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皇后绝对不是动辄大怒，甚至当着宫人的面对子女大打出手的那类人。她一向是温和的，体贴的，大度的，把所有棱角和锋芒小心收拢，像鸟曲腹蛛一样敛而不发的……会变成赵彭口中这样急躁又暴戾，实在是令人咋舌。
容央深深蹙眉。
珠玉轩二楼尽头的一间雅间内，熏香缭绕，纱幔飘曳。一看就令人骨头发软的美人榻前摆着古筝一具、箜篌一架。窗前的翘头小案上则摆放着做工考究、纹饰繁复的错金博山炉，袅袅云烟正从那镂空里飘出。
※
旋舞在车外的落叶把纷纷乱影投映在窗纸上，褚怿揉着容央微凉的手，静静道：“总会老的。”
往日里一口银牙蹦得贼欢的老太君，那个又固执、又刚硬、又不可一世的老太君，终于也开始裂ฐ开了缝，开始虚弱，开始破碎，开始衰老了。
容央肯定是不会讲的，扔下一句“你自己้想”后，扬长去了。
褚怿道：“那要怎样算有诚意？”
赵彭立马把手撤开。
又看赵彭，眼神严肃，很有“别不懂事”的威แ胁之意。赵彭喉结滚动，转开眼扣住帽檐，不及摘，褚怿重复道：“不用。”
春雨不由á睁大眼睛，倒不仅仅是意外容央会帮赵慧妍物色夫婿，筹谋后路，更是诧然于名单上的头一个ฐ人物
信笺上写的，是两位郎君的姓名、年龄、家世……条条款款，赫然都是跟婚姻相关的重要信息。
可是，君者一言九鼎，所言必信，所行必果，官家既是因愧疚而承诺赵慧妍婚姻自主，就定然不能主动去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想要体面地化解这一场僵局，靠的，只能是他人从外部打入。
褚ຘ怿低头拈来一颗蜜饯塞入嘴里，鼓着腮帮沉吟不应。把一对亲姐妹嫁给一家亲叔侄，于皇室而言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让声望斐然、军权在握的褚ຘ晏跟吕后之女联姻，也并不是官家愿意看到的局面。
容央捂着大肚驻足车前，低着头，伸手示意无碍，原地休息片刻后，那微微的刺๐痛逐渐消失。
“殿下！”雪青、荼白看她蹙眉止步，流露隐忍之ใ色，一颗心登时提至喉咙。
容央却真挚道：“嗯。”
“说两ä句不？”褚怿开口，口吻很随意，并不是真要她陈言的意思。
继而补充：“相思病。”
褚怿道：“还没好。”
容央睁大眼，一个答案蓦地在心中响起来。
尚不及理清思绪，官家又道：“你就不好奇这护送之人是谁？”
就拿程誉这一脉来说，父亲程晋奉折腾大半辈子，只捞到เ个ฐ端明殿大学士一职不提，膝下一溜儿的儿子是养一个废一个，挨到เ五十时，才终于得了程誉这个天资聪颖、百伶百俐的，一家上下，不免众星捧月一般，把这小郎君当祖宗一样地捧着供着。
汴京城中ณ累代簪缨的权贵不多，程氏算是其中树大根深的一族，只不过花无百日红，程氏簪缨是簪缨，但较之前两朝的炙手可热，多少还是开始江河日下了。
一片片树叶窸窸窣窣飘落下来，青绿相间，红黄交映，仿如春日下一泓清泉萍浮鱼跃，一泄眼前。
紫泥一揭，褚怿撑开封口，把信往案上一倒。
荼白跟两个小丫ฑ鬟一并抵着门，错愕地盯着自家殿下做贼也似的在屋里乱躲，一堆的疑惑不及问，后背抵着的门訇然一动。
继而前后徘徊，四顾茫然。
穿梭于小径上的丫鬟指指脸，答：因为三日用来消肿，刚好够。
为ฦ何偏偏是三日呢？
“……”
