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云在身后拿着干布替她擦拭头，门已经被关上，没有人打扰，昏黄的灯光下，只有他们俩安静相对。
这是咎由自取。
眉山君落在傅九云身边，苦笑：“我帮不了你，要不魂魄凑齐后我将魂灯偷走……”
几千万的大燕子民日夜煎熬，成为妖魔们的口粮。这世上有远比仇恨更加重要的东西，脱世俗的仙人们或许也是永远不懂的。
她愕然回头，便见他抛来一卷很大的画ฑ轴。解开上面的红丝带，画中ณ亭台楼阁一一俱现，海水微微一卷，便似平地升起重重华美宫殿，正是垂丝海棠盛放的春季，红与白的花瓣漫天飞舞。她死去的亲人们一个接一个出现在身边，眉目灵动，对她款款而笑，神态温柔。
覃川吐出一口气，一串ธ泡泡就窜了上去，转身要走，他忽然在后面说：“稍等，这个东西我已经画好了，就当礼物送给你吧。”
“只有先这样了，三个ฐ月之ใ内必须将她真正的心夺回——我劝你最好不要擅自行动，此次对付国师能顺利逃脱，关键还是出其不意，何况他想着拉拢公子齐，并未下重手。如今他已知我们底细，凭你一人绝不是他对手。”
一只手掌按在了心口那块冰冷的东西上，不消半盏茶工ื夫，那东西居然渐渐变得炽热柔软，一下一下跳动起来，像是变作了一颗陌生人心。手掌用力一按，那颗替代心脏没入胸膛，填满了她胸ถ腔里的冰冷空荡，全身的血液仿佛也开始重新流动，周身痛楚顿时大减，令她舒服不少。
“妖之间是没有互相猜忌互相算计的。”国师取出一方丝绢，将手上的血迹细细擦干，“太子正因为单纯轻易信人，才会着了你的道。如今大势已成，就算天原的皇族被你一杀而空，天下依旧是天原的。你所作所为，不过增添自己้与别人的痛苦，没有任何意义。”
覃川ษ笑了笑，低声道：“我不需要和你解释，正如你也不需向我解释为何以妖为尊。你有什么立场来责备我？”
他没回答，意味深长地往竹林里看了一眼，果然片刻后听见太监特有的尖锐嗓音响起：“公子齐先生，圣上有旨，快些出来领旨！”
覃川怔怔看着自己变空的手，隔了半天才喃喃道：“你、你又打算做什么？”
傅九云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没有撤离，只是那ว样静静覆盖着她。他沉重地压在她身上，呼吸急促，脑子里仅剩一根绷了死紧的弦，要么就此松开，要么干脆拉断ษ。她已经为ฦ他敞开，已๐经在他眼前，想要她，好像下一刻死亡就要来临，迫不及待，急不可耐。
柔软的双臂却迎上去，藤蔓一般缠在他脖子上，将他勾向她，勾向她。
他将筷子整齐地摆在碗上，摇摇头：“不，多谢，我已经饱了。”
老板娘特别殷勤：“先生再添点饭吧？”
盛夏七月的皋都并不平静。
老板娘看傻了，覃川把菜摆上饭桌，微微一笑：“过来尝尝吧。”
他突然说：“我看夫人有些眼熟，以前可是见过？”
她将一比三的分量兑了一坛新酒，推到เ他面前。太子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纤细精巧的动作，她年纪不大，却已做了妇人装扮，黑丝般的长尽数绾上去，露出细腻的后颈，还有几根少女柔软的绒毛在日光下泛出金色，比面前的美酒还要诱人千万倍。
“我不会叫你忘掉仇恨，可是我想你跟着我能少些心事。有些幸福虽然很短，也很肤浅，但是你值得有。你不爱我，那也无所谓，总之都是我自愿。魂灯……不能ม给你，我会把它封印起来。你若要恨，不如来恨我，我不需要你千里迢迢万里跋涉，你看，我就在你面前，杀起来，也是一刀了事，简单的很。”
她不说话，埋在大氅下的身体纤细柔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闷闷地不肯抬头。
她喜欢这种味道。
已有半年多没在凡尘俗世待着，此时见到街上熙ກ熙攘攘的人群，覃川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风里什么味道都有：街角炸油饼的油烟气、药店熬药的苦涩气、蒸笼里泄漏出的面香水气……七七八八混在一处，便是红尘的味道了。
她一把甩开他撑伞的那ว只手，大叫：“左ุ紫辰！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帝ຓ姬忽然觉得一种说不出的委屈，他什么也不肯说，就这么莫名其妙对她好，等她上瘾了，喜欢了，他又说什么微臣，躲她远远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เ可恶的人？
