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兀自睡意迷蒙,搞不清楚状况,推开衣服起身,揉着眼睛叫他:“九云,你好点了没?”
他像是融化在风里似的,衣服留着,人不见了。
亭渊抽出长刀,趁着士兵们拦住国师的工夫,回头见那只妖兽兀自嘶吼,朝这里直冲过来,似是打算护主。他手腕一转,利落干脆地一刀斩下去,妖兽的脑袋皮球一般滚了出去,身体却扑在他所骑的战马身上,所幸他躲得快,扑连滚好几圈,正要开口说话,忽觉地面一阵剧烈震颤,刚ธ站起来又摔在泥水里。
国师犯下的欺君大罪他也不过象征性地派给二皇子几百人马,大意是想要说服他,毕竟皇帝舍不得长生不老之ใ术,国师炼制的丹药尚未出炉,现在杀他,就可惜了一炉长生不老药丸。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摇头。他抵着她的额头,渐渐地开始动作,每一下仿佛都在渐渐深入她的内部,要与她藏得极深的秘密坦诚相见。有一声憋不住的哽咽从她嘴边滑出,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别的。
傅九云停了一下,轻轻抚摸着她皱起的眉毛,低声问:“疼得厉害么?”
“覃川ษ,我问你,是不是一定要用自己去点魂灯?绝无回旋余地?”
覃川看完之后难抑激动,连声道:“多谢你!我知道该怎么เ对付他了,接下来不用你再帮我,我自己会……”
“剜心之术?”左紫辰露出一个讥讽的浅笑,“这就是国师的诚意?”
国师目光闪烁,拱手弯下腰,沙哑地笑道:“先生果然是爽快人……”一语未了,袖中ณ骤然射出一道血红的线,快得惊人,直攻左紫辰心口。轻微的“咯咯”数声,那ว道红线的顶端被左紫辰随意用手握住了,力一捏,五根指骨尽数碎裂ฐ。直到เ这时覃川才看清,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เ红线,而是一条细长妖化的胳ฑ膊,比最薄的刀刃还要薄,其色如血,五根手指生得一般长短,指甲â如针尖一般。如今那ว只手被左紫辰用力攥住,骨骼尽碎,软得好似肉团一般。
太子就在眼前,自上次刺๐杀他未遂,已是过了好几个月,他一点也没变,除了脸色青,像个死人。这次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青年人,修眉俊目,面上带着笑,甚至笑得有一丝腼腆,一眼望着便会产生想要亲近的好感。
覃川一袭白衫娉婷地走进昊天楼,霎时引来众多目光追随,不过看到她坐在二楼ä一个高大凶煞男子对面之后,所有的目光又缩了回去,谁也不想惹麻烦。
“就当我们以前从没见过,也没认识过,今天第一次见,看了我再忘了我,这样不好么?”
恐惧自己้的心会因为他而悸动,这样是不好的。就算真正爱上了,也会马上面临分别。爱有多甜蜜,分别的时候就有多痛苦。她不想再经历一次痛苦的别离,也不愿他体味这种滋味。她竭尽全力挽回失态的局面,不能让事情随着他的步伐展下去了。
“好吃的上门了,收拾一下,跟先生我走吧。”他弹了弹那张牌子,对覃川ษ眨眨眼睛。
牛车上什么เ记号也没有,独拉车老牛脖子上挂了一张牌子,上书“傅九云你丫滚来陪老子喝酒”几个字。傅九云笑了,从袖中取出一只酒葫芦,喂那ว老牛喝了大半,它立即喜得摇头晃脑,四只蹄子下腾起艳红的火光,倒把猛虎吓一跳,它刚一直琢磨着这只牛能不能ม吃来着。
年轻姑娘?满大街都是!
老板娘差点要抱大腿:“我……我早去过了,可先生只见年轻姑娘……川儿,咱们店就你最年轻……”
覃川俯趴在床上,很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才道:“何必救我?”