“再过两日，便是褚ຘ家大军启程之日，你这一去，短则半载，长则ท数年，帝姬ภ独守京中，谁敢保证没个琵琶别弄的时候？你要是气度恢宏，全不在意，那就当我老太婆今日是在撒骚放屁，你要是还有点褚ຘ家儿郎的血性，就趁早ຉ把那心收回来，想清楚自己究竟是谁，究竟还要不要做那个赤胆雄心、金刀铁马的褚家大郎君！……”
半年前，他还在那ว座大殿中向她承诺绝对不会阻挠她的驸马驰骋四方，而半年后，他开始劝她把驸马留下，就留在身边，留在这繁盛的囚牢里——在四境硝烟之际。
——不如留在京中陪你。
范申唇角微动，似笑又非笑，目光追踪完毕，再往前时，对上一双幽黑深邃的眼。
褚晏霜眉冷目，阔步往前而去，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
褚怿低垂的眼眸被浓密的黑睫挡着，把容央的百迭裙ำ扯开后，不忘去解自己领口的盘扣。
侍立庭中的雪青、荼白都领着丫鬟们退下了，暖阳普照的小院里，只有松影婆娑，影下二人缠绵悱恻。
呵，倒是反应快，立刻就挞伐起她来了。
褚怿听得“北边”二字，眼微垂，答：“你近日不也请柬成堆？”
崔全海ร深思少顷，上前劝官家恩准。
然奚长生沉吟之后，仍旧没有直言，只是恳请官家移驾。
褚ຘ怿垂眸，又把她另一边脸颊一捏，这次直捏得红了。
容央眼珠立刻往四下转，低声呵斥：“规矩点！”
容央怔然。
褚ຘ蕙却摇头，苦笑道：“不会了。”
褚怿把人拉回内室里去更衣，解盘扣时，淡淡答：“小酌两杯。”
及至主屋，容央从屏风内迤迤然迎来，近时，耸耸鼻尖：“你又喝酒了？”
我是个写东西特别慢的人，很多时候敲一段情节都要反复删改半天，写不满意时就卡住，对着屏幕半天没下文。
因为这事，最近更新都不大稳定，往后多半也还是会受影响，很抱歉总让大家等，也真的真的很感谢每一份理解和等待。
剪ຘ彤看都不看她一眼，道：“荼白姑娘这是什么เ话，皇后娘娘身怀六甲â，千金贵体，眼下正是需要静养之时，如果不是尔等执意求见，何至于一再被叨扰睡眠？二位殿下要是等不住，改日再来便是了，何必在这里满腹牢骚呢？”
室内气压骤低，荼白气急道：“这都等了一个ฐ时辰了，还让我们等？”
夜风从半开的窗柩处吹来，撩动室内纱幔，送来人海声浪，褚ຘ晏靠在门上扬唇一笑：“兵不厌诈，对不住了。”
明昭驻足。
褚怿拉拉衣领，阔步穿行于廊内，百顺急匆匆地跟上，悬心道：“郎君，今天这事儿，咱算成了还是没成啊？”
※
官家首肯。
自古没有哪任君王不在意自己的功绩——尤其是在步入暮年，再难大有作为之时。官家是少年天子，践祚至今三十余年，最伟大的功绩就是在今年把燕云之地完整地纳入了大鄞的版图，在听过范申的颂德方案后，官家踌躇满志，同时又还略感一丝丝瑕疵，便欲亲自提点则个，内侍突然上前来通传：太子赵彭、忠义แ侯褚怿求见。
官家一怔，想起最近赵彭在三衙三司里折腾的那ว些事，荡漾在眉间眼梢的笑意悄然收敛。
范申沉吟片刻，垂目道：“既是太子携忠义侯求见，想来定是要紧之ใ事，陛下不急的话，容臣回去把祭祀流程修正之后，再来禀报。”
官家道：“不必。”
言罢，沉着眼往椅背一靠：“宣太子进来。”
内侍微微一愣，心知帝王情绪不佳，不敢逗留，应声传召。
范申候在旁侧，噤声不言。
赵彭入内时，本就因褚怿被冷落而窝着一股火气，及至看到范申，那股火烧得更旺，然还不及发声，官家便道：“范大人跟朕还有事商议，你长话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