岸边，爬上来。但是我看到เ白露和西西在冥河里露出了白色的尾，她们的下半身完全是鱼的样子。我绝望地大哭，这个时候母猫落落用小爪子拍醒了我。
我事先是念着女孩西西的名字进入昨晚这场昏睡的，事实如我所盼的那样，我梦见了女孩西西。但是她居然是跟我母亲白露在起，而且是在我故事里的那条冥河里。我在故事里把食眼鹰奥吉佩变成了条在阴间不死的冥鱼，它时刻跟随在蒂森娜的身边，企图复仇和复活。
我昨晚似乎在花圃附近看见女孩西西了，我告诉骆桥。接下来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跟他再说些什么。我希望在梦里看见女孩西西，而梦里她跟白露在起这个情节是不是正是我潜意识里所期盼见到的呢？
有些可怕。我说骆桥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第天夜里郑芬芳的睡眠很正常，我惊奇地发现她还打着轻微的鼾声，我以为只有男ç人才打鼾。我本来就没多少睡意，躺在她床上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睡觉，所以她的鼾声让我觉得饶有兴味。
半夜里，郑芬芳起来上了躺卫生间，我当时以为她的梦游症发作了，很紧张，打算跟踪她，看她干些什么เ，结果她在马桶里稀里哗啦地弄了些响声，跌跌撞撞地摸进来，躺倒了继续大睡。
第二天夜里，郑芬芳终于在梦游症里粉墨登场了。她几乎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床，身体直板板又轻飘飘，笔直地飘出卧室。我下了床跟在她后面，看见她笔直地穿过餐厅进了厨房，站在窗户面前。我早已经把厨房窗户都关好了，但是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梦游症患者是很怪的，在那个ฐ特定的时间段里，他们几乎ๆ有穿墙破门的特异功能，关窗可能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