她试着要躲,却听他低声道:“不要动,内伤很严重。”
最后,就是知道他叛国通敌。她曾有无数话想质问左ุ紫辰父子,字字血泪。可是过了那么多年,要问的话也早没了,问不问大燕都已๐经消失,何必让别人看见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先生宠她,跟着学习的时候还特地写了左相的名字贴在墙上,让她每日用小刀扎着泄愤。她一下也没扎过,因为只有软弱的愤怒才会用这种方式来宣泄。
后来渐渐大了些,看他的感觉又不同了,隐约感到他极有城府,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见到他会感到害怕,此后去他家的次数便渐渐少了。
一生一世吗?她的鼻尖猛然一酸,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疼得厉害。勉强清了清嗓子,她声音沙哑:“我的一生一世,只有现在了。”
“左ุ紫辰已经离开了香取山,玄珠也追在后面走了,想必以后也不会回来。你大可不必担心有人会认出你。”他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๐,声音变得温柔,“川ษ儿,不要再孤零零的,你还有一生一世可以活。”
她怔了很久,玄珠笑眯眯地说:“你看看,不是我不帮你。其实是紫辰恨透了你,他只怕你死得不够快。”
跌打损伤……帝姬慢慢拾起那ว包药,再慢慢打开,里面包的不过是些寻常药店都能买到的东西,总共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两ä银子的价。
帝姬戏谑之ใ心顿起,朝左紫辰挥了挥手,他果然吃了一惊,用眼神问她何事。她嘻嘻一笑,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左紫ใ辰送上贺礼ึ,便借口担心左相病情而告退了。帝姬看着他朝这边走过来,两眼望见她,像是有些羞赧,垂下眼不敢再看。她本来不想多事,奈何玄珠正坐在席上卯足了劲瞪自己้,她一见左紫辰便脸红了,此刻见帝姬总是探头张望,不由又气得脸色青。
左紫辰没有等她回答,起身走了。她在后面狠狠地叫了几十遍几百遍,他还是连头也不回。从以前就是这样,无论她对左ุ紫辰怎么好,他也不曾回顾过自己้,他心里永远是帝姬帝姬帝姬。如今他忘了一切,心里依然没有她,只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小杂役。
玄珠一下子哽住,暗悔自己失言,死死咬住唇,只哀怨地看着他。
山主今天心情好,颔答应了,傅九云这便慢悠悠走到台前,朝下面张望。覃川正在喝茶,没来由á地感到一阵恶寒,缩着肩膀不敢抬头,冷不防傅九云大声唤她:“小川儿,你上来。”
他起身温言道:“弟子大胆,想请一个人同饮此酒,请师父成全。”
香取山的人都集中在通明殿内,外面一派寂静,只有微风拂过青草的飒飒声。覃川走了几步,回头见没人追上,这才撕下一截白纸,裁成两半滴血其上,白纸瞬间化作两只通体雪白的老鼠,到处打滚,吱吱乱叫。
刚好这会儿一曲跳完,殿里有个安静的空隙,她这一声吼,简直石破天惊,人人都朝这里翻白眼。覃川脸皮纵然比城墙还厚,眼下也窘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恶狠狠瞪他一眼,甩手走了。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生了错乱,那ว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大燕皇宫。
覃川呆了很久很久,突然迈开步子,缓缓走进去,没走两步,一双膝盖却没来由地软,轻轻跪坐在了地上。
“嗯,大人我看它们就不顺ิ眼,非要折磨折磨才舒服。”傅九云对她冷笑一下,见她疼得嘴唇都青了,到底还是稍稍将手劲放柔和些。
覃川疼得满脸冷汗下雨般落下,这时神智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两眼瞪了老大看着傅九云,过了很久ื,才颤声道:“九云大人……小的……小的手指已经废了,您何必让它们再废一次呢?”
“东风桃花曲排演的如何?”傅九云哪壶不开提哪壶。
青青恍若一只黑色凤蝶,轻巧ู巧地突破人群,挽住了傅九云的胳膊,笑颜如花。覃川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茫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太明白是怎么เ回事。
覃川见他拔腿要走,急忙抱得更紧:“小的吃不得竹笋!一吃便要浑身起红斑!吃不起吃不起呀!”
