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种心的起原。春间北来过上海时，便已๐下了种子；以后逐渐育，直至今日，正如成荫的大树，根株蟠结，不易除去。那时上海还没有革命呢；我不过遇着一个电车工人罢工的日子。我从宝山路口向天后宫桥走，街沿上挤挤挨挨满是人；这在平常是没有的。我立刻觉着异样；虽然是晴天，却像是过着梅雨季节一般。后来又坐着人力车，由二洋泾桥到海ร宁路，经过许多热闹的街市。如密云似的，如波浪ฐ似的，如火焰似的，到เ处扰扰攘攘的行人；人力车得委婉曲折地穿过人丛，拉车的与坐车的，不由你不耐着性儿。我坐在车上，自然不要自己挣扎，但看了人群来来往往，前前后后，进进退退地移动着，不禁也暗暗地代他们出着力。这颇像美国式足球战时，许多壮硕的人压在一个人身上，成了肉堆似的；我感着窒息一般的紧张了。就是那天晚上，我遇着郢。我说上海ร到底和北京不同；从一方面说，似乎有味得多——上海ร是现代。郢ຐ点点头。但在上海的人，那时怕已๐是见惯了吧；让谛知道，又该说我“少见多怪”了。
三个印象
这时已๐听到劈劈拍拍的枪声了；我生平是第一次听枪声，起初ม还以为是空枪呢这时已忘记了看见装子弹的事。但一两ä分钟后，有鲜ຒ红的热血从上面滴到我的手背上、马褂上了，我立刻明白屠杀已๐在进行！这时并不害怕，只静静的注意自己้的运命，其余什么都忘记。全场除劈拍的枪声外，也是一片大静默，绝无一些人声；什么“哭声震天”，只是记者先生们的“想当然耳”罢了。我上面流血的那ว一位，虽滴滴地流着血，直到第一次枪声稍歇，我们爬起来逃走的时候，他也不则一声。这正是死的袭来，沉默便是死的消เ息。事后想起，实在有些悚然。在我上面的不知是谁？我因为ฦ不能动转，不能看见他；而且也想不到看他——我真是个自私的人！后来逃跑的时候，才又知道掉在地下的我的帽子和我的头上，也滴了许多血，全是他的！他足流了两分钟以上的血，都流在我身上，我想他总吃了大亏，愿神保佑他平安！第一次枪声约经过五分钟，共放了好几排枪；司令的是用警笛；警笛一鸣，便是一排枪，警笛一声接着一声，枪声就跟着密了，那ว警笛声甚凄厉，但有几乎ๆ一定的节拍，足见司令者的从容！后来听别ี的目睹者说，司令者那时还用指挥刀指示ิ方向，总是向人多的地方射击！又有目睹者说，那时执政府楼ä上还有人手舞足蹈的大乐呢！
我后来和清华学校的队伍同行，在大队的最后。我们到เ执政府前空场上时，大队已๐散开在满场了。这时府门前站着约莫两百个卫队，分两ä边排着；领章一律是红地，上面“府卫”两个黄铜字，确是执政府的卫队。他们都背着枪，悠然的站着：毫无紧张的颜色。而且枪上不曾上刺๐刀，更不显出什么威武。这时有一个ฐ人爬在石狮子头上照ั相。那ว边府里正面楼ä上，栏干上伏满了人，而且拥挤着，大约是看热闹的。在这一点上，执政府颇像寻常的人家，而不像堂堂的“执政府”了。照ั相的下了石狮子，南边有了报告的声音：“他们说是一个人没有，我们怎么样？”这大约已๐是五代表被拒以后了；我们因走进来晚，故未知前事——但在这时以前，群众的嚷声是决没有的。到这时才有一两ä处的嚷声了：“回去是不行的！！！”“吉兆胡同！！！”“……！！！”忽然队势散动了，许多人纷纷往外退走；有人连声大呼：“大家不要走，没有什么事！”一面还扬起了手，我们清华队的指挥也扬起手叫道：“清华的同学不要走，没有事！”这其间，人众稍稍聚拢，但立刻即又散开；清华的指挥第二次叫声刚ธ完，我看见众人纷纷逃避时，一个ฐ卫队已๐装完子弹了！我赶忙向前跑了几步，向一堆人旁้边睡下；但没等我睡下，我的上面和后面各来了一个人，紧紧ู地挨着我。我不能动了，只好蜷曲着。
好了，我也该下桥去了；春晖中ณ学还没有看见呢。弯了两个ฐ弯儿，又过了一重桥。当面有山挡住去路；山旁้只留着极狭极狭的小径。挨着小径，抹过山角，豁然开朗；春晖的校舍和历落的几处人家，都已在望了。远远看去，房屋的布置颇็疏ຕ散有致，决无拥挤、局促之感。我缓缓走到校前，白马湖的水也跟我缓缓的流着。我碰着丏尊先生。他引我过了一座水门汀的桥，便到เ了校里。校里最多的是湖，三面潺潺的流着；其次是草地，看过去芊芊的一片。我是常住城市的人，到เ了这种空旷的地方，有莫名的喜悦！乡下人初进城，往往有许多的惊异，供给笑话的材料é；我这城里人下乡，却也有许多的惊异——我的可笑，或者竟不下于初进城的乡下人。闲少叙，且说校里的房屋、格式、布置固然疏ຕ落有味，便是里面的用具，也无一不显出巧ู妙的匠意；决无笨伯的手泽。晚上我到เ几位同事家去看，壁上有书有画ฑ，布置井井，令人耐坐。这种形正与学校的布置，自然界的布置是一致的。美的一致，一致的美，是春晖给我的第一件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