帝ຓ姬怔怔点头，赶紧问：“你在哪里弄的？谁画的？”
二皇子得意洋洋地把画轴卷起，诸般幻象顿时消失，他说：“怎样？值不值千两ä黄金？”
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傅九云反应最快，刚欲起身，脸色却猛地一变，捂住腹部面露痛楚之色，细细一行鲜ຒ血从他唇角流了下来。那相逢恨晚，居然是剧ຕ毒之酒！他顾不得其他，一把按住覃川的脑袋，硬是将她按得滚到桌子下面去。
血与桃花金粉一起溅落，有一滴溅射在覃川脸上，她眉毛不由一跳，慢慢抬手抹去。
覃川怔怔站了好久，如果真有那ว天，她又能ม怎么办？
这名字果然是让他冷下了脸，半天都不说话。在覃川以为他生气的时候，他却忽然轻道：“或许我该去看，不过却又觉得似乎不该去。”说完他笑了笑，迈步走远，最后一句几乎微不可闻：“等我全部想起来的那天……覃川，那时的我们会怎么样呢？”
山主携着龙王去到披香殿内叙旧，其余人都等在外面。有些好奇的弟子试图亲近龙王的人，奈何对方受训极严å，所有人一律垂着脑袋，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教他们好生失望。
那ว十一二岁的起，十四五岁的又站在另一处，十**岁的则又是另外一拨。有的是男ç女分开，有的又是男女混杂，个个面如皎月，比香取山的弟子们多了一份妩媚柔顺。
覃川笑眯眯地说：“让你失望了，真不好意思。我活得还不错。”
玄珠骇然指着她，猛地退了两步，声音嘶哑：“你……你没死？！”
他摊开手掌，掌心只剩ທ细细一层余灰，再过一会儿，那么一点灰都消失了。
这是白纸通灵之术，极罕见的仙法。傅九云心中暗惊，不动声色地捏住那片纸条，不到片刻，那纸条渐渐在他掌中化成灰。下术的人手法极高明，一旦灵物打回白纸原型，便自动成灰，教人找不到เ半点线索。
傅九云叹一口气：“可是大人我好像要醉了，困倦的很，收拾一下，服侍我睡觉吧。”
覃川诚惶诚恐地低头：“不敢不敢！小的怎敢醉在大人前面？”谈吐清楚，反应灵敏，果然是个ฐ无底酒桶。
说着四桶水一起泼上去，又把覃川泼个透心凉，这会儿可是滴水成冰的冬天，她冷得直跳，嘴唇一下子就没了血色。
四个ฐ婢女立即明白了，马上跑去提了四桶水，骂道：“你这下贱的奴才！身上熏的是什么香？！一个杂役不做好本分活，成天只想攀龙附凤！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搞这些狐媚子了！”
“小的见把大人的衣服洗坏了，吓了个ฐ半死，可又不敢逃，所以只想要将功赎罪，便打水替您做些擦洗收拾的活儿。可、可是……”
他猛然转身，覃川正怯生生后面，两眼通红，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翠丫如痴如醉：“山下杂货铺买的桂花油，五文钱一斤，是新า鲜桂花……”
傅九云并不惊讶，三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低下头，却是在她面上嗅了一下，失笑：“……你还真的是很香。”
覃川转了转眼珠，笑着摇头：“不懂，为什么เ？”
覃川ษ捧着盒子一路走到南殿，那看门的人正抱着手炉看书，正眼也不看她一下，瓮声瓮气地说：“停住，东西放下，在那边签个ฐ名儿。东西未必会送到紫辰大人手上，你懂么？”
她心所系的大燕百姓不再受妖魔所苦，归入天原版图后，皇族实施仁政，免税三年。那哀鸿遍野的哭声终于停了。
天下间再没有可让她挂心的事，除了傅九云。
他究竟何时能回来？
又是一年春来到，覃川仍在苦苦寻找阴山的路上，眉山君忽然派灵禽送了一封信给她。
“年前天原二皇子送还魂灯，其妻湖公主素า有‘神之眼’之ใ称，已将魂灯熄灭。二皇子云，卿有恩与他，许诺灯灭后三百年内不再驱使妖魔，卿尽可安心矣。九云归来在望，回回！另，莫忘了买些美酒。”
信纸飘飘扬扬滑落地上，覃川不禁泪流满面。
回来了，他回来了！
她回头望着遥远的东方，那里漫山遍野开满了春花。
她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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