傅九云点头微笑:“你胆子真不小,把大人我的衣服洗坏,东西砸烂,叫你做苦力来补偿,又给我捅娄子,果然毫无悔改之ใ心。今儿就让玄珠给你尝尝竹笋炒肉丝的滋味好了。”
一进门,暖风香气扑面而来,殿内或站或坐几十个妙龄女子,长袖蜿蜒,垂髻妖娆ๆ,正在排演东风桃花曲。青青前,怀里捧着一把金色琵琶,玉指如梭,铮然拨动细弦。那琵琶被她或抱或举,时而抡,时而倒置,音色却纯而不散,令人眼花缭乱。
这个问题当然没人会告诉她答案,傅九云施施然离开,忙自己的事了。青青脸一板,指着殿内满地桃花吩咐:“你什么呆?快去收拾呀!”
“这里就是天上池,过来打了水,离去吧。”
“回紫辰大人的话,小的在找天上池,打了池水去灌溉琼花海。”
覃川ษ哭笑不得:“才看一眼你就软了?”
翠丫ฑ显见着是被他的美色晃得两腿软,靠在覃川怀里,声若游丝地感叹:“好……好美……川姐别放手,我站不住了……”
“下山去,找个落脚的地方แ。”
她翻身上马,一提缰绳,骏马立即出洪亮的嘶声。
那天,她的脸比晚霞还要红。傅九云觉着,漫天的晚霞仿佛都被比了下去。
可她如今香消玉殒,就在他眼前。
傅九云在眉山居逗留了很久ื,每日只是闷头喝酒。眉山君在这方面不甚通,既然他说不是喜欢三公主,那必然是因为见到有女人死在面前,所以心里不快活,于是不时拿话与他做排解。
后来傅九云只问了一句:“她可有转世?如今是投胎在何处?”
眉山有小乌鸦做第三只眼窥视人间,很快便得了确切消息:“如今投胎去了西方齐光国,还是做女子。不过命不大好,只怕活不过十七岁便要病死。”
于是傅九云走了,这一去又是近百年,在暗处看着她体弱多病的模样,偶尔想要出手相助,想到这是有逆天道的行为,只好把冲动压下去。
这少女不知造了什么孽,接着投胎好几次,没一次好命的。不是多病就是贫穷,要么就是被夫家虐待,早ຉ早夭折。
他觉着自己是想看到เ她能ม有一世幸福的模样,至少有一次是笑着死的,好像那ว样他就可以安心些。
可她就是那么惨,这一世难得嫁了个好夫君,却在回娘家的路上被山贼杀了。眉山君赶来找他的时候,正见到他坐在云端的马车里,无奈又忧郁地看着她被阴差勾魂。
“你这样成天看着别ี人也不是个ฐ事。”眉山君比他还无奈,“你是怎么了?日子过得无聊,所以观察起旁人的轮回了?”
傅九云想了想:“你说,我要是方才救下她,上天会给什么责罚?”
眉山君摇头:“谁敢改命?你别胡来,万一弄个魂飞魄散你哭都来不及!这孩子连着十世受苦,接下来必然大富大贵,甚至贵不可言。你真为她好,就别ี管她。”
傅九云默然点头:“……也是,我近来糊涂了。”
他果然再也不去窥视凡人轮回,每日只是喝酒作画,又不知动了什么เ心思,嫌世间乐律太俗,豪情壮志地要写一曲惊世名曲,流芳百世。后来又觉着日子太过无聊,跑去香取山拜了个ฐ妖仙为师,就近守着魂灯,和一干女弟子们厮混逍遥,倒也快活的紧ู。
眉山君与他喝了几次酒,想到他曾一直念着那少女,便提了一下:“她如今投生东方แ大燕国,是唯一的一个ฐ帝姬ภ。这一世的命应当极好。”
不曾想这句话惹出许多祸ຖ端来